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没让王营长背,由他扶着一路走了过来,看苏袂一脸病容地开了门,身上还穿着外出的雨衣:“哎呀梅子,你怎么病了还乱跑啊?”
苏袂瞅见张宁怀里的林念营松了口气:“这孩子又去麻烦你们了。”
怕苏袂责怪孩子,王营长开口解释道:“你病了,孩子跑出去给你找药呢。”
苏袂退开,让一行人进屋,搬了小凳给王家三人坐。提起竹壳暖瓶,空的,她昨天忘了烧水灌进去了。
“你快歇歇吧,又不是外人。”王老太拽过她手里的暖瓶放到桌下,“小宁,快把温度计拿出来给她量量。”
苏袂道了谢,捏着温度计侧身塞在腋下。
39度9。
张宁看着温度计上的数据吓了一跳:“去医院吧。”
“不用,不用。”苏袂摇头拒绝道,“我等会儿还得去食堂上工呢。”
“去食堂上什么工?”老太太纳闷道。
“周师长说食堂的炊事员都被调去种土豆了,司务长那边忙不过来,让我去食堂帮下忙。”
“啊,这么忙呀!”王老太跟张宁不明白情况,着急道,“那我们也一块过去看看吧。”
王营长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瞅着家里的两个女人道:“苏梅还病着呢,两个孩子你们不帮忙照看了?”
“哦,对呀,”王老太一拍大腿,催促道,“小宁快把药给梅子吃一颗看看,要是等会儿还烧,咱就去医院。”
王营长抬腕看了下表,急着去军营,遂站起来对苏梅道:“食堂那边你先别去了,等会儿我路过,帮你过去说一声,什么时候病好,再去也不迟。”
“对对,好了再去。”王老太见多识广,这会儿也转过弯来,军区食堂属于正规单位,工资福利一流,哪有这么好进。
要说帮忙,也是帮忙种土豆吧。
可连儿子也这么说了,那这帮忙就是真的。
不知道跟昨天上午,突然跑上山找梅子的周师长夫人有没有关系?
那女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跟林建业的继母又是亲戚,梅子别傻不愣的拿了什么条件交换。
第9章
送走王营长,小黑蛋醒了,小家伙一醒来就要娘。
苏袂刚抱起他,就被他催着往外冲:“快快,我憋不住了。”
原主有备尿罐,苏袂嫌气味大,昨天给丢在门外了。
如今盛满了雨水。
苏袂抱着小黑蛋走出门口数步,就被王老太叫停了:“下着雨呢,还往前面跑什么,就让他在那尿吧。”
苏袂松手。
小黑蛋双脚一触到草叶上冰凉的雨水,立马抱住苏袂的腰双腿往上一缩,惊呼道:“啊!娘,你干嘛?”
“放你下来解手啊。”苏袂低头瞟了眼他的双脚,恍然,“哦,我忘了你给穿草鞋。”
“那你站在我双脚上方便吧。”
“以前不都是你抱着我吗?”
苏袂想了下:“你四岁了,跟哥哥一样是大孩子了,娘觉得有些习惯可以改改了。”
站在苏袂脚上,小黑蛋掉转身型背靠着她,一边解手,一边皱眉轻叹:“唉!我现在又不想长大了。”
长大有什么好,大早上迷迷糊糊的还要自己站着尿尿。
等一下,他娘是不是还要他自己洗脸、洗手、洗衣服。
天呐,想想就累啊!
“娘,我以后可不可以想长大就长大,不想长大就不长大。”小黑蛋解完手,抬头跟苏袂商量道。
苏袂抱他回屋:“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不想理你就不当你娘了,想理你时再给你当娘。”
“不可以!”小黑蛋脱口道。
“那不就得了。”放他在床上坐下,苏梅拿起叠放在藤箱上他和念营的衣服。
“我来给他们穿,”王老太接过衣服,回头对张宁道,“小宁你把温度计给梅子,让她再量下体温看看。”
“王奶奶,张大娘,你们怎么来了?”小黑蛋看着两人疑惑道。
“你娘病了,我们过来看看。”王老太展了展他身上滚了一夜皱巴巴的蓝色粗布衬衣,拿起夹袄给他穿上。
“我娘病了!”小黑蛋扭头看向苏袂,“娘你怎么病了?”
苏袂瞟了眼他精力十足的小脸:“昨天拆洗你尿湿的褥子,累的。”
小黑蛋呆着脸,顿时就觉得不好啦!
