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声音还没有落下，陈科长的声音急速攀高，乱嗷嗷，“艹，破地方、破地方、破地方……妈呀——柏油马路都没有，是人住的地方嘛！！！”
乡间小路坑坑洼洼。
陈科长小心谨慎掌控车头，同时，他内心崩溃不已，完全不顾形象，一路骂一路。
两人到了一个村庄，下车推着走，陈科长骨头被颠散架了，哆哆嗦嗦推自行车。
反观沈昶青，精神抖擞走到前面，碰到一位大妈，让大妈通知大队支书上面派人下来传达会议精神，顺便召集村民到空旷的场地汇合。
大妈见两人身穿深灰色中山装，胸前别着一支钢笔，那枚徽章格外耀眼，便知两位来头不小，立刻找大队支书。
半个小时左右，三个大队村民聚集到空旷场地，沈昶青与干部们交涉一番，干部们示意大家安静，沈昶青抬高声音说：“我来自H省，大家可以叫我沈同志，旁边这位是我的领导，姓刘，我们今天来到这里传达我们省会议精神，在我传达会议精神之前，我想请问在场的有多少户人家有知青子女，请举手。”
“你们领导派知青下乡，这么多年不让他们回城，他们在这里结婚生子，你们突然召集他们回城，我们的娃有的没了爹，有的没了娘，我们的日子难熬啊，同志，领导.....”
“知道又如何，你们还能接他们回城不成。”
“你们走吧，别再来了，别再来我们农村，给我们添乱了。”
第110章 知青回城时代7
大人们的情绪没有影响到孩子, 孩子们蹿到前面好奇看着他们，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干净的能一眼望到底，看到沈昶青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他们到不好意思了，低着头推着彼此。
沈昶青注意到有个别孩子将小小的身躯藏在老人身后, 小心翼翼探头, 乌黑的瞳仁里藏着诸多情绪，有埋怨，有思念, 更多的是怯懦，恐惧。沈昶青的视线在他们身上多停留片刻, 一个小男孩低头扣指甲, 小脏手和指甲缝里的脏东西猛地在他瞳仁里扩大, 小男孩身体僵硬的瞬间掉头跑开，沈昶青的目光追随男孩的背影，看到小男孩跑远了，又折回来, 小小的身体藏在大树后面, 偷瞧这边。
阳光为小男孩镀上一层光晕，他眼眶中的水珠尤其闪耀。
沈昶青一点点加力攥紧拳头，修长的指骨泛白：“孩子的父亲或者母亲是H省的到我这里登记，”没有人举手，也没有人说话, 他们无声的排斥外来人, 沈昶青吐出一口浊气，眼中迸发灼热的光芒，嘴角上扬, 声音轻快，“如果H省厂里缺人，知青子女恰好又是初中毕业生，享有优先录用资格。”
巨大的惊喜砸过来，村民们被砸晕了，巨大的广场寂静的可怕，忽然，广场上空飘荡着激烈的讨论声。
陈科长也被砸晕了，但是与村民们不同，他是被吓的。
他顾不上拍打身上的灰尘，忘记了他的领导架子，一把抓住沈昶青，用眼睛逼问他：发什么疯？这事能随便承诺吗？自己想死别拖着他。
靠，老子要当部长厅长的。
脑子有病跟你到犄角旮瘩里发疯。
陈科长跟得了狂躁症似的，一顿乱踹，他要回去，和疯逼划清界限，不，回去他就举报疯逼。
可是他不认识回县城的路，又没胆子独自上路，怎么推自行车离开，又怎么推自行车回来。
