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君侧——沉水沉沉
时间:2021-03-12 09:55:16

  她低头去解裴溪故腰间的锦带,又把他素日贴身带着的那块白玉佩取了下来。
  那玉佩触手温润,质地极好,云青枝一眼便认出,这玉佩所用之材,乃是白玉中最为名贵的苏玉种。
  这块玉佩的正面光洁莹润,背面却有刻字,云青枝好奇地翻过来看了一眼,见上头刻着的,赫然是“清宁”二字。
  清宁……
  她是记得的,宋栖迟从前在大夏时的长公主封号,便是这清宁二字。
  云青枝酸涩地笑了下,垂眸将玉佩放在榻边的小桌上,又继续替他去脱那件里衣。
  白色的里衣一点点褪下,云青枝的手却突然停住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裴溪故的胸.口,嘴唇微微颤抖着,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那本该白皙细.嫩的肌肤上,数道狰狞丑陋的疤痕纵横交错,与皮肉深深地融合在一处,似乎在提醒着他,那昔日曾受过的火烙之痛。
  那是两个烙刻而成的字——
  栖迟。
  那是她的名字。
  云青枝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少年身上的烙痕触目惊心,生生地灼痛了她的眼,她不敢再看,慌忙松了手,一边掉着泪,一边颤着手将他的衣裳拢好。
  她从未想过,裴溪故对宋栖迟的喜欢,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宁愿忍着火烙之痛,也要将她的名字刻在心口,与他血肉相融,铸成永生都褪不去的痕迹。
  然后,用这痕迹来告诉旁人,他是属于宋栖迟的。
  是属于她宋栖迟一个人的。
  云青枝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然后慢慢站起身,替他把被子盖好。
  榻上的人儿还在迷迷糊糊地唤着殿下二字,话里带着极重的鼻音,像是在诉说着他心中的委屈。
  云青枝在他含糊不清的呓语中一步步朝门外走去。
  刺骨的寒风迎面吹在她脸上的时候,她浑身打了个哆嗦,仿佛大梦初醒。
  脑中一切混沌的东西都在此刻变得格外清晰,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但她知道,她总归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了。
  她从守门的宫女手中接过一盏宫灯,抬头望了一眼天边高悬的月亮,然后迈开步子,往峦山宫的方向走去。
  *
  云青枝在暖阁门口停下,问了门口当值的宫女,得知宋栖迟还没睡下,便径直上了二楼。
  屋内灯火昏黄,宋栖迟穿着一件素白的寝衣坐在软榻上,乌黑的长发散了满肩,清丽的面容上透着憔悴与疲累。
  云青枝在她面前的木凳上坐了下来。宋栖迟闻声抬头,眼中带着微微的惊诧,“贵妃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她方才低着头,所以云青枝并未看清什么。但现下她抬起了头,云青枝的视线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脖颈上。
  少女白皙的脖颈上布满了暧.昧过后的痕迹,一看便知那人定是用了极大的力气。
  “你和陛下吵架了?”云青枝蹙眉问她。
  宋栖迟愣了愣,继而便低下头去,小声道:“嗯。”
  云青枝又问:“为了什么吵的?”
  宋栖迟攥着衣袖,有些踌躇,但还是如实告诉了云青枝。
  “陛下把一些在边境闹事的大夏百姓关进了死牢,我去替他们求情,求陛下饶他们一命。”
  云青枝惊讶道:“求陛下饶他们一命?陛下本来也没想要他们的性命啊。”
  这回轮到宋栖迟惊讶了。她眨了眨眼,有些错愕地看着云青枝,喃喃道:“可是陛下不是已经把他们关进了死牢吗?”
  “关进死牢,只是为了吓唬吓唬他们而已。”云青枝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就是为了这事……和陛下吵的?”