这是随时随地要算后帐呢。
苏袂接过张宁手里的温度计塞在腋下,在林念营身旁坐下,“草鞋脱了,我看看你的脚。”
“不疼的。”林念营下意识地缩了缩双脚。
“给我看看。”苏袂坚持道。
“我来吧,”张宁蹲在林念营身前,抬手扣住他的脚腕,拖下草鞋看了看,“睡一夜刚结了点痂,又破皮了。”
“我回去拿药。”张宁起身,打了伞向外走。
雨天让人来回地折腾,苏袂十分不好意思,可又说不出拒绝的话:“麻烦了。”
张宁随意摆了下手,打着伞急匆匆地走了。
苏袂取出温度计看了眼,38度5,没有那么烧了。
“乖乖坐着别动。”苏袂叮嘱了林念营一声,放好温度计,起身去厨房,添水烧锅,准备先起瓶开水,再给大伙儿煮锅鱼汤。
“哎呀,你怎么又忙起来了,”王老太给两个孩子穿好衣服,端了木盆过来给他们打洗脸水,“退烧了吗?”
“好多了。”
柴锅烧水快,苏袂起身拿来竹壳暖瓶。
“我带来了半瓶麦乳精,”老太太道,“你冲了给自己和孩子们喝。”
苏袂掀锅盖的手一顿,心里升起阵阵暖意,她已经很多年没在陌生人身上感受过这种善意了,可从昨天到现在,短短不足24小时的时间里,她已经多次被不同的陌生人善待了。
暖瓶起满,锅里还剩下不少开水。
苏袂取了五个碗,打开麦乳精,一个碗里倒了两勺,冲上水,放到客厅的桌上晾着。
昨天的鱼,还剩下九条。
苏袂取了两条大的清蒸,剩下的和着小根蒜和紫苏叶炖了。
怕不够吃,苏袂依着脑中的记忆,舀了一斤荞麦面倒在洗菜盆里,一分两半,一半添了热水,一半上面倒了凉水,试着和成面团贴饼子。
王老太给两个孩子洗过手脸,端了冲的麦乳精给他们喝,自己嗅着鱼香味到厨房,一看苏袂盆里的面,愣了:“你在打浆糊?还是在做咸稀饭?”
“和面贴饼子。”苏袂也觉得不对,水好像放多了,都成一盆稀糊了。
那是不是应该添点面?
苏袂拿起面袋,里面还剩下半斤。
全倒进去不知道够不够?
王老太一看她提溜着面袋往下倒的架势,眉眼止不住地跳了跳。
张宁拿药回来,就见厨房里,老太太跟苏袂头碰头地蹲在一个盆前发怔,锅里鱼香四溢。
“哇!熬了鱼汤啊,真香!”张宁把装了米面菜蔬的竹篮放下,笑道,“正好我带了昨晚泡发的木耳、菌子,等我给念营上了药,洗洗丢进去。”
“我来给念营上药,”王老太拄着膝站起来,扯着儿媳的衣袖点了点苏袂面前的盆,“你去煎饼。”
全部倒进去,面还是稀,也只能煎饼吃了。
张宁看了看盆里的面糊,以为两人原就是准备吃煎饼,倒是没有什么异色,就是觉得弄得有些多了,“太多了,我分出三分之一,留着中午和面吃面条吧?”
苏袂抿了抿唇:“还有王营长呢。”
“他在食堂吃。”张宁笑道,“哦,对了,今天是初十,食堂那边改善伙食。”
“梅子,”张宁跟着婆母称呼苏袂道,“家里的肉票还有吧,有的话拿一张四两的给我,再给我五毛钱,中午我去食堂,帮你打份红烧肉回来。”
食堂的红烧肉做的份量十足,汁味也好,买回来吃再划算不过了。
听到她提钱票,苏梅才想起,身上的雨衣口袋里还装着那位赵副团给的一叠钱票呢。
苏袂掏出来翻了翻,挑了张四两的猪肉票和五毛钱给张宁:“食堂的东西,其他的也可以买吗?”
馒头、米饭、炒菜……
“可以呀,”张宁接过来揣进兜里,“米面油盐酱醋、菜干都有。你要嫌品种少的话,要什么也可以让采购帮忙带。”
苏袂现在最怕的就是做饭,见张宁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得直接道:“我们平时可以去食堂吃饭吗?”
“最好不要。”张宁笑着解释道,“家属们都还没过来,一些制度还没有建立,我们过去吃饭,食堂那边也不好顿顿都收钱票,时间长了,对男人影响不好。”
“不过,你要去食堂上工,那就要另说了,”张宁道,“员工餐吗,这个谁也挑不出理来。”
苏袂双眸陡然一亮,对食堂上工的抵触情绪立马消了一半,还多了两分期待,有做好的米面肉呢。
张宁看着这样的苏袂,竟觉得有些呆萌的可爱,先前只怕是初到一个地方,有些陌生拘谨,不知道怎么跟人相处吧。
吃过饭,苏袂就被王老太赶去床上睡了。
怕吵到苏袂,两个孩子被张宁带去了王家。
第10章
泸市医院
清晨阳光穿过打开的窗,照在病床上。
赵瑾侧头,静静地看着伏在他床头,睡得不甚舒服的张馨云。
他妈从没这么辛苦地照顾过人吧!
