江景烨下意识觉得恐慌,他应该反驳宋虞的话,却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宋虞看着神色各异的两人,心中隐隐有了猜想。
她弯唇一笑, 慢悠悠地道:“怎么?信王难道忘了两年前的事?万佛寺的后山,王爷重伤,是我用固心丹暂时稳住王爷的伤势,才保住王爷一命。可如今看来, 王爷是全然忘了当初的救命恩人是谁。”
阮怜看着宋虞的笑, 只觉得刺眼万分, 她忍不住出声反驳:“你胡说。你并不是王爷的救命恩人,为何要假认此恩情?莫不是当初妹妹与你说的, 你统统记在心上, 如今竟要冒领妹妹的救命之恩吗?”
这是阮怜想过无数次的应对之语。
当初在万佛寺里的事鲜有人知, 唯一可以作证的几个丫鬟还是宋虞身边的贴身丫鬟, 根本无法让人信服。
阮怜的话一出, 看戏的人眼神变了几变,似乎在想此事的真假。
毕竟当初阮怜还是武安侯府的四姑娘, 完全有可能将此事告知宋虞。
但同样,宋虞也可能将此事告知阮怜。
谢辞看向宋虞,看着她的神色,明白她刚刚所言皆是真的。
阿虞真的救过江景烨,还让别人冒领了功劳。
阮怜忽然感觉到一道冷厉的目光, 冷意像是能透过她的肌肤刺进她的骨头里。
她下意识开始发抖。
江景烨感觉到她的颤抖,对上谢辞的目光,眼里厌烦渐起,“宋姑娘,仅凭你一人之言如何叫本王相信?难道不是你要冒领怜儿的功劳吗?”
“冒领?”宋虞轻笑一声,眼里尽是讽刺,“信王未免高看了自己。我当初救人本就不为什么,只是看不得一条性命在自己面前白白消失。我本也不欲说出当年的事,今日不过气急之下才脱口而出。没成想,我不屑一顾之事竟被他人记在了心上。
“阮姑娘,你既然说你才是信王的救命恩人,那不如我们今日就对峙一番。当初救人之时,我为保信王之命,给他服下了固命丹。那当时我给信王服下了几颗?”
一条性命,不屑一顾……这些词都昭示着宋虞对当年一事的不在乎。
江景烨只觉得气血上涌,还有些微他察觉不到的不甘。
阮怜心中慌乱,面上努力平静下来,“事情过去太久,谁能记得清楚?姐姐莫要纠缠这无用之事。刚刚白马一事,姐姐还未曾与我解释。”
阮怜一句话瞬间让人想起此番闹剧的根由。
宋虞浅浅一笑,“确实。阮姑娘都拿自己性命做赌注了,我要是不将此事查清楚,怎么对得起你的筹谋?”
白马已经被牵走,秋月上前附在宋虞耳边说了几句话。
宋虞慢悠悠地将目光移到阮怜腰间的香囊上。
白马发疯前,她看到阮怜动了那个香囊。
阮怜今日就是奔着诬陷她而来,只是这次的手段破绽明显,也不知是怎么想出的法子。
“阮姑娘,你腰间的香囊不知里面放的是什么香料?能拿出来让我们看一看吗?”
阮怜下意识捂紧腰间的香囊,她不明白宋虞为何这么快就察觉到香囊的不对。
宋虞原本也只是疑心,直到秋月在她耳边说,白马的饲料被人动了手脚。
“白马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疯。阮怜,你在我面前松开这个香囊让里面的香味飘散出来,当真以为我眼拙看不见吗?你若真心中无鬼,让人查探一番又有何不可?”
宋虞质问着,阮怜只能可怜兮兮地抬头看向江景烨,“王爷,您就任由姐姐这般诬陷我吗?”
