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桃籽儿
时间:2021-03-13 10:26:01

  沈西泠本想的是她和齐婴一起吃,花的工夫长些,他们便能多说些话,没成想时间虽然拖得长,但却连累他一直在照顾她。他既担心她被割了手,又觉得她力气小掰不开,于是始终在给她剥蟹,将蟹腿拆成一小节一小节的递给她,他自己都没怎么吃。
  沈西泠一面觉得这样很麻烦他,一面又因他如此细致的照顾而感到甜蜜。而且她还很聪明,晓得在他照顾她的时候偷偷更贴近他坐着,只要她一扭头,鼻尖就会碰到他的衣服。
  她真的好想靠上去啊。
  沈西泠,你可要忍住。
  她如此告诫自己,于是又坐直了一些。
  只是他衣服上的甘松香清清浅浅,令她没喝酒却有些微醺,月色清润,池塘里的荷花如今过了花期,已有些枯萎,但香气依然宜人,身旁他剥蟹的声音时响时停,正是一个极好的秋夜。
  她的心更加蠢蠢欲动。
  这时她听见他说:“过几天可得闲?带你去踏秋。”
  沈西泠一听来了精神,又仰起头看他,齐婴见她眼睛亮亮的,觉得她甚是讨人喜欢,若非那时他手上不干净,他一定会忍不住顺一顺她的头发。
  他听见小姑娘高高兴兴地答:“真的?——好啊,什么时候?”
  她惊喜的模样太过于讨人喜欢,那双漂亮的妙目亮起来的时候总会让一旁看的人心情也越发愉悦,齐婴被她勾起淡淡的笑容,随后放下蟹子想了想,说:“过几天吧,等我休沐。”
  也不怪沈西泠惊喜,他的确很少带她一起出门,仔细算起来几乎从没有过,毕竟他始终很忙,后来她也很忙,两个人鲜少有都闲下来的时候。
  她不知他为何突然起了这样的兴致,只是心里头觉得快活,听言掐指算了算日子,见他休沐正是后日,于是越发欢喜,却又听他不冷不热地敲打了她一句:“到时候要查验查验你的骑术。”
  沈西泠一听苦了脸。
  这些年她虽然花了大半的精力在生意上,但也还在跟着他读书学习。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余的倒也罢了,只是在射御两道上她实在没有天分。但齐婴在此事上却很坚持,一直督促她勤练骑术,其实是看她身子弱,有意让她借此强身健体。
  沈西泠虽然明了他的好意,但骑马这事儿她真有些消受不起,练了三年还是没什么长进,一碰上就觉得害怕,勉强能慢慢地骑,一旦马儿撒欢儿,就是小跑起来她也觉得要折寿。
  齐婴见她苦了脸,眼中划过一丝笑意,虽无意放了她,但还是出言宽慰了一句,说:“无妨,到时候我一直陪着你。”
  只是齐二公子这样的宽慰却并没在小姑娘这里讨得什么好去,她甚至还腹诽,那才不是陪着我,不过是看着我罢了,还以为我瞧不出么?心中自然因此丝毫不觉得宽慰,仍然脸色不好。
  齐婴摇头笑笑,没再说什么,只又递给她一节蟹腿。
  她却已经开始担心过几天要骑马的事,觉得吃不下了,就摇了摇头,说:“不吃了。”
  小姑娘看起来像是在闹脾气,齐婴觉得有些好笑,也没跟她计较,见她不知不觉已经被他喂了一整只蟹,估摸她也已经有些饱了,就没逼着她继续吃。
  他拿起一旁的手巾擦了擦手,又想起一件事,叫了她一声:“文文。”
  沈西泠应声偏过头看向他,只是眉头仍蹙着,令他莞尔。
  他笑了一下,那种想伸手顺一顺她头发的想法又钻了出来,他克制住没有那么做,只转而说:“明年二月是你的笄礼,今日母亲也同我提到此事,我想问问你自己的意思,想怎么办?”
  沈西泠闻言却一愣,口中喃喃:“笄礼……”
  齐婴见她眼中并无喜色,反而隐有忧虑之态,以为她是怕这礼办得不妥当,于是开口说:“你不必担心,无论你想怎么办,都依你的意思。”
  沈西泠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忧虑之色未散,隐然还有淡淡的伤怀之色,倒让齐婴心中一沉,不知她何故如此。
  耳中又听小姑娘低低应了一声:“嗯,好。”
  相处日久,他们之间已经十分熟悉,彼此的言语动作,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尤其齐婴年长沈西泠近十岁,又在官场中历练多年,看她便如一张白纸,她心中任何一点思绪他都能看见,纤毫毕现。
  只是他如今虽察觉她心中有些不舒服,可一时却摸不准她这情绪的由来。这三年她变了不少,可能是因为接管了生意的缘故,她比小时候大方开朗了些,也不像以往那样谨小慎微,只是有些性格是生来就有的,譬如她的敏感,即便到了如今,仍然如此。
  他一时拿不准,见她神情带着点落寞,心中怜惜之意渐浓,想了想还是温声问了她一句:“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
  他一问,她便又仰起脸,侧过身拿那双妙目瞅着他,眼中的情绪很是复杂。
  她闷了一会儿,问他:“我能不能不办笄礼?”
