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真让沈西泠感到意外了——她着实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那天去怡楼的事。
那天他去看她……想来也是因为想念她吧。
沈西泠的心暖和起来了,方才一直紧绷着的感觉亦慢慢松弛下来,她对他笑了笑,眼神还同小时候一般宛如沾着露水,答:“是将军爱吃,那天是为他点的香椿。”
齐婴闻言不意外地点了点头,继而又顺着这个话谈起了顾居寒。
他问她:“这些年他待你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更就是那个啥前的最后一更,有请男主给大家表演一个作死
第186章 更迭(3)
沈西泠那时还没意识到他接下去要说什么,因而放松了警惕,只照实说:“将军为人端正,一直很善待我。”
“他的确是个君子,”齐婴淡淡地说,随后忽然抬目看她,眼神带了些深意,“不过他待你好,想来也不单是出于品性。”
沈西泠一愣,着实想了一阵才明白他的所指:他是说……顾居寒对她有其他感情?
其实沈西泠并不能确定顾居寒是否喜欢她,浴佛节之前他们的确曾有过一次对话,那时她隐隐能察觉些许不同,有些模棱两可。
但在齐婴这么说的当口,沈西泠则下意识地觉得她不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因此很快摇了摇头,说:“公子多虑了,将军只是受托照顾我罢了,再没有别的了。”
齐婴听言笑了笑,不置可否,但也并未再与她争辩。
他垂下眼睑,又拣了一箸香椿,忽然问:“那你呢?”
沈西泠不解他的意思,问:“什么?”
他将筷子放下,重新看向她,这次神情变得有些悠远了,说:“他与我一样护你五年,难道你对他便没有什么不同么?”
这话……
沈西泠一听这话眉头便皱紧了,她心中如被一刺,语速立刻变快了不少,颇有些急切地说:“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与将军有私情?”
齐婴隔着一张短案与她对视,明明他坐在屋里,可却仍仿佛被山中的雾气包围,令沈西泠看不清楚。
“文文,”他叹了口气,“你怎知对我不是执迷?”
他的眼神透着无边冷清,比山中清寒更甚。
“你及笄时我曾对你说过,人生既长遭际渐杂,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若逢遂事有忧怖,也当记得不必回头,”他淡淡说着,提起往事时显得多情且无情,而话至此处声音更低,显得愈发悠远起来,“过往你我确曾情浓,亦都曾流连不舍,可那已经是不可追溯的往事,你又何必一定要紧紧抓着不放?”
他看着她,像是已经不再爱她:“你当真有如此放不下我?还是你骗过了你自己?”
他的话一字一句落进她耳里,明明每个字她都能听得懂,可是串联起来竟像是天书。
她的眼神摇晃起来,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问他:“……公子是说,我对你的情是假的?”
他并未答是或不是,可却对她说了更残忍的话。
“十年前我曾救过你,后来还将你留在身边五年,”他说,“那时你年幼,或许仍未能分得清男女之情与其他之间的殊异,又或许当时若是别人救了你,你也会爱上别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意义却越来越沉。
“倘若五年前救你的是顾温若呢?”他看着她的眼睛,“倘若我与他易地而处,你还会爱上我么?”
沈西泠真的没有想到,她平生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心痛,而此时,她竟仍然会感到痛不欲生。
她的确想过,五年过去了,他们之间的感情或许会变淡,也或许他已经爱上了别人、不再爱她了,可她没有想过……他会怀疑她对他的感情。
她可以为他生为他死,可以为他做任何事,甚至可以为他变成另外一个人,可他却将她这漫漫岁月中的坚持简简单单地归为“执迷”二字,甚至觉得她也可以爱上别人。
他在否定他们之间的一切。
否定她的十年,乃至于她的一生。
在昨天的那些事之后,沈西泠原本真的觉得自己不会再掉泪了,可没想到当时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掉出了眼眶。她昨天哭了那么久,其实眼泪早已流干了,此时眼眶依然干涩得疼,眼泪流出来的时候她头疼欲裂,宛若针扎一般。
她却几乎感觉不到了,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的言不由衷,但最终却失败了。
“你是真的这样想么?”她问他,“还是只是为了赶我走?”