江景烨正因为宋虞那些话心烦,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护阮怜。
两方对峙间,一个老太医急步走了过来,拱手对谢辞道:“殿下。”
“来人,将白马的饲料拿来。还有她腰间的香囊,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老太医领命上前。
阮怜护着腰间的香囊,怎么也不肯交出来。
江景烨看着她的举动,心中已经猜到半分。
他心烦之下,一把拽下香囊,将香囊扔到太医的怀中。
他原本护着阮怜的手松开,单手负立,神情冷漠了许多。
阮怜的心顿时跌入谷底。
香囊是方绾思送给她的,她将里面的香料换掉,打算借此栽赃方绾思意欲害她性命。
到时方绾思不在,自然任由她诉苦。
可昨日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想让江景烨看清楚宋虞是个怎样恶毒的人。
但她忘了,宋虞不是能任由她摆弄的人。
太医相继查了饲料和香囊,低身道:“回殿下,饲料被人动了手脚。若有马匹吃此饲料,再闻到香囊里的香料,会躁动不安,乃至攻击携带香料的人。”
真相大白,众人看向阮怜的目光一时都带着鄙夷。
阮怜低着头,攥紧手中的帕子。指甲崩断,瞬间钻心之痛。
“阮姑娘还有什么要分辩的吗?”宋虞冷声问道。
阮怜心下一狠,跪地道:“香囊是王妃送给妾的,妾一直戴在身上,不知为何会出这样的事,求王爷明鉴。”
事到如今,阮怜只能将所有事情推到方绾思身上。
江景烨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女子,一时觉得太过恶心。
她竟觉得,这三言两语就能让他轻易相信是方绾思之过。
她如今这番狡辩,根本就是在丢他的脸。
江景烨狠狠甩开阮怜的手,厉声道:“你给我闭嘴。”
他抬头看向宋虞,猛然想起前两次见她的感觉。
江景烨清楚地知道,他可能被人骗了。
“宋姑娘,今日之事是本王的错,本王回去之后自会责罚她。刚刚言语若有冒犯之处,本王在这里赔罪。”
阮怜跪在地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宋虞看了她一眼,抬头看向江景烨,淡声道:“信王不必道歉,我本也没放在心上。”
江景烨说了什么,她都不会介意。不过事到如今,阮怜说过的那些谎话也该揭穿了。
“白马一事已经解释清楚,那就继续说清楚两年前那件事。阮姑娘既然说自己忘记了,那想来不论我接下来问什么,阮姑娘都只能说一句不记得。可我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那日我为父母去万佛寺祈福,于后山之中遇见一重伤男子。我给他服下一颗固心丹,回去找小沙弥来救人,不想回来后便不见人影。后来见到信王,我才知自己所救何人。
“我还记得那日信王身上满是伤痕,其中最严重的的便是左胸处的刀痕,其次是右膝上的剑伤。我也记得,那日我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纱裙,裙角染了血。我就将它一直压在箱底。回去后我将此事大概说与当时的妹妹的听,不想她就记在了心上,还敢冒认。我更想不到,信王竟然相信了。”
宋虞慢慢道出当年的事。
她的神色始终平静,仿佛并不气愤阮怜冒认一事。
江景烨心绪波动,他发现他厌恶看到宋虞这副平静的样子,他宁愿自己看到的是她在愤怒。
“宋姑娘如今也是言语,如何让本王相信你不在说谎?”
宋虞淡淡看了他一眼,“信王若不信,可以去寻当年的小沙弥,问问她当初裙角染血去找人救人的姑娘是谁。当初的纱裙不好随意扔掉,我也一直留着。只是到底是女儿家的私物。若是王爷听了小沙弥的话仍旧不愿相信,那便算了。”
阮怜还跪在地上,似乎已经无力起来。
宋虞看着她,慢慢道:“阮姑娘,希望你以后不要在用姐姐这样的称呼。你不是我的妹妹,我也不是你的姐姐。你这样称呼,只会让我想起走失在外的妹妹,会觉得恶心。”
宋虞说完,不在乎阮怜有何反应。她连江景烨是什么反应都不在乎。
她侧身看向谢辞,低声道谢:“多谢殿下刚刚帮我制住白马。今日事多,改日定当言谢。”
宋虞对着谢辞时,面色明显柔和下来。
江景烨将一切看在眼里,他看着宋虞回到自己营帐,才命人拉起阮怜。
阮怜像是失去了生气一般,一路跟着江景烨回到营帐里。
下人全部退了下去,江景烨看着像一潭烂泥一样的阮怜,只觉得满心戾气。
“当初在外面偷听的那个人是你对不对,你竟然敢欺瞒本王!”
