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至于,”苏袂淡淡道,“换个人就未必了。”
林念营思索了会儿,受教地点了点头,“婶婶是大人,自然不会因为一块煎饼,跟弟弟计较;可要是今天,婶婶的位置换了跟我们大小差不多的孩子,给了煎饼后看到弟弟这表情,反应过来受骗了,肯定要扑上来把给出的煎饼再抢回去。”
苏袂点了点头:“反之,小黑蛋若是仔细地吃完了碗里的煎饼,继续眼巴巴地瞅着我们,露着一副可怜惜惜的馋意,你猜,这会儿,我会不会把我碗里剩下的这一块也给他?”
煎饼很好吃,林念营换位思考,若是站在婶婶位置上的是另一个孩子,怕有些不舍,遂回答得不太确定:“会……吧?”
“嗯,给的几率至少会占五五之数。而且,”苏袂瞥了眼支着耳朵,双眼在她和念营之间来回转的小黑蛋,“小黑蛋还有可能因此获得一个玩伴,或是被纳入一个团体,而不是一个恨得他牙痒痒,要揍他的敌人。”
“所以……”林念营瞅了眼小黑蛋叼着煎饼傻怔的表情,忍着笑,帮婶婶盖下结论,“弟弟不太聪明喽了。”
苏袂吃下最后一块煎饼,端着稀饭慢条斯理地喝着,心中却道:小黑蛋是有些小聪明,但能做到后者,就是一个白切黑了。
“梅子,”张宁穿着蓑衣、草鞋,背着竹筐,拎着锄头过来问道,“我要去后面的竹林,挖些笋子回来腌酸笋,你要不要去?”
“好,等我一下。”土豆再吃下去,就要吃伤了,能多种选择再好不过。
收拾了碗筷,把两个孩子送到王家跟老太太识字,苏袂背着竹筐,拿着个铁锨随张宁上了山。
第13章
蒙蒙细雨间,山中水汽弥漫,如云似雾,彷若仙境。
苏袂、张宁背着竹筐行走在山间,极静,好似除风雨外,只剩她俩双脚穿过蒿草的沙沙声。
张宁回首望望树木森森、蒿草丛生的山路,心里有些害怕:“梅子,咱是不是走得远了?方才山脚那片苦竹林里长的笋子就不错……”
“那笋又细又小,挖遍竹林也不够咱俩腌上两坛,”苏袂打量着四周的植被,“我们再往前走一会儿,前面有一片麻竹林,我听人说,麻竹的笋是实心的,肉厚而鲜嫩。”
前世安姐老家屋后就有片竹林,每到春、冬两季,她总会打电话回去,让家人挖了鲜笋寄过来,给餐桌上添几道鲜美的应季吃食。
苏袂或许认不出大多食材它原本的样子,可好东西吃得多了,哪个季节吃什么最鲜还是知道的。
“张姐,咱这山里长的有荠菜吗?”
“荠菜!”张宁愣了下,“你脚下踩的不就是吗?”
“啊,”苏袂抬脚,青嫩的叶片铺连成片,“这些都是?”
话一出口,苏袂就知失言了,遂笑道:“跟我们那儿长的不一样,好像更嫩了。黄土高原上缺水,野菜也长得干巴巴的。”
张宁点点头:“要挖吗?这个吃起来费油,油少了干涩塞牙。”
她记得帮梅子可着油票买回来的豆油,昨天看只剩一两了。
“等会儿回来再挖吧,”苏袂小心避过地上成片的荠菜,朝前走道,“烧汤时放上一点很鲜。”
“我娘喜欢吃荠菜馅的蒸饺,”张宁边跟上苏袂的脚步,边道,“就是肉不好买,鸡蛋馅的老太太嫌水汽大不好吃。”
“不一定要用肉和鸡蛋来配馅,”苏袂迈过一棵枯树,笑道,“溪水里有鱼,等会儿回去,我去捉上几条,咱们包鱼肉荠菜饺子吃。”
“咦,这木耳长得真好!”张宁蹲在枯树前,伸手摘了朵,足有半个手掌那么大,“梅子,等会咱还走这条路吗?”
“走的,”苏袂回头:“新鲜的木耳能吃吗?”
“晒干吃呗,”张宁把摘的那朵木耳投进背后的竹筐,抬脚跨过枯树,跟上,“那么多,全摘了能晒个一斤。”
“嗯,那就等天晴了,咱们上山来摘,”苏袂望着远处起伏的山脉,道,“这么大的山,找找应该能采不少。”
晒干的木耳经得起放,多少苏袂都不嫌多。
“天晴了,先不忙着采木耳,”张宁笑道,“我带你摘菌子……”
说话间,两人绕过一片松林,抬头就瞅见了那高耸入云,连绵不绝、青翠繁茂的竹海。
“梅子,你、你咋找到这的?”