陈科长吃人的目光被沈昶青忽略，他拿出表格，放在长凳子上，见此，村民们相信了沈昶青说的话，围过来七嘴八舌报自家儿媳妇、女婿名字，大致住址，以及孩子的名字、年龄，没能回城的知青红着脸报出自己的信息，还有他们孩子的信息。
“拿到初中毕业证才有资格。”沈昶青严肃说。
刚才他们只顾着高兴，没细琢磨沈昶青的话，现在沈昶青一副不好说话模样，提醒他们孩子没拿到初中毕业证，无论他们有什么苦衷，沈昶青都不会破例，犹如一盆冰水浇到他们身上，冷极了。
有人不死心挣扎说：“领导，我们家穷的吃不起饭，哪有钱交学费，供孩子读书，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对，你不知道俺们有多穷。”……
沈昶青不理会他们，兀自说：“大队支书，把名单上的孩子召集过来。”
大队支书找几个人把孩子带到最前面，沈昶青安排陈科长站在中间，村民们站在后排，用相机记录下这一瞬间。
“好了，将来符合条件的孩子到H省报名，我们不用担心被人顶替。”沈昶青话音落下，有些人傻眼了，他们真打算让自己孩子读书，将来代替杂种到H省当工人，他们完全没想到沈昶青来这手。
沈昶青深知人性贪婪，提前打碎某些人的小算盘，希望有些人看在孩子未来前途的份上，善待孩子，这是他给予孩子们的希望，望他们珍惜。
沈昶青骑车离开，陈科长嘴里骂着最恶毒的诅咒跟上，两人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村庄，在其中一个村庄，沈昶青见到被王岚抛弃的一双儿女，两个孩子的情况比其他知青子女好上百倍，父亲再娶的妻子无生育能力，以后指望两个孩子给她养老送终，对两个孩子跟亲生的没差别，孩子的爷奶又偏宠他们，他们还保存着童真，人见就笑，笑容带有自愈效果，就算沈昶青清楚两个孩子的未来，也难不喜欢他们。
离开这个村子，沈昶青精神恍惚一下，见鬼了，刚才两个孩子跟他说话，他竟然觉得两个孩子像天使，就该被人捧在手心疼爱，还可惜未出世的孩子没有他们讨喜，临走之前，脑子一热，把他带给昶明孩子的巧克力给了他们。
沈昶青的眸子暗沉，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陈科长吓得闭上嘴巴，收回恶意的眼神，努力缩小存在感，并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别揍我，我再也不说你坏话，只要带我平安回去，我把你当大爷供着。
他真怕沈昶青发神经杀人。
到了上玗村，陈科长遇见他瞧不起的村民，激动的热泪盈眶。
有人了，终于见着活人了。
就算给沈疯子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发疯杀他。
沈昶青没给陈科长一个眼神，他询问村民沈昶明在哪，骑车去找人，陈科长不敢跟沈昶青计较，以被迫“接客”的姿态跟在沈昶青后面，他倒是想一走了之，但是他怕，怕自己不会坐车，回不到H省。
他跟沈昶青始终保持三米距离，看到一个跟沈昶青有六分相像的人，年轻小伙震惊之后，激动跑上前抱住沈昶青。
“哥，他是谁？”大肚黄脸男人热切的注视着他，沈昶明不自在拉着大哥到一旁。
“同事。”沈昶青指着脑子，那家伙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别搭理他。