  齐婴一愣,察觉到她对笄礼的抗拒,感到有些奇怪,问:“为什么?”
  她抿了抿嘴,半晌都没回答,只又垂下了头,有点闷闷地说:“……就是不想办么。”
  这是又娇气又带点任性的话,齐婴失笑,以为小姑娘是在闹小性子。
  她偶尔会这样。他知道她喜欢他哄她,他也愿意哄她,此时便顺着她的意思说:“笄礼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大礼之一,怎么能不办?你若不喜欢张扬,可以从简,但不能不办。”
  他声息温柔,很是耐心,沈西泠亦不是不知道笄礼对女子的意义。
  她只是……想起三年前他的话。
  “等她长大了,自然就离开了。”
  沈西泠从没告诉过齐婴三年前她曾经听见他与六公主的这番谈话,这件事早已过去了,再提便显得无趣。只是她虽然不提,但心里一直记着这句话,三年来始终感到隐隐的恐惧。
  她不知道在他眼里她怎样就算是长大了。
  之前她料理布庄生意的时候甚至都觉得担心,唯恐一下子做得太好,让他觉得她已经可以自立门户,然后便要让她离开了。因此她那个时候还故意捅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娄子,时不时在他面前诉说几句商道的艰难,暗示他,她还远远没有长大,她还远远不能照顾好自己。
  可如今她就要及笄了。
  女子及笄,便算是成人。就算她再怎么抗拒,她还是一天一天逼近那个日子,等到了那一天……他会让她离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爹系男友,宜室宜家
  ps:上次wei波剧透的部分就在下更
 
 
第85章 微醺(4)
  沈西泠是很矛盾的。
  这三年来她一面不希望自己长大,否则就有可能要离开他;但另一面她又盼着自己快些长大,让他不要再继续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待。她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在截然不同的心愿之间摇摆,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疲惫。
  真的太烦了。
  沈西泠默默低下头,心中有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再抬头看他的时候神情便不免更加婉转。
  是齐婴很熟悉的,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
  她以那样的眼神又看了看自己身侧他的膝盖,是她已经肖想了一整夜的,此刻在那种情绪的推搡下她便一时没有忍住,轻轻地靠了上去,依偎着他低声说:“……好,那你说怎么就怎么吧。”
  那是一个对她来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孤勇的行为,一种暧昧的亲昵。
  她对他的亲昵是很昭彰的,又是很隐晦的:依偎着他的那个动作自然很昭彰,而她说的那个“你”字则又很隐晦。
  她以往唤他一声公子,一连唤了三年,如今却说了一声“你”,语气中还带着小小的妥协和埋怨。那只是一个很寻常的称呼,可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和长久以来相处的分寸来说,有些试探性的逾越。
  那是一条看不见的边界,而她小小地,往前走了一寸。
  那个瞬间她的心便紧缩成一团。
  因靠近他而产生的悸动是强烈且持续的,随之而来的紧张也不遑多让,同时又使得那种悸动也越发来势汹汹。
  她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也许会推开她?
