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身侧的帘帐,勾唇道:“可朕喜欢吃。”
王年哪敢多言, 连忙闭了嘴,低下头去继续收拾。
裴溪故走到软榻边,把帘帐轻轻掀开一道缝,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看了几眼。
宋栖迟似乎是累极了,正闭着眼睛小憩,睫毛纤长卷翘,轻轻颤动,格外惹人怜爱。
他不由得有些心疼,方才若不是他一次次缠着殿下说想要, 殿下也不会被折腾成这个样子。
殿下对他总是这样纵容。
只要他开口要, 殿下就一定会给。
裴溪故站着看了她好一会儿, 慢慢俯下身在她额上吻了一下, 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帘帐。
*
日落西山,薄暮已至。
崔凛阴沉着脸推开翎心阁的大门, 守门的两个侍卫见了他,慌忙给他让出路来:“见过崔将军。”
崔凛一言不发, 只大步往里走。
崔鸾坐在屋子里头, 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边的一把梧桐木琴。她抬头看见崔凛那张阴郁的脸, 不由得轻轻皱眉,问道:“哥哥这是怎么了?”
崔凛在她对面坐下,抬手轻轻叩着桌面。
“陛下果然还是对崔家动手了。”
崔鸾吓了一跳:“陛下……陛下做什么了?”
“今日宫里宫外都在传,说咱们崔家领兵杀伐数年, 从前又在太子手底下做事,手下亡灵无数,惹得上天震怒。若不潜心悔过, 恐致河山染血,生灵涂炭。陛下这是在逼咱们崔家,让权避嫌呐。”
崔凛咬着呀,眼中迸出几分杀意,“想不到陛下这次竟重用了吴道子那个老家伙,此事倒是我大意了。”
崔鸾听的稀里糊涂,只从他的口气中听出此事似乎十分紧急,便急忙问道:“那哥哥准备怎么办?”
崔凛冷哼一声:“自然是按原来的计划行事。”
“若我的猜测没有错,今晚云郴一定会去念和殿。你带上几个信得过的小太监,提前在念和殿附近等着,看见他进去,便立刻放火。”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折的四四方方的纸递给崔鸾,叮嘱道:“这是皇宫地图,我已经给你标出了念和殿的位置。你早些过去做好准备,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云郴今夜……必须死。”
崔鸾浑身哆嗦了一下,吓得嘴唇都白了:“哥哥这是要我……放火杀人?”
崔凛轻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妹妹莫怕。哥哥答应过你的,只要你办成此事,这皇后之位便是你的。”
崔鸾一时有些犹豫。
她做梦都想坐上那皇后的宝座,可是她实在不敢杀人。
她慢慢地接过那张地图,咬着唇问:“哥哥一定要杀云大人吗?”
崔凛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耐心地解释道:“只有云郴死了,崔家才能接掌云家暗线。崔家百年望族,根基深厚,又是武将世家,除了崔家,朝中再无人有这个资本能经营得起云家暗线。陛下就是再不愿意,也得老老实实地把暗线交给崔家。”
他慢慢地笑起来,得意道:“有云家暗线在手,咱们便什么都不怕了。任凭外头的流言传的多凶,陛下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崔家。”
崔鸾暗自攥紧了那张薄薄的纸,心中存了最后的一分希望,“那……云大人今晚若是不来呢?”
“不来?”
崔凛冷笑起来,眼中满是讥诮,“明儿个姜太嫔的东西就要搬到峦山宫的后殿里头去了,他今晚若是不去……可就再也见不着那幅姜太嫔的画像了。”
他的话崔鸾听不太懂,但她知道,这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闷声道:“好吧。”
崔凛走后,她又忐忑不安地在屋子里坐了好一会儿,等到天色黑了,才带上几个心腹太监,从后门偷偷溜出了翎心阁。
念和殿虽然奢华,却建在偏僻之地,崔鸾让一个小太监想法子引开了守门的侍卫,然后吩咐剩下的人顺着小门摸进殿内,在四角布置好干柴,又在上头撒了好些火油。
她猫着腰躲在不远处的枯树后面,盯着那条空荡荡的宫路,心里紧张的要命。
要是云大人不来就好了……
崔鸾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这样,她就不用干这等放火杀人的勾当了。
她心里十分害怕,浑身都在发颤,但一想到哥哥承诺她的皇后之位,便又咬紧了牙关,耐着性子继续蹲守。
等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宫道上终于出现了云郴的身影。
他穿着墨色束腰长袍,面容沉静,步履轻缓。守门的侍卫似乎与他相熟,一见他来,什么话都没问便放他进去了。
崔鸾攥紧了衣袖,心中踌躇不定,身后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云大人已经进去了,要奴才现在动手吗?”