她的眼泪掉在自己的衣襟上,很快就消失不见。
“如果是为了赶我走,那你能不能换一个法子?”她的眼睫在微微发颤,“这个法子有些……我受不了。”
齐婴放在短案下的手攥紧了,亦同她一般微微地发颤,而他掩饰住了,面上看起来平静无波,与平素一模一样。
他沉默以对。
沈西泠微微低下头,拿着筷子戳了戳那碗蛋羹。
它的热气已经散去了,但色泽依然漂亮诱人,可他只是最开初的时候尝了一口,此后就再也没动过了。
就像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依然很尽心地维护着,可他却觉得变了,甚至不愿意再碰。
沈西泠闭了闭眼,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随后又鼓起勇气看向他,说:“在琅琊我们分别的时候,你曾说过磐石无转移,也答应我会永远记得我。”
“你反悔了么?”
“还是……你只是在骗我?”
“但你为什么要来上京呢?分别时你答应我五年就来看我,如今你真的来了,大梁有那么多的官员,为什么偏偏就是你来送公主和亲?这是巧合么?”
“那天你为什么要去怡楼看我?为什么要给我送蛋羹?”
“如果你说我执迷,那你呢?”
“如果你说我当年认不清什么才是男女之情,那你呢?”
她一句一句地问他,语气颇为强烈,但其实并不是质问——她只是想向他求一个答案。
这次他终于不再沉默了。
他看着她,并不回避,答:“我来上京是为国事,并非为了来看你,那天去怡楼的确存了想见你的心思,但在屏后我看见你与顾温若相处融洽,方觉是我错了。”
“你是可以走进新的生活的,你已经做得很好,倘若我不来,你们之间也会继续走下去,就像五年前的我们一样。”
“这世上的事原本就不是每一桩都会有结果,我亦不是你的结果——文文,走吧,别再执迷不悟。”
当沈西泠听到“执迷不悟”这四个字的时候,心中便只剩下了一片惨淡。
她或许的确是执迷不悟吧,这么多年仍然没能从十年前建康的那场大雪中走出来,浴佛节的时候她跑进火海里去找他,那时顾居寒追进来救她出去的时候也曾说过她一句固执,与这句“执迷不悟”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其实很想跟齐婴解释,说她不是不懂断舍离的人,倘若有人要拿走她的钱财,即便是她苦心经营所得她也不会犹豫,舍就舍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只是舍不得他。
虽然他已经怀疑甚至否定了他们之间整整十年的感情,可是沈西泠自己很确定——她就是爱他,即便再重来一千次一万次,她还是会爱上他,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因果,是他们的刹那生灭。
可他大概已经不想再听这些陈旧的话了吧。
沈西泠放下了筷子,又看了一眼那碗蛋羹,继而重新看向齐婴。
那时她似乎有很多很多想说的话,几次想张口,可是后来又都没有说话。
如此反复了几次,她才似乎终于厌倦了,最终一句话也没有留下,起身走出了房门。
门轻轻地关上了,只飘进一点山中的雾气,很快也消散干净。
她就像是从没来过一样,从此无踪无影。
齐婴总算能将桌案下攥得发白的手松开了,他长舒了一口气,好像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等着,耐心地等着,想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而直到正午、直到日落、直到天黑,她都没有再回来过。
她终于是彻底离开了,也许,现在已经在另一个男子身边。
这样很好。
齐婴咳嗽起来,同时又感觉到熟悉的痛苦正慢慢爬上他的四肢百骸。
那是他的瘾症将发的征兆。
他努力与这样的痛苦抗争着,以至于连手指都在微微地发抖,他就以如此不稳的手重新拿起勺子,开始吃她亲手做的、已经冷透的蛋羹。
其实她不知道,他少年时是不甚喜欢吃什么蛋羹的,尤其她原先做的那个口味还加了牛乳,更带了些甜味,而他本不爱食甜。
可后来不知为何他却渐渐喜欢上了,仔细想想,倘若她最初给他送的不是蛋羹、而是别的什么菜肴,他也都会喜欢的——他只是喜欢她罢了。
如今他也依然喜欢她、喜欢她做的蛋羹,即便蛋羹的味道有些改变,即便她也和小时候有些许的不同,但这都不妨碍他对她的钟情——他甚至更加深地爱她,以他心底仅剩的温情和柔软。
他将那盅蛋羹吃完了,而她依然没有回来。
就这样吧。
他叫了青竹进来,而青竹已经战战兢兢地在门外守了一天了,此时终于听公子叫他进去,心中欢喜不已。
可他一进门,便听公子让他斟酒。
这是很隐晦的说法,实则公子要的却是……五石散。
他又被瘾症折磨了么?
