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桃籽儿
时间:2021-03-13 10:26:01

  幸而赵瑶一头怒火地冲进来,倒没察觉出沈西泠身上的衣服有什么不妥,进门后径直叉腰怒骂道:“好你个方筠!竟敢动小心思害我!你说!昨日你是不是故意让王先生发现的!”
  劈头盖脸一顿斥责让沈西泠一头雾水,正愣在原地,赵瑶却已经失了理智,直朝她扑过来撕打。
  赵瑶对沈西泠积怨已深,自打上元那天头回在风荷苑瞧见她,赵瑶心中就一直对她介怀。她不满她住在二哥哥的私宅,不满她让三哥哥同自己生分,不满她书读得好让王清另眼相看,更不满她生了一张美貌惊人的脸。
  此时乘着怒火,赵瑶下手很重,不管不顾地撕打沈西泠,专朝她脸上招呼。她的指甲蓄得很长,一个扬手便在沈西泠脸上留下一道血丝,赵瑶一看愣了一下,倒没想到会见血,可这一下却越发激起她的劣根,令她心头觉得爽快,于是刻意狠狠又往她脸上划了一道,沈西泠下意识地往一旁避了一下,卸去了大半的力道,但脸上仍被留下了一道半深的血痕。
  那时沈西泠在病中,浑身酸软没有力气,她又比赵瑶生得瘦弱,简直毫无还手之力。水佩她们被赵瑶叫来的小厮制住,只眼睁睁地瞧着她被赵瑶欺凌却帮不上忙,风裳一边挣扎一边哭,子君脾气大些,拿着扫帚同拉扯她的那个小厮扭打,却也分不出神来救沈西泠。
  撕扯间,沈西泠的小蚱蜢滑出手心,落在地上后恰巧被赵瑶一脚踩上。沈西泠本来无意跟赵瑶扭打,结果这一下红了眼,也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力气,一把便将赵瑶推开了,蹲下身子去看她的小蚱蜢,却见那昨晚才从千里之外送到她手上的东西已经被踩得支离破碎,那栩栩如生的根须一应都被踩断了。
  那是齐婴给她的……可现在,却这样了。
  仅仅才过了一夜而已。
  赵瑶没想到沈西泠居然还敢还手,越发气不打一出来,尖叫了一声后又扑过去打她,一时沈西泠的院子里鸡飞狗跳,充斥着怒骂声、哭喊声和扭打声,别说是齐家这样的世家高门,就是建康城中的勾栏瓦舍也罕见这样的热闹。
  这一切直到齐老夫人到访方才戛然而止。
  齐老夫人去岁已经过了古稀之年,年轻时虽性情刚强,但如今年岁渐大、身体又不甚好,早已渐渐不管家了。只是方才她那心尖儿上的侄孙女去她屋中寻她,说赵家妹妹正同那方家的起了争执、请她来调停。齐老夫人素来知晓傅容性情稳重又克己守礼,最是端庄沉稳不过,连她都忍不住来找自己调停了,可见那两个丫头闹得不轻。
  齐老夫人心中不满,觉得这两个丫头实在登不上台面。她本不愿意管这等闲事,只是自打上回听容儿说起那方家的或许同敬臣有些不清不楚的牵扯,她心中便种下了些许顾虑,今日之事既然闹了起来,她倒不妨去看看,若那方家的有什么不好,倒也方便她拿捏。
  老太太主意既定,遂在傅容的搀扶下一路直奔沈西泠的院子而去。
  还没进院门儿,远远便听见房中闹翻了天,待进得门一看,又见赵瑶那等贵女已经全然失了体统体面在打那方家的小丫头,那方家的打不过她却也没忘了还手,将赵瑶的鬓发都扯得乱了套。一旁的丫头们又是哭又是闹,屋子里一片鸡飞狗跳,十足令人心烦。
  好在赵家的丫头比她家的小姐更懂得眼色,一瞧见齐老夫人亲自来了,连忙上去拉住赵瑶让她赶紧停手。赵瑶本正撒泼撒得欢,回头一看齐老夫人站在身后,立时吓得心头一跳。
  赵瑶心知齐老夫人同尧氏不同,对自己并不偏疼,她的母亲赵齐氏是齐家的庶女,年轻时也同老太太不对付,赵瑶不敢在她面前造次,此时见得她来吓得身子一软,当即便半跪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小虐
  见面倒计时
 
 
第53章 飘零(2)
  房中已经一片狼藉,但齐老夫人眼光毒辣,根本不在意赵家的和方家的打成了什么模样,倒是一眼就瞧见了地上的那件衣裳。
  一件男子的衣裳,依稀……她记得敬臣曾穿过的。
