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延为人直率凛然,她并不欲用出什么谋划来哄骗他,将话直接告知他,或许才是最好的主意。
她的话说干脆果断,的确像是斟酌良久才吐出来的,卫延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原本还带着轻笑的面容,顿时垮了下来,他直愣愣的看着她呆滞了许久,才问:“镇国公可知道此事?”
“知道,但他觉得你我婚事既然已经定下,便绝没有反悔的余地,所以今日我才会告诉你此事。”江知宜勾唇扯出个无奈且为难的表情,觉得实在对不起他,更对不起父母费力周转。
因为她记得,当初给她算命的和尚说出此话时,父亲是觉得为难的,毕竟卫延在朝中地位非同一般,想要嫁上门的名门贵女多得是,他何必要选她一个病秧子,况且朝中默认文武之臣不得结亲,他又何必惹上镇国公府这个麻烦。
他们站的地方正是个风口,寒风一直不停的从两边往里灌,将她的长发和衣衫纷纷扬起,她原本白皙的小脸被吹得愈发苍白,鼻尖儿染上些带着冷意的红,长眉因为为难而微微蹙着,生出摇摇欲坠之感。
卫延抬头望了望正厅的方向,一时没想出什么解决的法子,他缄默良久之后,方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那……”江知宜还立在那儿,面上的表情更加为难了,不知如何将下半句话问出口。
她寄希望于卫延对于这桩婚事并不满意,或者压根不在意也好,只要听到她率先打了退堂鼓,便会毫不犹豫的将此事作罢。
“我回去告知家中父母一声,到时再来拜见镇国公。”卫延明白她尚未说出口的话,并未多问一句她不满意的理由,只是应声让她安心。
说实话,他对于婚事并无执念,原本他觉得自己时常要上战场,并不打算这么快娶亲,平平耽误了人家姑娘,这会儿她既然主动提出,他自然是要成全,只是父母和镇国公那边不太好交代,须得寻个周全的说法才行。
江知宜咬了咬唇,只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尴尬,只能欠身撂下一句“多谢卫将军”,又将手中的长盒递还到他手边。
“一幅画而已,江小姐何必……卫某先回去了,改日自会告知你好消息。”卫延将长盒往回推了推,并未接手,又朝她拱手行过礼,才转身往府门处走去。
江知宜瞧着他的身影,呆立须臾,直到那挺拔的身姿在巷尾渐渐消失不见,她才轻叹一口气,回了自己的闺房。
服侍她的侍女早已等在门口,见她回来,忙迎上去扶她,她抬手止住,不发一言,自顾自的进了房门,侍女瞧她脸色并不好看,没敢应声,颇有眼力劲儿的也未跟着她进门,只嘱咐她先歇息片刻,一会儿到了热水去伺候她盥洗。
房门“吱呀”一声被她关上,外界的一切嘈杂和纷攘皆被隔离在外,她靠着木门紧紧闭上眼,感受着片刻的宁静,只觉得心力交瘁、万事艰难,一时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檐下已经被挂起灯笼,照亮了整个小院,如新月撒下清辉,连带着她的影子,都被扯在门前的地面上,被拉得极长。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醒过神来,缓步往内室走去,但刚刚走到拐角的屏风前,便赫然发现梅花填漆小几前赫然端坐着一人,正偏头透过半开的轩窗,往外面张望,神情悠闲而平淡。
第29章 入府 皇上,您不该来这儿
“你疯了?”江知宜吓得怛然失色, 捂嘴压低了声音,慌忙查看房门是否关紧,又快步进入内室之中, 去关那扇半开的轩窗。
座上的人依旧从容不迫的坐着, 因为微弱的烛光, 他隐于半明半寐之间,胳膊拄在小几上,偏头看着她来回奔忙的身影, 眉眼已经染上些笑意, 轻飘飘的问道:“你慌什么?”