“那天做晒架,我嫌山脚的竹子长得瘦小,就往这边走了走。”苏袂扫了眼脚下的小坡,朝还在愣神的张宁伸手道,“来,手给我。”
“这哪是什么竹林啊,分明是片竹海嘛!”张宁感叹着把手交给苏袂,另一只手拄着锄头,随她朝下滑了十几步,下了坡。
两人往前又走了数百米,淌过条小溪,站在了竹林边缘。
放下竹筐,张宁拖着锄头,兴奋地挨个瞅过竹下一个个冒头的尖包,“梅子,好多啊!”
苏袂笑了笑:“挖吧!”
她们在这儿挖得高兴,却不知,农垦食堂那边,因为某连长打劫了路过的王红志两块土豆煎饼,掀起了股波澜。
“司务长,”抢了煎饼的某连长,趴在食堂窗口前,举着免强保住的一口煎饼朝里叫道,“瞅瞅!瞅瞅!这才是吃食嘛?你再看看,你们每天给我们做的那是什么,煮土豆,蒸土豆,顿顿是土豆,天天吃土豆。”
“库存的土豆多,又顶饿,这咱都知道,就是,咱能换换口味不?”
司务长瞟了眼他手里捏着的那一点油滋滋的土豆饼,冷笑道:“我也想给你们换个口味,咱也得有油啊!”
“没油吃个屁!”
“你这话说的,也忒不文明了,”某连长脸一黑,不乐意道,“咋了,不就给你提个意见吗,还不让人说话了。”
“你上下嘴皮子一吧嗒,说得轻巧。提个意见,你这是提意见吗?你这是为难人!”司务长头上的帽子一抹,甩在了椅子上,“你知道仓库堆了多少吨土豆吗?下午海岛垦荒队那边又要送多少过来吗?”
“缺油少酱的,那么多破皮缺角的烂土豆,除了煮着吃、蒸着吃,还能怎么吃?”司务长愤愤然道,“咱们不但要吃,还要连着吃上两个月呢。”
“啊,咱们这两个月的口粮全成土豆了?!!”大队儿听得心惊。
“末来两个月,七成粮食由土豆代替,”司务长抹了把脸,“海岛垦荒队也是没办法,这雨不停,破皮、挖断的土豆不等运出去就坏了。邻居一场,咱不得帮忙消化一部分。”
“最主要的是,”有人叫道,“土豆他们给咱们的便宜吧?”
“是啊,便宜!”司务长瞅着众人坦然道,“一斤糙米可买五斤土豆,烂土豆更是成堆送,便是为了你们这一个个无底洞似的肚子,这买卖咱也得做呀!”
“方才是谁说的,跟人家垦荒队邻居一场,帮帮忙……”
“对呀,司务长这话打脸哩……”
“去!哪来这么多废话,”司务长瞪眼驱赶道,“还不去上工训练去。”
“哈……”众人纷纷冲他比了个手势,哄笑着跑了。
目送着一个个年轻的身影跑出食堂,消失在蒙蒙细雨之中,司务长转头瞅见屋角堆的那一麻袋一麻袋断茎破皮的土豆,头疼不已。
新鲜着还好,这要是再捂上两天,腐烂坏了,就更难吃了。
“师傅,”大胖端了碗蒸土豆和一碟腌萝卜条放在他面前,“我早前听林连长说,他们陕北那边一年有小半年吃土豆。”
“要不,我去问问苏梅,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做法?”
司务长拿了个土豆剥去外皮,捏了根萝卜条就着咬了口,含糊道:“没油、没调料、没酱的,怎么做也不会好吃。”
“试试呗!”大胖不死心道,“实在不行,我就带人进山采点野菜,用海盐腌上一天半天的,给战士们添个嚼头。”
司务长摆了摆手,“先去问问吧。”
靠山嘛,又是三月的初春,野菜是不少,可以说便地都是,可军部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得挖多少才够?
下着雨,山里还有野物、毒蛇,不是逼不得已,司务长不愿让他们冒这个险。
……
赵恪回到泸市已经两天了,捏着调查来的报告,冲进卧室打砸了一番,在书房静坐了一个小时,抽了两支烟,随之去医院,跟儿子赵瑾谈了会儿。
出来,就应了张馨云的离婚要求。
“两个孩子,”赵恪想到刚满一岁的幼子,迟疑道,“你……”
“孩子我不要,”张馨云打断赵恪,直接道,“房子,你折算成钱给我。”
“行!”赵恪点头,“你家人什么时候搬走,我把房子卖了,钱给你一半。”
他们结婚时买的小套房,一晚没住,就让张馨云借给了娘家。
既然都已经断了,那这个被张家住了多年的房子,赵恪自然要拿回来处理掉,留在手里他嫌膈应的慌。
“什么搬走?我说的是小白楼。”
“呵!”赵恪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都准备不跟她计较了,见她竟然打起了小白楼的主意,气乐了,“我还没嫌你把我母亲的房子弄脏呢,你倒是真敢想啊!”