青竹跪在齐婴身边,想要恳求他不要再碰那个东西,可是他又看见公子手背上的青筋都迸了出来,他痛苦到剧烈地喘气粗气。
青竹害怕极了,再也不忍见他如此,遂横心跑出门去为他“斟酒”,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温酒之中掺着那要人命的五石散,像甘泉,又像鸩毒。
齐婴艰难地伸手接过了那碗酒,当他饮下它的时候,他的心底涌起更多的自厌,以及……微亮的解脱。
五石散的确是肮脏不堪的东西,可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五年中它也救过他的命。
他的生活是一个无底的泥潭,他日日夜夜都在密不透风地活着,有时候他甚至会忘记了,他到底为什么还在坚持。而五石散却能给他带来短暂的欢愉,吸食过后他常常会生出臆想,在臆想中她会回到他身边,用当年那样缱绻的眼神凝着他,依偎在他左右小小的撒娇。那感觉实在过于真实,亦能让他短暂地遗忘自己的痛苦和孤独。
他败给了这些虚假的宽慰,甚至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沉迷其中。
那些虚假的相见。
那些虚假的亲昵。
而此刻他的眼前终于又出现美丽的幻觉了。
她回来了。
她并没有离开,她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在他对她说了那么多狠心的话之后。
她似乎发现了他的堕落,因此看上去悲伤又愤怒,她还哭了,令他歉疚又心疼。
他抱住了她,并失控地亲吻她,药物的热力让他浑身都在发烫,他已经不能继续控制自己。
也或者,他已不愿再控制自己。
即便是虚假的。
即便是疯魔的。
即便只有今夜。
……你能不能跟我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18:30宁懂我意思叭!
第187章 重圆(1)
她正坐在花间。
像是夏日的荷花一样盛开着,恰是最美妙的花期,淡淡的粉色,幽幽的香气,隐晦而昭彰地引人采撷。
有露水沾在花瓣和她漂亮的锁骨上,她低头将它擦去,露出洁白细腻的侧颈,勾得人想在那里留下痕迹。
后来她身旁的花渐渐消失了,她出现在他的床榻上,衣衫半褪,正媚眼如丝地勾着他,引他与自己幽会,像极了当初在怡楼三楼的那个小间里,也像多年前在那个寒冬腊月的简陋军帐中。
他的眼前一片光怪陆离,时而看到熟悉的怀瑾院握瑜院,时而又看到陌生且破落的屋子,唯一确凿的只有她,以及她衣衫之下越发浓郁的香气。
他没有任何节制地亲吻她、靠近她,因此嗅到更浓郁的花香,芬芳馥郁、沁入他的心底。她似乎试图推开他,而他知道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允许这一切中止,因此不但不放开她,反而更深地吻她、更紧地扣住她的手腕。
她必须现在就成为他的。
他要将这朵粉荷私藏,令她只能在自己身边盛开。
那是很卑劣的念头,可那时竟在他心里扎了根。
后来她似乎哭了起来,可环着他肩颈的手臂却搂得更紧,她在他耳边嘤咛,依稀说着什么话,他已经听不清了,甚至连意识都难免模糊了起来,只能感到终于与她圆满的欢愉。
一瞬间他又恍惚起来了,眼前浮现出许许多多过往的光影,如同春江花月一般旖旎。她似乎在叫他,一会儿是公子,一会儿是二哥哥,声音销魂,勾得他几乎发疯。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沉沦,沉沦在一场逾越、荒唐、可又美妙绝伦的梦境里,它如露水一般脆弱,只要遇见朝阳就会瞬间化为泡影。
可此刻它是如此的令我感到欢愉。
文文,你是不是永远都不知道。
我到底有多爱你。
沈西泠已经记不清那天的一切后来是怎么结束的了。
她从没有见过那样的齐婴,全然被欲望控制,显得强势和独断。或许是五石散的缘故,他的神志有些不清,亦因此和素日判若两人——他对她……有些粗暴,而她未经人事根本受不得那样的折腾,可他仍……
沈西泠轻轻裹紧了被子,遮掩住自己满身的痕迹。
她看着此时在自己身边沉睡的男子。
他睡着了,在黑暗中她仍能看见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的轮廓,而即便是在睡梦里他依然搂着她,以一种全然占有的姿态,就像以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