“皇上,这不是皇宫, 而是镇国公府, 也不是你的玉鸾宫或者长定宫,而是我的闺房, 你知不知道,若是被别人瞧见你在这儿会怎么样?”江知宜被气的语无伦次, 踱着步子来回在屋内打转,唯恐这屋内有丁点儿会暴露在门外的光景。
“没人瞧见, 朕自己过来的。”闻瞻依旧气定神闲,手指不停的在小几上敲动,带着些邀功的意味。
但那点儿得意,在江知宜看来, 是他对自己遮天权势的自信, 她心中暗暗冷笑,又唯恐他发起疯来,弄得她这次归家之程再起风波,只能掩下满腔的愤慨, 故作和气的劝说:“皇上,您不该来这儿,若是被旁人瞧见,对于你我大约皆是麻烦。”
“正是知道其中深浅,所以朕自己来的,未曾让人瞧见。”闻瞻自顾自的摇摇头,对她所说的可能毫不在意,但面上已经沾染上些许不耐,而后朝着她勾了勾手,示意她过去。
江知宜心有余悸的朝房门前瞧了瞧,确定无人接近,才缓步走了过去,坐至他身旁,他却不觉满足,直接将人揽进怀中,低头打量她那张傅粉施朱的面容。
江知宜被圈在怀中,整张脸都被他落下的阴影掩住,但在此境地下,她的肌肤愈发显得如粉妆玉砌一般,深棕色的瞳仁仿佛在熠熠生辉,涂了口脂的丹唇散着幽香,发出无声的蛊惑来。
闻瞻掐住她的腰,低头自然而然的吻了下去,没有一点儿犹豫,他本欲浅尝辄就,但沾上之后便是没有无休止的欲·望,直吻得她轻喘微微,眼中润泽一片,如同蒙了层水雾,依偎在他怀中。
在宫中时还则罢了,此时是在她的闺房,她不欲再进一步,让自己唯一的容身之处沾染上令人厌恶的气氛,吻过之后便不断用手推他。
闻瞻今日格外“宽容”,当真随着她的动作将她松开,但并未打算就此放过她,他依旧把她拥在怀中,开始把玩起她的青葱玉指。
他用指腹从她的手腕划过,带着些凉意的指尖在手心停留片刻,而后又一下下的捏过她长指上的骨节,与她手心相对、手指缠绕,突然没头没尾的说道:“朕记得以前同你说过,往后不许再站在风口。”
“什么?”江知宜没明白他为何提起这个,茫然的抬头望他,眼中还带着欲说还休的勾缠。
闻瞻伸手指了指适才那面半开的轩窗,透过油纸,隐隐可以看见远处灯火明亮,府门前的灯笼随着寒风摆动,梁上的钩子发出不断相撞的清脆声。
她猛然明白过来,闻瞻适才应该是瞧见她与卫延站在风口处,才会提起这个,因为他的阴晴不定,是否吹风在他们之间好似一个禁忌,她正欲开口回应,就见他从她手中抽走了那个雪白素锦长盒,施施然道:“让朕瞧瞧,卫将军送了什么好东西。”
长盒被闻瞻双手合作打开,露出里头的画卷,他拿出来将其在桌上展开,煞有其事的品鉴起来。
他将那幅春山寒月图从头看到尾,从左看到右,又沉默片刻,才“啧啧”出声,“还以为卫将军会送什么好东西,也不过尔尔。”
他抓住江知宜的手,随意点在一处,“既是寒月,这山顶落下的月光也太柔和了些,毫无清冷之感,还有这山底的树干,如此杂乱的堆在一起,哪里有枝丫重叠之状。”
他说的煞有其事,将画中之景一一点评过,又偏头睨她,似作无意的提起:“宫中不知有多少比这好的画作,都被束之高阁,早知道卫将军需要用它来讨佳人欢心,朕应该主动拿给他才是。”
“没想到皇上对画作如此感兴趣。”江知宜边说,边起身去收那画卷,躲避开他的怀抱。
说实话,她着实讨厌皇上那样的论调,好像天下万物皆在他手,若不是他开恩赏赐,旁人便只能得一些下等物事。
“不感兴趣,随意看看罢了。”闻瞻说得极为坦然,也不阻拦她的动作,又问:“你同你父亲说的事,你父亲可应下了?”
“未曾。”江知宜脚步微顿,回头望他一眼,有些没有底气的说道:“我想在家中多留两日。”
虽然卫延已经说了要回去告知父母,但此事尚无定论,她怕事不能成,还需她在其中周旋。
“不行。”闻瞻轻笑一声,不容商量的直接拒绝,言语之间又十分笃定:“无论你呆多久,怎么同镇国公说道,恐怕他都不会同意,所以你大可不必做这无用功。”
“为何?”江知宜蹙眉垂眸,对他的话非常不解,现在父亲的确还没有同意此事,他又因何如此笃定。
闻瞻但笑不应,别有深意的审视着她,又道:“朕还好奇为何呢,不如你去问问镇国公,他为何不肯答应。”
江知宜乜他一眼,将画卷收入柜中,又道:“皇上,您何时离开?我的侍女一会儿便要过来,您再呆在这儿,她们恐怕会瞧见您。”
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想,只盼着皇上尽早离开此处,他呆在这儿,着实太过危险,只要被随意一人瞧见,对于她来说都是日暮途穷。
“你的侍女?”闻瞻张望着门外,特意咬中了“你的”两字。
江知宜微微愣怔,有些无望的讥讽:“对,她们不是我的侍女,而是皇上您派来盯着我的,这天下都是您的,几个侍女而已,自然也是听命于您,我能有什么,我能有什么?”