崔鸾咬唇望着那道紧闭的门,姣好的小脸上写满了挣扎。
云郴是朝中重臣,他若死了,陛下一定会派人严查此事。她今夜本就是不顾禁足之令偷偷跑出来的,到时候陛下万一查到她头上……
她心中一时纷乱如麻,越想越害怕,半晌后她终于拉了拉那小太监的衣袖,低声道:“这事我不做了,我要回宫去。”
小太监吃了一惊,忙道:“娘娘,那干柴和火油都已布置妥当,只要把火点着……”
这话倒是提醒了崔鸾,她连忙嘱咐道:“你在这守着,等云大人出来,赶紧把那些东西都清理干净,莫要留下痕迹。”
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匆匆忙忙地往回走,可才走了没几步,就听那小太监在她身后惊慌地喊了声:“娘娘,不……不好了,这火……已经烧起来了!”
崔鸾猛地停住了脚步。
她颤抖着转过身,只见眼前火光跃动,不多时便已是冲天之势。
“这……这怎么可能?”
崔鸾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大火,喃喃自语。
她带来的人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她身后,没有她的命令,他们是绝不敢擅自动手的。
那么这火……究竟是谁点起来的?
*
宋栖迟在御书房里直睡到傍晚,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裴溪故命王年端了晚膳进来,让她吃过后便先回暖阁歇息。他还有些折子要批,晚些时候再回去陪她。
许是白天折腾的太累,宋栖迟回到暖阁后,没过多久便又饿了。她只好去叫侍立在一旁的蕙女官,小声道:“蕙姑姑,我……我有些饿,劳烦姑姑帮我拿些点心过来吧。”
蕙女官低头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并未听到宋栖迟的话。
“蕙姑姑?”宋栖迟见她未应,便又叫了她一声,“姑姑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蕙女官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低头告罪:“没……没什么。娘娘稍等,奴婢这就去拿点心过来。”
她脚步匆匆,转身时不小心碰倒了桌边放着的香炉,里头的香灰撒了一地,她急忙蹲下身来收拾。
宋栖迟有些担忧地问道:“姑姑可是有心事?”
蕙女官做事一向仔细,在她面前从未有过这般失仪的时候,今日却频频走神,定是心里藏了什么事。
蕙女官一面收拾着地上的香灰,一面支支吾吾地说:“奴婢并无什么心事。”
宋栖迟温声道:“姑姑若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可放心告诉本宫,也许本宫能帮得上姑姑。”
蕙女官犹豫了下,咬唇道:“娘娘好意,奴婢心领了。奴婢并未遇到什么麻烦事,只是……”
“只是什么?”
蕙女官沉默了半晌,突然在她面前跪了下来,颤声道:“奴婢愿对娘娘如实相告,但还望娘娘不要将此事告知陛下,奴婢怕陛下会怪罪。”
宋栖迟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姑姑放心,本宫会替姑姑保密的。”
蕙女官这才松了口气,如实禀道:“实不相瞒,奴婢与陛下的生母姜太嫔,曾同在御书房做事,她待奴婢极好,奴婢与她就如同亲姐妹一般。姜太嫔死后,奴婢心中想念,便时常趁着念和殿的守卫换班之时偷偷溜进殿中,对着她的画像说会儿话。只是明日,陛下就要把姜太嫔的东西挪进峦山宫的后殿了,只怕以后,奴婢便再无机会能看到那幅画像了。”
她默然垂下眸子,轻轻叹了一声:“奴婢方才思及此处,心中酸涩,一时分了神,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宋栖迟笑了笑,安慰道:“本宫能理解姑姑的心情。姑姑在峦山宫里做事,就算那幅画像挪进了后殿,也可时常见到,姑姑不必伤怀的。”
蕙女官摇了摇头,“念和殿建在偏僻之处,那些守门的侍卫时常偷懒,常趁着换班的时候躲到别处去喝酒,这才给了奴婢偷偷溜进去的机会。而峦山宫是陛下寝宫,到处守卫森严,那用来安放姜太嫔东西的后殿,更不是奴婢想进就能进的。“
宋栖迟沉吟片刻,缓缓道:“既然姜太嫔的画像明日才会从念和殿中挪走,姑姑不妨趁着今晚再去看上一眼,也算了了心中念想。”
蕙女官眸中浮现出几分黯然,“现在已过了守卫换班的时辰,怕是进不去了。”
“不如本宫与姑姑一同前往,如何?”