小白楼是他母亲的陪嫁。
老爷子、老太太在小白楼里相爱,在小白楼里结婚。
赵恪三兄弟在小白楼里出生,在小白楼里成长。
虽然几年前老爷子就带着老太太调离了泸市,他们三兄弟也各自飞离,奔向了天南地北,可在他们一家人的心里,小白楼才是他们真正的家,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朝思慕想的地方。
“什、什么弄脏?”张馨云紧攥着拳,强自镇静道,“我嫁给你这么多年,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你不能因为我跟你感情不和想跟你离婚,你就污蔑人!”
“魏大壮!”赵恪面色冷凝道,“需要我把调查来的资料甩给你吗?”
“或者,”赵恪斜晲了眼脸白得跟个鬼一样的张馨云,嗤笑道,“你想要我拿着这些资料,将魏大壮送上军事法庭?”
“你不能——”张馨云失声叫道。
“就这点心里素质,也就跟小瑾斗斗心眼。”赵恪嗤了声,抽出随身带的纸笔,伏在医院的墙上,就把离婚报告和财产分割,以及两个儿子与她之间的赡养协议写了,“签字吧。”
张馨云捏着一叠纸的手抖了抖,半晌抿了抿唇,觑了眼赵恪平静的脸色,小声道:“市里的那套房子,你既然都要卖了,能不能直接划到我名下,钱……”
“可以!”赵恪只请了半月的假,一来一回光路上就要用去十来天,他现在只想赶紧把婚离了,看怎么安排两个孩子,无意于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跟她磨蹭,遂又拿出一张纸,重写了财产分割,“走吧,去民政局。”
“你、你不用打离婚报告吗?”她记得前世随军在部队,有一位营长跟妻子离婚,纠缠了好久离婚报告才批下来。
“我回来前就已经把离婚报告交上去了,”赵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今早我打电话回去寻问,已经批下来了。”
张馨云呼吸一窒,继而暴怒地尖叫道:“赵恪,你竟然有外心!说,那人是谁,是陈莹的侄女陈婉儿,还是军区医院那位留苏归来的医生邹秋曼?”
第14章
赵恪做事向来缜密,遇事习惯了两手准备,所以接到张馨云的离婚电报,回来前下意识地就将离婚报告写好交了上去,怕的就是拉拉扯扯折腾起来没完没了,给孩子造成更大的伤害,也浪费彼此的时间,消磨了最后一点情分。
只是这些没必要跟她解释。
反倒是她口中陡然出现的这两个人名,太过突兀和怪异。
陈莹,他知道,周长弓的媳妇。
她侄女,自己都没从周长弓口中听过,张馨云一个从小到大没有踏出过泸市半步,没有去过他们军区,对他在军区的人事关系丝毫不感兴趣的人,是如何知道的?
还有,他确信,军区医院目前绝对没有一个叫邹秋曼的留苏归来的女医生。
眯了眯眼,赵恪目光犀利道:“你怎么知道陈婉儿、邹秋曼?”
张馨云一愣,从愤怒的情绪中缓过神来,随之脸色陡然一僵,再次褪去了血色,冷汗密密匝匝地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现在赵恪所在的野战部队,军区医院还没有设妇科和儿科,要等家属随军后,作为妇科医生的邹秋曼才会被调过去任职。
而陈婉儿则要到明年夏天高中毕业后,才去军区她姑姑陈莹家小住。
从而对赵恪一见钟情,死缠烂打,让人烦不胜烦。
“嗯?”赵恪目光锁在她脸上,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说话!”
“你怎么知道这两人的?”
“我,”张馨云被他喝得浑身一哆嗦,心彻底慌了,眼神闪躲着不敢跟赵恪对视,“我,我胡诌的。”
赵恪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直看得她汗如雨下,手脚发软,下一刻就要萎顿在地,方才收敛了眼神。
也不知信了没信,点了点她手里攥着的纸张:“签字吧。”
张馨云轻吁了口气,踉跄了下,执起笔伏在墙上老实地一张张签了。
赵恪接过来检查了遍,长腿一迈率先朝外走道:“走吧,去民政局。”
张馨云顿了顿,忙小跑着跟上:“不,不回家一趟,拿户籍和结婚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