她连问两遍自己能有什么,心中已经是黯然失魂,从进门看见皇上开始,她已经极力在克制自己的愤怒,告诉自己且先忍忍,起码不能在家中时出现什么意外。
可是皇上欺人太甚,一次次的提醒她,她不过是笼中之雀,现下的几天美好光景,不过是从他手中偷来的,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再夺回去,她却毫无还手的余地。
这话再接下去,便是又一顿的争论,江知宜定了定神,又尽力缓和:“皇上要不要喝茶?我给皇上倒杯茶喝吧。”
“不要。”闻瞻已经起了身,抬手整理着身上衣衫,有些不悦的开口:“明日过午宫中自有人来接你,你提前同镇国公说好,朕下晌批完折子,要在长定宫看见你。”
“是。”江知宜暗松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因一时冲动又惹怒了他,但又为明日就得回宫感到忧愁。
“还有……”闻瞻往门前走了两步,又突然折返而归,半眯着眼睛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方道:“朕不喜欢你这样装扮。”
“是,我回宫不会如此打扮。”江知宜低下头,躲避她的目光。
听到她如此顺从的答应,闻瞻站在那儿又沉默良久,方出了屋子。
夜阑更深,一片昏黑的空中不见月亮,只是零零散散的缀着几颗星子,时明时灭,没有一点儿光芒。
他刚刚走出巷尾,李施便急忙迎了上去,将大氅披在他身上,慌慌然道:“我的主子呦,您可算出来了,可急死我了。”
闻瞻抬眸看他一眼,突然想起江知宜的担心,反问:“你们没被人瞧见吧?”
“没……没有……奴才们小心着呢。”李施为他系好衣下玉带,觉得皇上应该担心的不是他们,而是自个儿有没有被人瞧见,但这话他不敢问,只能调转话头,“皇上,江姑娘那边可还顺利?”
“镇国公会不会同意,咱们不是早就知道吗?允她回来这一趟,本来也没想过她会说动镇国公。”闻瞻转头又望了望镇国公府的朱红大门,止住他的动作,朝着他抬了抬手。
李施会意,立即送上一块干净方帕,偷偷瞄着他脸上神情,小心翼翼的询问:“皇上,既然镇国公不肯放弃,若江姑娘真得嫁给卫将军,怎么办?”
闻瞻用力擦着手,企图抹去他适才从镇国公府出来时,手上沾染的每一粒灰尘,毫不犹豫的应道:“她嫁不了旁人。”
“那皇上的意思是……让江姑娘以后都留在宫中?”李施想的颇为认真,嫁不得旁人,不就是只能嫁给皇上吗。
他偷偷思索若是江姑娘嫁进宫中,应当配一个什么位分,于是又絮絮叨叨道:“奴才瞧着江姑娘十分讨皇上喜欢,家世又好,若真是进宫,起码也当得起贵妃这样的位分。”
“讨朕喜欢?贵妃?”闻瞻眸光一凛,将用过的方帕砸到他帽沿上,轻哼一声,阔步往前走去。
李施后知后觉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忙快行追上他的脚步,边抬手掌嘴,边出声求饶:“奴才这张嘴真是……奴才多言,奴才该死,望皇上饶恕。”
闻瞻没有应他,提袍进了远处早已备好的马车,李施觍着脸凑近帷裳,堆笑的脸上是沟壑纵横,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既然镇国公不同意,那咱们要不要暗中……”
“不必。”闻瞻打断他的后半句话,又嘱咐道:“你们只管探查镇国公当时到底应承了将军府什么东西,其余皆不用管。”
李施连声应“是”,再不敢多言。
第30章 虚伪 爹不该打你
江知宜战战兢兢度过一夜, 次日起了大早去拜见父母,过午宫中便有人来接,她想趁着最后的时候, 再与他们亲近亲近, 顺带谈一谈和卫延的婚事。
她脚步匆匆, 刚经过长廊,还未来得及跨过青瓦月门,便听院里传来父亲的责问声:“你看看, 都是你往日对她多加娇纵, 才致她现在目中无人,万事皆不放在心上。”
“她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物件儿, 嫁人一事她心中自有主意, 岂是你我可以左右的。”紧接着便是母亲的辩驳声。
“她懂什么,卫将军哪里不好?寻遍这京城, 恐怕再没有如此适合她的好男儿。”父亲依旧不依不饶。
江知宜站在院门前,听着父母为她而争论, 一时不知自己的脚步该不该继续往前。
“小姐,咱们还……还进去吗?”跟着的侍女小心翼翼的轻声提醒。
江知宜的脚步微顿, 沉默良久,终究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走近门前抬手轻叩门扉,勉力笑道:“爹、娘, 女儿前来请安。”
“卿卿啊, 快进来。”屋内争吵声突停,江柳氏快步出来拉开房门,将她迎进去。
瞧见她进来,江载清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些, 已经不像适才那样难看,他朝服还没来得及换,此时正端坐在桌前,将目光调转到江知宜身上,方问:“卿卿,你告诉父亲,你不愿意嫁给卫将军,可是已经有了……有了心悦之人?”
“没……没有。”江知宜低声应答,明白父亲必然已经知道自己与卫将军提起婚约作罢一事,才会突然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