沈昶明秒懂，大哥同事脑子不大好使，他深感同情，扭头对着陈科长笑笑，陈科长登的转身，妈呀，这个人笑容猥琐，对他不怀好意。
这里清一色茅草屋，只有个别几家住红砖瓦房，院墙低矮，好些人趴在院墙上偷看他，沈昶青不想被人围观，说：“不用管他，陪大哥走走。”
沈昶明做好了一辈子不见亲人的打算，大哥突然出现，那些埋怨被他丢的一干二净，只剩下激动与喜悦，胸膛胀胀的，想跟大哥说好多好多话。
他前面带路，穿过房舍，上了一个长长的陡坡，到达平地，往下望，是一条很宽很宽的河流，微风拂过清澈的河面，掀起一朵朵涟漪，沈昶明席地而坐，手撑地，仰头，蔚蓝的天空装进他的眼眸中，心随之平静下来。
沈昶青坐在他身旁，鼻翼下萦绕着青草芳香，他抬头眺望，一汪碧水，堤岸上望不到尽头的树叶，河岸对面是已显黄的稻田：“这里真美。”他由衷感叹。
沈昶明意外挑眉：“我以为你看不上这里。”
“还是得加固堤坝。”原主的记忆里，明年八月中旬这里连下半个多月暴雨，洪水冲垮堤岸，瞬间淹没村庄，沈昶明组织群众转移，不慎被洪水冲走，永远的长眠于这里。
沈昶青没头没脑的话，让沈昶明愣神。
去年冬天，被喊停十年的高考再次开启，他发电报给大哥，告知大哥他参加这届高考，希望大哥帮他弄一套高中课本，如果有习题册，那更好，还告诉大哥他不会丢下妻女，如果他侥幸考上大学，希望大哥借给他一笔钱，不奢求妻女到H省跟爸妈一块儿生活，只希望这笔钱能改善妻子生活，等他毕业参加工作，一定尽快还钱。
大哥却发电报打击他，说他上学的时候成绩不好，永远不可能考上大学，别痴人说梦话了。
每个月发一份电报，都是类似的话。
他大受打击。
到了高考那天，他满脑子都是他是废物，永远考不上大学，还没进考场，他吐到晕厥，错过了考试。
不久之后，他振作起来，决定带着妻女回城，母亲态度强硬让他抛弃妻女，说是姐姐、大哥、爸妈一致决定的，他不愿意，母亲气狠了，要跟他断绝母子关系，大哥装作好人，当着母亲的面说母亲思想落后，站在他这边，支持他承担丈夫、父亲的责任，大哥假仁假义的模样让他恶心，他一气之下回村竞选村干部，发誓一定做出业绩让父母、大哥看看。
他搞不懂大哥现在用什么样的心情关心他，不觉得别扭吗？
他读不懂昶明的眼神，但是他知道昶明听进去他说的话，沈昶青没重复，说了其他的：“我给你带了一些书，有时间多看看，打起十二分精神发展这里，希望有机会带你嫂子孩子来这里度假。”
沈昶明越来越搞不懂他大哥，或许官场上的人大抵都如大哥，只要脸皮没彻底撕破，见面依旧笑哈哈。
想到这里，沈昶明浑身不自在，不想跟大哥在一起多待一分钟，好在沈昶青有事，留下给昶明女儿买的漂亮衣服，营养品，特意给昶明买的书，给弟妹父母买的烟酒猪肉牛肉，匆匆离去。
“你大哥还行。”大伯一身正气，看着不像小人。
“你又知道。”沈昶明攒了一肚子火气，看着一堆东西就来气，想把它们全丢出去。
“谁看到你大哥，像小雀儿一样围着你大哥转，现在倒是嫌弃了。”可能大伯长得太正直，身上与神俱来官威，郑秀秀生不起气，她不明白对方那么恶毒，她怎么没脑子替对方说话。
小彤彤趴在网兜上，用小手指勾糖，哈拉快流到下巴颏了，沈昶明见女儿馋成这样，没好气拍她屁股，拎起来放到脖子上，丢下一句：“我不想理你。”就出门跟女儿玩飞飞。
“吃，吃——”小彤彤扯着爸爸的头发往家的方向转，家里有糖，快回家，妈妈在家里偷吃糖。
沈昶明气死了：“你真是爸爸漏风的小棉袄。”
“哈哈——吃！！！”小彤彤欢悦拍爸爸的脸。