  齐老夫人的脸色登时一变,一旁的傅容也跟着瞧见了,不动声色地朝被赵瑶打得满身是伤的沈西泠看过去。那孤女大抵也发现众人都在看那件衣裳,此刻那被赵瑶抓出几道血痕的脸上一片惨白。
  傅容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发出淡淡一声笑。
  啧,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齐老夫人让身边的婆子把沈西泠和赵瑶都带走了,看行去的方向,当是去了老太太的荣瑞堂。
  子君她们几个丫头都没能跟在沈西泠身边,眼睁睁瞧着她被带走、却被齐老夫人身边的婆子阻拦不许同去,如今只能守着这满地的狼藉,相顾无言,面面相觑。
  风裳一直捂着脸呜呜地哭,子君也忍不住悄悄抹眼泪,水佩心里又慌又难受,感慨自家小姐自入了齐府以后一直规行矩步,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晦气竟摊上这等子糟烂事。
  她想了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眼前一亮,匆匆从地上爬起来往门外跑去,子君见她如此,连忙一把拉住她,问道:“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水佩回过头,脸上神情急切,眼中又露出欣喜之色,答:“去找夫人!公子说过的,若小姐出了什么事,夫人自会庇佑她。”
  尧氏匆匆赶到荣瑞堂的时候,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她一进门,便见老太太在堂上的坐床上坐着喝茶,傅容正坐在她身侧给她捶肩。瑶儿和文文都跪在堂下,前者鬓发都乱了,正抽抽嗒嗒地哭着,后者低垂着头一语不发,看不清神情,哭也不哭。
  齐三和齐四也在,两人坐在侧边的椅子上,各自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整个堂上安安静静,掉一根针在地上也能听得明晰。
  尧氏扫了一眼这情形,心中已大致有数,待入了堂向齐老夫人行了礼,便顺着老太太的意思在坐床的另一边坐下,佯作轻松之态,问:“这是怎么了?瑶儿和文文怎么都跪着?”
  尧氏嘴上虽如此问,其实在来之前已经听水佩说了个大概,知道是瑶儿因为学塾作弊的事儿同文文起了争执。只是水佩同她说的时候有些慌神,讲的并不十分明白,尧氏觉得还是应当再听听老太太的说法。
  堂下跪着的赵瑶一见尧氏来了,自然以为舅母是来给自己解围的,心中甚欢喜,下意识地便朝尧氏膝行了两步,却被老太太不冷不热地扫了一眼,吓得立刻又缩了回去。沈西泠倒没什么反应,她大约也没指望会有什么人给自己撑腰,照旧低着头,无声无息。
  齐老夫人将手中的茶杯放在小案上,神情有些倦怠,说:“我有些乏了——容儿,你说给你婶母听听吧。”
  傅容闻言,恭声答了一句“是”,又转向尧氏问了好,这才面露难色地道:“唉,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两位妹妹闹着玩罢了。”
  她向堂下跪着的两人轻轻看了一眼,眼中似有忧虑和怜惜,口中说:“昨日在学塾两位妹妹因故受了王先生责罚,大约心中都有些不痛快,今日便打闹打闹,只是分寸有些过了,其余都没什么——只是……”
  这前半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置十分令堂下跪着的赵瑶满意。她本对傅容十分看不惯,如今听她为自己隐瞒了作弊之事,心中又转而赞她识相。不过她这后半句里突然冒出来的“只是”二字又让她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傅容是个不经夸的,万一这时再倒戈就大事不妙。
  幸而傅容心里根本不介怀赵瑶的存在,只当她是个咋呼又无足轻重的人罢了。