  然后呢?会训她么?还是会不发一言地就变得冷淡起来……
  她细瘦的手指悄悄捏紧了。
  而实际上齐婴那时心中的想法远没有沈西泠揣测得那样复杂,坦率来说,那时他心里是空的。
  她突然的越界让他也心生踌躇,脑海里是一团氤氲的白气,就像方才她揭开小蒸笼的盖子时一样的光景,令一向很有章法的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齐婴很清楚地知道这样的举止对如今的他们而言是不恰当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甚至很快就要行笄礼,早已不再是小孩子。他以前还会抱抱她、捏捏她的小脸儿,但在三年前明了她的情意之后他便再没有那样做过,甚至连一些普通的触碰都很节制。
  可现在她却靠在他腿上。
  他应该推开她的,即便要照顾她的情绪,起码也应当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可是她依偎着他的样子那么柔弱又依恋,把他今夜已经升腾起数次的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撩拨起来,他于是又犹豫了,心里也空,拿不准该怎么做。
  他们于是都陷入沉默。
  很难说当时的沉默对他们之中的哪一个来说更加难熬,但当先受不了的是沈西泠。
  说来这也是很正常的,毕竟她年纪小,又不像齐婴那样经历过那么多摧残人心的博弈,她当然熬受不住、起码熬不过他。熬不住便要有所动作,她得做些什么才能抵消此刻心中的忐忑和紧张。
  她那时有两个选择:要么,不动声色地坐直身子,装作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要她不提,他定然也不会揪住此事不放,这事儿就算了了;要么,她无论对错都走到底,赌一把,赌他们到底能走到哪里。
  她本是谨小慎微的性子,论理是不敢选择后者的,可她在外经商三年,却渐渐变得胆大起来,如今心里一横,心想不进则退,于是甚至又往前走了一寸:她换了个姿势,整个人转向他,两只手臂都搁在他膝上,那张漂亮的小脸儿则半埋在自己的手肘处。
  她伏在他膝上。
  她甚至一点儿也不躲闪地看着他,眼波带着一点少女无师自通的妩媚,对他说:“公子……我还想吃蟹。”
  一阵夜风吹过,塘中的涟漪一圈圈荡开。
  齐婴有瞬间的恍神。
  他一直都知道小姑娘生得美,无论怎样的神态都美。只是以前她年纪小,看起来只是个漂亮的小娃娃,她又一直规规矩矩的,即便撒娇也带着些克制,从没用这样隐隐带着媚色的神情看他。
  小齐大人见过太多女色了。官场本是权色充斥之地,他身处其中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女子,个个媚色撩人,他从未有过哪怕一时半刻的动摇。可她此时这样伏在他膝上,以这样的神情看他,他却……
  ……心神摇晃。
  他最终还是没能把她推开,并将这些异常归咎于今夜的醉意,随后默默拿起另外那只蟹,答她:“……好。”
  他默许了。
  沈西泠的心一下子松弛下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她本以为他会疏远她的,结果却没有,她开心起来,也不去深究他此时的默许是否代表了什么,她只是享受着此时与他难得的亲近,看着他为她剥蟹,耳中听着他剥蟹的声响,眼睛很近很近地看着他修长漂亮的手指剥蟹时的动作。
  她在他膝头趴得很舒服。
  齐婴看出来她的惬意,心想她或许是养雪团儿养得年数长了,于是她自己也变得越发像只猫儿,甚至比雪团儿还会黏人、还会撒娇。也许是醉意上头,连他也有些举止失当,只觉得此时伏在自己膝上的少女惹人怜爱得紧,他拆好一只蟹腿,没有递到她手上,却径直送到她嘴边。
  那一刻醉意微醺,他们两个人都有些迷离。
  半个月的分离,其实不单只有沈西泠在想念,齐婴也……有些想她,否则今晚水佩去怀瑾院的时候他也不会应答。此刻小姑娘就伏在他膝上,他的手指离她很近,他看着她吃下他喂给她的蟹腿,心中那种酥麻的感觉越发强烈。
  这样很不好。
  非常不好。
  可他现在还不想让这一切中止。
  后来他为她剥完了那只蟹,明明一开始她说这蟹子是买来要给他尝尝的,结果最后他几乎一口没动,反而全被她吃了。
  但蟹子如何那时候已经没人在意了,他们在意的只有对方而已。
  两人时不时地说话,明明只是半个月没见罢了,却似乎有许多事情要同对方讲。
  沈西泠同齐婴细细地说着她这一路上的见闻,说她买下的那些田庄是怎样的情形,说她路上见到的山川河泽,说她打过交道的那些掌柜和伙计。本来不是话多的人,可一见到他,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齐婴一直在听她说,见她说到高兴的时候会微微坐直身子,说得有些累了的时候又会在他膝盖上趴一会儿。他眼里一直有笑意,清清浅浅的,却始终缭绕着她,在她问他意见的时候又会用清冷而低沉的声音应答她,只要她问,定然就会得到他的答复。
  他是那样的温柔和可靠。
  那夜太过美妙了,沈西泠完全不想同他分开,明明她也是刚刚从外地赶路回来,一路奔波也甚是疲惫,可是那时她却完全没有倦意,只想一直跟他说话,或者哪怕不说话,只是这样在他膝头安安静静地伏着也很好。
  但她怕他累了,心想他今夜应酬必然耗费了许多心神,明日还要去上朝,他应当要早些休息才是。
  沈西泠强压着对他的不舍,抬头问他:“公子可觉得累?明日还要上朝……”
  她虽然这么说了,但那些温温柔柔的缠绵之色却藏在眉梢眼角,心中极舍不得他,又听他说:“无妨,再听你说一会儿。”
  沈西泠仰头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对上,那一时便有种奇异而玄妙的感觉在两人心中生发,他们都有些明白,又都有些不明白。
  说不清。
  沈西泠只觉欢喜,就那样断断续续地一直同他说话,时不时又被他喂了两杯姜茶,后来实在说累了,也仍舍不得分开,就伏在他膝头装睡。
  一开始她是真的没打算睡,只想借此在他身边赖一夜,结果他以为她困了,就一直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拍着拍着她便真的困意涌上,禁不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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