“不好吃，爸爸带你找你家婆。”
“糖，妈，偷。”小彤彤啊啊强调妈妈偷吃糖果，快回家抓妈妈。
沈昶明最终没扭过女儿，脸臭臭的带女儿回家。
第111章 知青回城时代8
他今日一直不在状态, 心莫名烦躁慌乱，见到沈昶明后，脑海中又频频浮现刘楠楠上辈子去世的画面, 沈昶青果断改变行程，匆匆与沈昶明辞别, 便马不停蹄带着陈科长回城。
下了火车, 已是凌晨四点。
寂静的夜空被霓虹灯照亮，一眼望不到头的路面别说车辆了，连一个人影也寻不到, 下车的乘客都选择就近休息，等着天亮了, 乘坐早班车离开。
可是沈昶青等不了, 他找到值班室出示证件, 借用电话打到刘干事家，从刘大嫂那里得知刘楠楠在市第一人民医院生产，孩子还没生下来，刘干事夫妻、刘大哥在那里, 听刘大嫂的语气, 沈昶青判断刘楠楠这胎生的格外艰难，他脑海中再一次出现刘楠楠浑身是血的画面。
沈昶青让值班室同志联系他们领导，说明了他这边特殊情况，借用他们的公车，紧赶快赶, 赶到医院。
他三个阶梯做一个阶梯走, 站在三楼扶梯口，婴儿啼哭声毫无预兆传到沈昶青耳中，哭的撕心裂肺, 回音将要到达最高点，又一声啼哭覆盖回音，一声又一声告诉这个世界，他来了，他哭着来的。
焦急、害怕从刘干事脸上散去，她欣喜从护士怀中接过孩子，无意间瞥见沈昶青，她的脸色登时十分难看，沈昶青身上的衬衫被汗水打湿，额间的汗水滑进眼里，辣的他眼睛胀痛，他用手抚过额头往后捋，发梢弹跳几下，细小的水珠奔撒四溅，刘干事注意到这些细节，神色复杂收回视线。
刘家父子一心扑在女儿/妹妹身上，给她满满的关爱，措不及防被她推开，两人从难以置信中回过神，好家伙，女儿/妹妹扑进女婿/妹夫怀中哭的又伤心又可怜。
大的在哭，小的也在哭。
哭的人心都碎了。
“乖，以后把爸妈当作普通长辈看待，想走就走，不想走也别勉强。”刘楠楠生孩子，刘家人不可能不通知沈家父母，在儿子不在的情况下，沈家父母没在，足以说明沈家父母多么不重视刘楠楠，甚至刘家，沈昶青这么分析，瞬间想通了刘家人看到她脸色这么难看。
生了六七个小时，她一直生不出来，医生最终下结论通知爸妈她骨盆小，孩子头大，难产。
这时，公婆慢悠悠赶过来，婆婆张口就说她没用，生孩子都不会生，她疼的那么厉害，在产房里都能听见，可见当时婆婆声音多大。
刘楠楠奔溃了，瞬间不想生了，更让她奔溃的是婆婆骂完她，拽着公公离开医院，临走之前留下一句话，生了通知她，意思是死了就别说了……
“不走了，过年也不来往，宝宝是我的，不让他们看。”刘楠楠说话断断续续，身体发抖往男人怀里钻。
沈昶青垂眸，没人看得清他想什么：“好，宝宝是你的，跟你姓，不让他们占便宜好不好？”
“嗯！！！”刘楠楠重重点头，带着赌气成分，情绪肉眼可见好了起来。
她要的是男人的态度，也没把男人说的话当真。男人拉着她用刘姓给宝宝取名，她忽略身体带给她的疼痛，真的绞尽脑子想名字，想了好多，最后她拍板决定叫刘阳，希望宝宝像阳光一样温暖，她明知道宝宝最后还是姓沈，但是她喃喃喊刘阳，小阳阳，莫名的开心。
刘干事全程围观，看到女婿竟然拿姓氏开玩笑哄女儿，给女儿清理身体，喂女儿吃饭，看着女儿入睡，看也没看她的乖孙一眼，刘干事即开心女婿看重女儿，又替乖孙打抱不平，一颗心啊掰成两半，来回折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