  她在意的是沈西泠。
  傅容那“只是”二字落下后,眼神便佯作不经意地朝地上的那件长裘扫了一眼,尧氏被她这个眼神儿带着,才发现堂下的地上搁了一件男子的外衣。
  尧氏起初打眼一扫,并没瞧出那是齐婴的衣服,难免有些不解,不晓得两个小姑娘争执打架的事儿又怎么会同一件衣裳扯上干系,遂面露疑惑,问:“这……”
  她话音刚落,便瞧见堂下跪着的文文身子瑟缩了一下,头埋得越发低,心中越发觉得怪异,又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却听傅容道:“婶母有所不知,这衣服当是二哥哥的,可今儿早上,却见文文妹妹裹着它睡着了……”
  尧氏闻言一惊,再仔细看看那件衣裳,的确有几分眼熟,想来还真是敬臣的。
  一时间,尧氏什么都明白了。
  她原以为今日只需来调停两个小姑娘打架之事,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一桩官司。尧氏虽然性子和善又不好争斗,但其实眼明心亮,一早就瞧出老太太对傅容有提携之意,也知道她有意让傅容当了自己的孙媳。如今抓住这件衣裳不放,想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着此事将文文处置了,好为容儿让路。
  尧氏因是小官家出身,年轻时一直不得齐老夫人待见,也是近些年因为敬臣争气,她这个做母亲的才在老太太跟前多得了几分脸面。
  照理说,尧氏真不愿管老太太有意插手的事,只是半月多前敬臣离开建康时曾特意托她照顾文文,她那儿子性情寡淡,鲜少有什么事托给她这个母亲去办,她总不好将这唯一的一桩事也给弄得砸了。
  何况……
  尧氏扫了一眼此刻低头跪着的沈西泠,见她虽低眉敛目,但身子却在微微地发抖,不知是不堪这些无形的折辱。如今她正受着众人眼神的凌迟,而说到底,她也并未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尧氏有些心疼她。
  也罢,她就管上一管罢。
  她正琢磨着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一旁坐着的齐乐突然窜出来,跑到他祖母的坐床边,垮着脸求道:“祖母,妹妹们都跪了许久了,您要不让她们站起来回话吧——她们都是女孩儿,身上又都落了伤,哪里还跪得住?您就别让她们跪着了……”
  齐老夫人虽到了含饴弄孙的慈悲年纪,但真要算起来,她疼的孙儿也就只有齐云和齐婴两个嫡出的,齐宁和齐乐是庶子,并不很得她的喜欢,齐乐的这番恳求自然便也没能将老太太打动。
  齐乐见祖母绷着脸不松口,抿了抿嘴退了一步,声音小了些,说:“那……那祖母能不能让瑶儿先起来?现在正说着文文妹妹和二哥的事儿,跟她又没关系……”
  他声音越说越小,大约心中也觉得对文文妹妹有些愧疚。只是……只是这也没办法,他本来就同赵瑶一道长大,自然与赵瑶更亲近些,如今赵瑶与沈西泠起了争执,他定然是护着前者的。
  赵瑶本来对齐乐不甚待见,不过眼下这个当口却只有齐乐一个替她说话,心中对他油然而生一阵感激,暗暗打定主意今日这劫过去便再也不同他生分了。
  只可惜齐老夫人不好糊弄,既不疼赵瑶,也不顾念齐乐,闻言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他一句:“敬康,这儿没你的事,回去坐着去。”
  祖母的脸色十分冷淡,齐乐虽然护赵瑶心切,但也左右不了老太太的心意,闻言踌躇片刻,只得灰溜溜地回去坐下了。
  齐乐这么一打岔,话虽绕开了几句,但堂上的气氛还僵凝着。尧氏暗暗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齐老夫人的脸色,斟酌了片刻,露出一丝笑,转头接着前面的话对傅容道:“这又是什么大事了?文文本就是敬臣带回家的,孩子嘛,同敬臣亲近些,也是常事。”