若不是打着石膏的右腿,此刻就高高地吊在床的上方,一抬眼就能看见,丝丝缕缕的疼痛如蚁噬骨,他一定很感动。
这份迟来的疼爱,他等了又等,没想到它来的方式竟是如此残酷,伴随着血腥与背叛。
大概是赵瑾的目光太专注,太具有侵略性,睡梦中的张馨云,不安地动了动,纤长的眼睫勯了颤,双眸睁开。
四目相对,张馨云吓得身子猛然往后一仰,差点没有撅过去。
“小、小瑾,”张馨云嗫嚅着讪笑了下,“怎么这么看妈妈?”
赵瑾淡淡地转过头,目光落在头顶微微泛黄的天花板上。
那一瞬间,张馨云仿佛看到了当年小瑾腿折后,听她提起侄儿脸上浮现的表情,就是这样淡淡的。
隔着时空,重合的画面,让张馨云心头泛起阵阵凉意。
她可没忘记,小瑾腿伤后没多久,侄儿的腿就在一个深夜被人打折了,尽管那时小瑾已被赵恪送到了小山村他爷奶那儿。
可她知道,侄子的腿就是小瑾找人打的。
不然不会那么巧,侄子腿伤的位置、受伤的程度跟小瑾的一模一样。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所有的巧合不过是人为设计的罢了。”赵恪在她准备写信质问小瑾时,笑着这么跟她说。
疯子!疯子!
他们父子俩都是疯子!
想到即将到家的赵恪,张馨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扯着披肩的手紧了紧。
半晌,张馨云舔了舔唇,硬着头皮艰涩道:“小瑾,妈妈求你件事好不好?”
赵瑾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淡淡地点了点头:“可以。”
腿上打的是局部麻醉,躺在手术台上,赵瑾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
就是这份清醒,让他回忆起妈妈几月来的异样,才更清楚地看清他们父子仨人在她心里的位置,既然心都不在了,还留着干什么?
爸爸军人,闹大了对他影响不好,这事能不让他知道,最好不让他知道。
张馨云没想到赵瑾的‘可以’,就是对她没说完的话,做出的回应,“什么?”
“我说,可以不将昨夜的事告诉爸爸。”
张馨云愣愣地看着床上的儿子,有一种心事被剖开的狼狈。
也有一种“她儿子这么早就有这智商了”的怔然。
“我还会劝爸爸跟你离婚,”赵瑾偏头极淡地看了她一眼,“条件是,我和弟弟归爸。”
“等你老了,我和弟弟但凡活还有一个活着,养老钱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我们决不赖账。”他的梦想是像爸爸一样,穿上军装,当一名优秀的军人,保家卫国,战防边疆。
张馨云双唇抖动着,张了张。
赵瑾定定地看着她,狐疑道:“你不会想把事情搞大吧?”
“你要是敢把这点事,污到我爸头上,”赵瑾眯着眼,勾唇噬血道,“天涯海角我也要将那男人剁成肉泥,给你端上餐桌。”
“不信,咱们走着瞧!”赵瑾看着张馨云的目光全是狠厉与决绝。
这一刻,他们不是母子,而是分站各自阵营的仇敌。
“赵瑾!”张馨云霍的一下站了起来,扬手给了他一耳光。
“啪!”
赵瑾的头歪在枕上,脸上划着一道长长的血痕,那是戒指刮的。
张馨云犹自气得呼呼直喘,片刻,她咬了咬唇,脸上恢复了平静,再开口声音极冷:“行!我接受你的条件。”
“昨夜的事,还有你的腿,记得把故事编好喽,别漏出丁点儿破绽,让你爸深究。否则,”夫妻多年,张馨云太清楚赵恪的能力了,他要想整谁,那人多半是逃不过的。魏大哥正是升职的关键,她决不允许赵恪去查昨夜的事,继而查到他身上,把他毁在发达的初期,“我不介意来个鱼死网破,让你爸所在的部队都知道他有多无能,被自个老婆戴了绿帽子不说,还给情敌养儿子。”
赵瑾猛然瞪大了眼,耳边不停地回响着“被自个老婆戴了绿帽子不说,还给情敌养儿子,还给情敌养儿子……养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