宋栖迟披衣下榻,笑着对她说道:“陛下曾带本宫去过念和殿一趟,想来那守门的侍卫应当还记得本宫。本宫只说是陛下让本宫来取些东西,他们应该不会为难本宫。”
蕙女官的眼睛亮了亮,连忙低头谢恩:“奴婢多谢娘娘。”
她提了盏宫灯,引着宋栖迟出了峦山宫。两人顺着宫道一路缓行,还未走到念和殿门口,远远地便看见夜色里火光汹涌,烟云缭绕。
蕙女官眉心一跳,登时慌了神:“娘娘不好了,念和殿好像走水了!”
“什么?”
宋栖迟望着那越烧越大的火,眉心紧拧,顾不上犹豫,拉着蕙女官就往前跑。
念和殿门口已经聚集了好些救火的太监和宫女,他们一盆盆地往里头泼着水,脸上被火烤的不断滴下汗来。
宋栖迟踮着脚,想看清殿内的情形,却只能看见层层燃烧的火苗和不断涌起的烟雾。
她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姜太嫔的画像还在里头呢……”
“娘娘,您自个儿瞧瞧这火,谁敢进去呀!”一个提着水桶的小太监苦着脸抱怨,“这时候哪儿还有闲心管什么画像呀,能把这火扑灭,奴才们就烧高香了。”
蕙女官自然也舍不得那幅画像,但瞧眼下这火的势头,只怕那幅画……早就烧成灰了。
她只能强忍着心头的酸涩,拉着宋栖迟往旁边退了退,小声劝道:“这儿危险,娘娘还是离远些吧。”
宋栖迟咬着唇,脚步并未挪动半分。
她清楚地知道,那幅画像对裴溪故来说有多重要。
她犹记得那晚风清月淡,少年负手立在殿中,望着那幅美人像,字字哀戚。
“若不是蕙姑姑留下了这副画像,只怕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这是他娘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大火把他最后的念想一点点吞噬,燃成灰烬。
宋栖迟慢慢地推开了蕙女官搀扶她的手。
“蕙姑姑。”她的头发在夜风中扬起漂亮的弧度,发间的八宝琉璃钗被火光映出热烈的颜色。
她望着眼前绚丽的火光,神色异常坚定。
“我得去把那幅画救出来。”
她慢慢加快了脚步,在蕙女官震惊的眼神中,毅然决然地冲进了火海。
第64章 画像 “我不许你有事。”
宋栖迟刚跨进殿内, 便被迎面而来的浓烟呛的咳嗽了好几声。
她弯着腰,一面尽力躲避着跃动的火舌, 一面去寻那幅清禾的画像。
左侧的屏风已经被烧的辨不出形状,那些华丽的衣裙也早都燃成了灰。她在一片浓烟中费力地抬起头,却见那面原本挂着画像的墙壁此刻竟是空空如也,只剩下被火燎过的黑痕。
她心里咯噔一下,想要再靠近些,面前却突然蹿起一簇火苗,将她白皙的手腕烧伤了一大片。
宋栖迟忍着痛,又往前走了几步,脚下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险些摔倒在地。
她皱了下眉, 回头看时, 却见地上竟然躺着个人。
纵然此刻殿内浓烟滚滚, 火光缭绕,她也一眼便认出了男人那张清隽出尘的面容。
“云大人?”
宋栖迟赶紧蹲下身, 费力地晃了晃他,可云郴好像已经晕了过去, 任她怎么晃都没有半分反应。
宋栖迟心急如焚, 虽然她不明白云郴为何会出现在殿中, 但总归是救人要紧。她用力把云郴往门口的方向拖去,高声朝门外喊道:“快来人,云大人在里面晕倒了!”
可外头的那些宫女太监瞧见门口那高高蹿起的火苗,愣是没一个人敢动。他们只能不停地朝门口泼水, 想等这火势小下来,再进去救人。
宋栖迟明白,只靠她一个人, 根本不可能把云郴平安带出去。她只好把云郴往殿中央的空地处挪了挪,然后转身又去寻那幅画像。
云郴被她在地上磕磕绊绊地拖了个来回,终于慢慢地醒了过来。
黑烟缭绕中,他只能看清面前似乎站了个身形窈窕的女子。云郴拼着最后一分力气,用力拉住了她的裙摆。
“……画。”他哑着嗓子,双目赤红,另一只手颤抖着指向后门的方向。
宋栖迟愣了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道小小的后门大敞着,第二层石阶上,赫然摆着个红木卷轴。
是那幅画!
那卷轴歪歪斜斜,还敞开了大半,一看便知是被云郴用力从屋里掷出去的。
只是……既然这道后门是开着的,那么云大人,为何不从后门逃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