  宋栖迟讷讷地点了下头。
  云青枝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陛下素日里从不饮酒,今儿被你气的,已经在御书房里喝了整整一天了。”
  宋栖迟立刻担心起来,急忙问道:“他睡下了没有?我……我去看看他吧。”
  “陛下已经歇下了,你还是明日再去吧。”
  云青枝站起身,盯着她看了半晌,末了终是幽幽地叹了口气:“以后脑子清醒些,别再做出这样的事惹陛下生气了。别负了陛下……对你的心意。”
  说完这话,她便转身离开了暖阁。
  她走之后,宋栖迟也慢慢地冷静下来了。她十分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只凭几句道听途说之言,就跑去质问裴溪故。
  她应该好言好语地问一问他,问问他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她应该给他解释的机会,而不是一上来就这般咄咄逼人。
  她更不该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他现在,一定很难受吧……
  浓烈的歉疚之感仿佛毒药一般摧磨着她的心肺,令她一夜未能安枕。
  第二日,天刚亮她便起了床,洗漱更衣过后,早早地就到了御书房门口去等裴溪故。
  可裴溪故却没有来,只派了王年来告诉她,他这几日有政事要忙,不便见她。
  她只好回去。
  一连三日,王年都是这番同样的说辞,她知道裴溪故是在躲着她,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这次,是她错了,是她惹了阿朝难过。
  都是她不好。
  宋栖迟本想晚上的时候再去御书房找他一次,那时候,他通常都会在御书房里批改奏折。可蕙女官告诉她,今晚宫中有灯宴,她身为贵妃,是必须要去的。
  她只好暂且放弃了这个念头。
  宫中灯宴设在御花园的一角,覆着雪的梅花枝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供人驻足赏玩。甚至连那青萝湖上结着的厚冰都被宫人们砸碎了,露出了底下清澈明净的水。一盏盏小巧玲珑的湖灯慢悠悠地漂浮在湖面上,如落进湖中的星子,晕染开朦胧的光影。
  宋栖迟由宫女引着,走进湖心的凉亭里坐下。
  崔鸾一看见她,便故意提高了声音嘲讽道:“哟,宋贵妃也来了?宋贵妃惹了陛下不高兴,如今不好好地在自己宫里思过,竟还有兴致参加这灯宴。”
  宋栖迟懒得理会崔鸾,她由蕙女官扶着在木凳上坐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转过头小声问云青枝:“云贵妃,今日灯宴,陛下……会来吗?”
  云青枝淡淡道:“陛下这几日政务繁忙,怕是来不了。”
  崔鸾听见这话,不由得冷笑了两声,不屑道:“陛下如今不愿见你,宋贵妃难道看不出来吗?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还上赶着要去讨陛下的嫌呢。”
  宋栖迟咬着唇,并未接崔鸾的话。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裴溪故,根本没有心情去管旁的事。
  有宫女呈了纸笔上来,让她们把心中所想之事写在纸上,折起来放进湖灯里。
  宋栖迟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还未来得及折起来,忽然一阵大风刮过,把她放在旁边的湖灯吹的落进了湖里。
  她连忙起身,在湖边蹲下身来,想看看那盏湖灯掉在了何处。
  崔鸾坐在一旁斜睨着她,忽然心念一动,对着她的后背狠狠地踹了一脚。
  宋栖迟登时踉跄了一下,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倾,接着便径直跌进了湖里。
 
 
第57章 落水   “抱着阿朝,就不冷了。”……
  深冬的湖水冰冷刺骨, 一瞬间就将宋栖迟从头到脚全部淹没。
  湖面上的灯影骤然碎裂,漂浮着的湖灯四散倾倒。宫女们大声尖叫, 御花园内顿时乱作一团。
  云青枝迅速起身,看清了宋栖迟落水的位置后,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她原是不会水的,在那次荷花池落水之后,她才让云郴替她寻了位师傅,专门教她学习凫水。如今,也算得上是熟识水性了。
  云青枝用力把挡在眼前的湖灯尽数拨到两旁,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寻到了宋栖迟的位置,一把将她从水中拉了起来。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宋栖迟托上岸, 蕙女官跪在湖边, 惊慌地朝她伸出手:“贵妃娘娘, 奴婢拉您上来。”
  她借着蕙女官的手上了岸, 然后一言不发地抱起宋栖迟,一面吩咐灵音去请太医, 一面快步往峦山宫的方向走去。
  宋栖迟浑身湿透,一头青丝搭着云青枝的臂弯垂落下来, 被冷风吹了几巡, 已经结出了冰碴。直到进了暖阁, 她冻僵的身体才稍稍暖和了些。
  云青枝把她放在榻上,然后立刻转头吩咐蕙女官:“快去拿身干净的衣裳来给她换上,再叫人暖个汤婆子拿过来。”
  蕙女官连忙应下,小跑着进了内室去取东西。
  云青枝拿了块干净的软帕, 蹙眉擦着她头发上的水。宋栖迟冻的牙齿都在打颤,但还是强撑着抬起头来,虚弱地朝她道谢:“多谢贵妃娘娘。”
  “我说过, 让你别再谢我。”
  云青枝把她脸上的水珠擦干净,头也不抬地说:“与其一直谢我,还不如想想,怎么才能不再被别人欺负。”
  宋栖迟轻轻咳嗽了几声,掩唇道:“我也不知崔才人为何总是找我的麻烦。我似乎……并未做过什么得罪她的事。”
  云青枝站起身,接过宫女手中的汤婆子塞进她怀里。
  “你是没得罪她,可那又如何?崔鸾那人一向骄纵惯了,又是个不讲理的,看你不顺眼,想欺负便欺负了,难道你要由着她欺负不成?”