  傅容抿着嘴笑了笑,没有接话,齐老夫人则冷笑了一声,扫了堂下的沈西泠一眼,说:“方家丫头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吧?真要算起来,恐怕也说不上是个孩子了。”
  尧氏见沈西泠一双小手闻言后紧紧地捏着,心中更疼惜她。
  她其实也瞧出小姑娘对敬臣或许有些钦慕之意,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如此豆蔻之年,本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没什么奇怪。只是如今齐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对一个小姑娘而言委实太过凌厉了。
  她正要劝和两句,却听老太太又道:“我们齐家担着江左第一世家的美名,自然万事都要做得周全体面,免得贻笑大方。那位方大人于敬臣有恩,确应当报答不假,只是除此之外,我看也不必再有什么旁的了。”
  齐老夫人扫了尧氏一眼,又看向沈西泠,说:“方家丫头,你抬起头来。”
  这话一说,荣瑞堂上众人的目光便齐齐聚在沈西泠身上。尧氏见稳不住老太太,也只得随着众人瞧过去,见那瘦削的小姑娘瑟缩了一下,随后缓缓抬起了头来。
  她这一抬头,却让尧氏大吃了一惊!她原本还以为文文没受什么伤,哪料到瑶儿下手竟那么重,将文文脸上抓出好几道血痕,连脖子上都有青紫的指印!
  这哪里还能称得上是小孩子打架!便是市井上的泼皮作乱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尧氏再是性情宽仁,见到这等情景也忍不住责备地看了赵瑶一眼,赵瑶也自知理亏,此时诺诺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她舅母的眼睛。
  齐老夫人才不在意赵瑶怎么着,只打量了沈西泠一番,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心想这方家的倒的确是个美貌的丫头,不过也许正因如此,才会让她生了本不该有的妄念。
  老太太轻哼一声,看着沈西泠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地道:“丫头,你岁数还小,父母又不幸去得早,有许多道理恐怕还不太懂得,也没有人教你。如今你寄养在齐家,老身便算是受累,倒可以代你已故的双亲,教教你这为人处事的道理。”
  齐老夫人话说得沉,又提起沈西泠已故的双亲,一字一句都像扎在人心上,只是她自己却浑然不觉这些个言语对人家是何等残忍,仍顾自教训道:“这人啊,活在世上都不容易,只要耳聪目明、能看能听,便总不免要生出些贪痴欲念来,此乃人之常情,不能算是什么错处。可这些欲念生出来以后,却并非个个能兑现成真,总有些东西是你得要看得清放得下的——若看不清放不下,非要把着这些个欲念不放手,那便是愚妄,那便是错处。”
  作者有话要说:    下更或者下下更见面
 
 
第54章 飘零(3)
  堂上静得吓人,沈西泠默默地跪着听齐老夫人垂训,坐在侧方的齐宁偷偷看了看她的脸色,见文文妹妹那张漂亮的小脸儿上血痕交错,又苍白得惊人。
  他眼中有疼惜,心里又对沈西泠有些别样的情意,亦想像方才齐乐护着赵瑶一般为沈西泠出头,只是他素来知道自己身为庶子并不讨祖母欢心,就算强出头也不过是无用功,何况余光又扫见他二哥落在地上的那件外披,神情便不自觉地冷了下来。
  呵,他何必出头呢?说到底,文文妹妹也无非跟赵瑶一样,眼里只有他那个惊才绝艳、事事压人一头的二哥罢了。他要是一头热为她豁出去,岂不成了他四弟那样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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