两年前,江景烨回京之时受到刺客伏击,重伤之下逃到了万佛寺的后山便昏了过去。
昏迷之中,他感觉到有人给他喂了药丸。那姑娘临走之际,他勉强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片鹅黄色的裙角。
裙角染着他的血,他力竭,很快又昏了过去。
后来杨峰带人寻来,因他重伤,不便回京,暂时住在万佛寺几天,也躲避那些人的查探。
后来他病愈之后曾派人去暗中探问,可是时过境迁,当初宋虞来此用得也是化名,小沙弥只能大概描绘出那姑娘的模样。
彼时他身边只有一方女子遗留下来的梅花锦帕,后来偶然之下听得阮怜和丫鬟的对话,几番试探之下才确信阮怜就是当初那个姑娘。
江景烨从未想过,他竟被一个女子骗了。
他放着武安侯府的嫡女不管,竟护住了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阮怜躺在地上,抬头看向江景烨,看见他眼中的懊悔,忽然笑了起来,“是啊,我是骗了你,可你不也是情愿相信吗?我当初还是武安侯府的四姑娘,你得知那方帕子是我的,应当十分高兴吧。能娶武安侯府的姑娘,该是何等的好事?所以当我失去一切时,你就毫不留情抛下我,娶了方绾思。江景烨,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阮怜声嘶力竭地吼着,泪珠滑落,可再无人帮她拭泪。
江景烨猛地掐住她的喉咙,阮怜挣扎着,看着往日温情的心上人如今一副要她死的模样。
当初万佛寺中,她听了宋虞的话,想过那人会不会还在寺中。
她跟着大夫往里走,不想真的摸索到了江景烨的住处,听着他们在里面的对话,意识到宋虞救了何等人物。
后来她险些被人发现,艰难躲过那些人的查探。
那日过后,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江景烨成为自己掌心之物。
可她终究高看了自己。
“江景烨,你娶不到宋虞的,别妄想了。”
阮怜终究是了解江景烨的,她总是能精准地踩到江景烨的痛处。
她放弃挣扎,任由呼吸被剥夺。
江景烨一把将她甩了出去,阮怜捂着自己脖子艰难地呼吸。
江景烨像是看一块破布一样看着阮怜,“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杨峰!”
“王爷。”
“将她送回京城,关到地牢里。”
阮怜听到“地牢”两个字,终于露出害怕的神情。
她膝行着过去想要抓住江景烨的衣角,却被人拦住去路。
她甚至连一声求饶都来不及发出,就被人打晕拖了出去。
杨峰安排好一切再次回到营帐。
江景烨依然站在原地,他手中拿着一方梅花帕。帕子上绣着几朵盛放的梅花,有一半被污血沾染。
江景烨摩挲着那几朵梅花,忽然开口:“去将玉牌取来。”
杨峰一怔,没有多问,转身退下。
江景烨看着手中的帕子,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他会娶到宋虞的,不管是用什么法子。
——
阮怜的事闹得众人皆知。
顾燕燕在宋虞耳边好生骂了江景烨和阮怜一番,才算解气。
她看着宋虞不大有波动的样子,反倒好奇道:“阿虞,你不生气吗?”
宋虞悠悠地翻了一页书册,“没有必要为不值得的人和事生气。比起说这个,我更好奇钟鹤和你的事。昨夜听说你将钟鹤送你的白狐皮送还给他了?”
顾燕燕坦然地点点头,“我不想收他的东西。我若想要,让大哥给我猎一张就是,何必承他的情。”
宋虞合上书页,看着顾燕燕,笑道:“燕燕,你真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好啦,别说我的事了。”顾燕燕将话题岔开,想要劝宋虞出去。
宋虞懒散地坐着不肯动,昨夜的困意又悄悄袭来上来。
顾燕燕见她实在困得厉害,也不忍心了,干脆利落地转身出去。
宋虞这一觉毫不意外地睡到了午后。
她起身出去时,看着天边的晚霞忽然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昏黄的傍晚,宋虞刚刚往前走几步,忽然看到一匹雪白的马儿。
马儿不安静地踏着蹄子,邬潭守在旁边。
他见宋虞出来,几步走到宋虞身前,笑道:“宋姑娘,殿下在昨日的地方等您。”
昨日的地方,是那个“无人之处”。
宋虞看了看雪白的马儿,她上前摸了摸白马的头。白马并不排斥她的接触,看得出来很温顺。
宋虞刚刚睡醒,正想松动一下。
她翻身上马,驾马就往猎场而去。
正值傍晚,猎场人依然不少。
宋虞一身红衣驾马而去,不少人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江景烨停在远处,看着马上的红衣女子,握紧手中的玉牌,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宋虞凭着记忆走到昨日的地方,远远看去就见谢辞正站在那里等她。
他一身锦蓝的衣袍,玉带束腰,身姿挺拔,让人一眼便移不开目光。
宋虞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弯唇笑道:“殿下,我来了。”
谢辞轻应一声,走过去将她身后的马儿拴在树上。
宋虞看着他的举动,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他尚未想清楚,只见谢辞翻身上马,朝她伸手,“阿虞,上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可以自己骑马。”宋虞看了看自己白马,转身欲解开绳子。
她刚走一步,腰上一紧,谢辞直接拦腰将她抱上了马。
宋虞坐在他前面,被他拥在怀里,“殿下怎么这么不讲理?”
“我连阿虞闺房都敢闯,如今不讲理不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