  宋栖迟摇了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与她同在宫中……总要留几分情面的。再说,我也不想给陛下添乱。”
  “你给她留情面,她可给你留了?”云青枝双手环.胸,睨着她道,“对她善良,就是对你自己残忍。你得让崔鸾知道,你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不然像今天这样的事,一定还会再发生的。”
  说罢,她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转身朝外头走去,“我去请陛下过来,你先好好歇着吧。”
  云青枝走后,蕙女官很快便抱着干净的衣裳从内室里走了出来。
  她担忧地看着宋栖迟苍白的脸,轻声道:“娘娘先换身干净衣裳吧,奴婢去给您沏壶热茶来暖暖身子。”
  宋栖迟点了头,一旁的两个小宫女立刻走上前去,服侍她把身上湿透的衣裳换了下来。
  而蕙女官急急忙忙地跑去沏茶,却在木梯口处撞上了崔鸾。
  崔鸾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拨开她就往里走,“听闻宋贵妃落水,本宫过来看看。”
  宋栖迟裹着被子坐在榻上,看见崔鸾进来,立刻皱起了眉。
  而崔鸾却好像没有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一样,不等她开口,就自顾自地在她榻前的小凳上坐了下来。
  她斜睨着宋栖迟,语气尖酸又刻薄:“宋贵妃这身子还真是娇贵,不过是落了次水,就虚弱成这个样子。”
  宋栖迟一听她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就心烦,她不悦地抬起头来,冷了声音道:“崔才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害我落水,当真是胆子极大。”
  崔鸾瞧着旁边无人,索性也不与她装假了。她冷笑两声,得意洋洋地说:“我有何不敢?如今宫里人人都知道你已失宠了,你还以为自己能像从前那般得意吗?”
  宋栖迟失宠的消息,她还是昨儿个刚从兮柳口中知道的。
  兮柳告诉她,宋贵妃前几日惹了陛下生气,陛下已经有好几日不曾踏入暖阁一步了,甚至连见她一面也不肯,如此看来,陛下定是已经厌弃了她。
  一个失了宠的妃子,自然是人人都可欺到她头上。
  宋栖迟的身子还没缓过来,没什么气力与她说话,才张了张口,就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崔鸾以为戳中了她的痛处,顿时更加得意起来。
  她微微侧过身,看向小桌上放着的衣物,那是宋栖迟刚刚换下来的衣裳,湿答答的,还在不断地往下滴着水。
  她嫌恶地皱了皱眉,伸手拎起那件衣裳,丢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整日就知道穿这样妖媚的衣裳勾引陛下,真是不要脸!”
  那衣裳被她踩得皱成一团,像一块肮脏不堪的抹布。
  宋栖迟浑身无力,只想躺下来好好地歇一会。她原本不打算与崔鸾计较,任由她撒泼闹腾就是,可崔鸾踩了她的衣裳还不够,还要去踩那枚掉在衣裳旁边的平安符。
  那平安符是随衣裳一起掉下来的,上头还用细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宥”字。
  宋栖迟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她把怀里的汤婆子丢到一旁,快步走到崔鸾面前,不由分说便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崔鸾,你别欺人太甚!”
  她用力把崔鸾推开,弯下腰将那枚平安符捡起来,极珍视地放在掌心里用衣袖擦了擦。
  这是她那时送给哥哥的平安符,也是哥哥留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怎可被丢在地上,让人肆意践踏?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崔鸾被她这一巴掌打的有些发懵。
  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热又痛,不由得恼怒道:“你凭什么打我!”
  宋栖迟仔细地擦着平安符上沾着的泥土,一直忍着的火气在此刻尽数积蓄在心头。
  她抬眸看向崔鸾,冷声道:“凭什么?那本宫倒要问问你,你方才在湖边踢本宫的那一脚,又是凭的什么?”
  “你……”崔鸾一时语塞,干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宋栖迟冷冷地盯着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崔鸾,本宫之前不与你计较,对你处处忍让,是因为本宫不想多生事端。可这并不意味着,本宫会任人宰割。”
  她话里带着极重的寒意,像一瓢带着冰碴的冷水,将崔鸾兜头淋了个透。
  崔鸾气鼓鼓瞪着宋栖迟,憋了好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来:“不过是个失了宠的贵妃罢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宋栖迟已经转过了身不再看她,只淡淡丢下一句:“本宫劝崔才人,从哪来的便回哪去,莫要杵在这里,脏了本宫的眼睛。”
  如今她算是彻底明白了云青枝方才的话。
  对崔鸾这种人,若不与她计较,她只会更加嚣张。只有强势起来,才能让她知道,自己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