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想到这个,饶是以星主的定力,也不免咂舌感叹,说自家姑娘得人心,这个运势也没话说。
南柚眯着眼,习惯性地在那温热的掌心中蹭了两下,神情眷恋自然,丝毫没有觉得不对。
似清风浅月一样的少年收回手,他如今气质越发清冷,如山巅云岚,捉摸不透,高不可攀。
近段时间,他接连突破,一种莫名的危险力量时隐时现,辰狩和荼鼠等灵兽最快感应到,出于本能的不敢再和从前一样在他面前放肆了。至于狻猊,自从它棋差一招败给,孚祗之后,就已经决定养精蓄锐,静待时机超越了,除了给他找不痛快之外,其余时候,根本不带理他的。
外人面前,这样的亲昵,确实不合适。
孚祗说过多次,小姑娘每次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忘了。
“姑娘。”他摁了下眉心,语气稍严肃了些。
南柚回首,扯了下他的衣袖,见他沉着眸没反应,又再扯了两下。
不得不说,这一招被她从小使到大,用得得心应手,甚至还摸出了经验。
在第三下的时候,孚祗抽回了自己的衣袖。
“在做什么?”孚祗蹙眉,看着变得不伦不类的狻猊,眉头微抬。
南柚笑吟吟地将桌上装着软膏的小圆盒放在他手中,又将自己的脸送到他的眼前,解释道:“我们等下要出去,不能太过招摇,打算换个身份换张脸。”
她目光从盒中的软膏上落到他的脸上,催促的意思不言而喻。
孚祗蹙眉,看了眼杵在旁边的桦,仅一个眼神,他都还未开口,她就被看得后背僵直,额心冒冷汗。
显然指望不上。
这个时候,孚祗再一次在心里默念,下一回,再有这样的情况,必得带个贴身女侍出来。
小姑娘的脸若白瓷,眼睑微垂,睫毛很长,安静着不说话的时候,那种勾人的媚意便肆无忌惮的从她的眼角眉梢中蹿出,孚祗自认定力过人,也还是微微低了眸,有片刻的失神。
幼崽样貌和身段变了,但时不时巴着他撒娇求夸奖的习惯却没变,隔三差五捉弄人的爱好也没变。
比如此时。
他才将沾了软膏的棉纱贴在她左侧脸颊上,就听她故作严肃实则含着软乎乎笑意的声音响起:“孚小祗。”
孚祗的动作微不可见的顿了一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应还是不应。
沉默半晌,他道:“臣在。”
南柚嗯了一声,顺理成章地问:“我好看吗?”
“好看。”自从幼崽渡过蜕变期,开始在意容貌之后,好看这两个字,从他嘴里,不知吐露过多少次了。
说完好看,还得应付她接下来各式各样角度刁钻的问题。
“好多人都夸我好看,你说,我哪儿好看?”
果不其然。
孚祗沉默着将另一块棉纱贴到她的额心上。
这是不打算理会她了。
南柚太知道如何让清冷自持的少年无奈搭话了。
“孚小祗。”她拖长了声音。
自从幼崽长大,就开始重新计算年龄问题,孚小祗这个称呼也正式问世。
这些小事上,孚祗一直是纵着她的,也因此,为自己惹来了一场又一场的麻烦。
孚祗有些头疼,他耐心地应:“臣在。”
南柚又将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哪儿都好看。”
大抵天下女子,都是爱美的,这样的话,由平素清冷得仿佛没有人气的少年口中说出,又格外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可惜孚祗面对的,是南柚。
“那你用几个词形容一下。”南柚怕他没有听明白,指了指自己的脸,刻意强调:“我的美貌。”
狻猊笑疯了,在空中露出了原形,荼鼠捧着一块点心,也在等着看热闹。
孚祗看着小姑娘上下颤动的睫毛,一根两根纤细分明,一排垂落下来,像是一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方投出阴影。
静默半晌,南柚又开始似撒娇似催促地拉他的衣袖。
孚祗垂眸,小姑娘的手指白嫩,葱一样细,搭在他的衣袖上,将那些连贯的花纹纹理打断,还带出了细微的几道褶皱。
他开口:“姑娘仙姿玉貌……”
南柚忍不住,肩膀耸动了一下,又很快地止住了。
狻猊爪子拍在桌子上,和荼鼠一高一低偷笑。
孚祗惯着南柚,却不会惯着它们,他面无表情瞥了两只灵兽一眼,神情淡漠,眼底似晕开了浓墨。
南柚手指就没从他衣袖上拿开过,他声音一停,她便又轻轻的,力道很低地扯了一下。
孚祗眉心蓦的跳动一下。
他转过身,看了满脸白乎乎沾着软膏的小姑娘两眼,垂眸,声音里到底带上了几分无奈之意。
“姑娘。”
“别笑了。”
第71章 宝贝
赤云边的矿场在荒无人烟的郊外,矿山危险,但很多居住在这里的人都以此为生,每日进出,开采运输。
经过繁华的闹市,南柚一行人来到矿山西面的入口,这里有一队手握刀戟的士兵站着,目不斜视巡逻,一个接一个核实进入者的身份,而后放行。
出示完朱厌早早为他们安排好的身份牌,南柚等人很顺利进入了一条由宽变窄的小道。
这里的环境,桦十分熟悉,她终于放松了些,给南柚等人做讲解。
“这里是进入矿山的西面入口,现在由朱厌大人的人把守,大人来此三月有余,对我们很好,姑娘看方才的士兵,虽然并不言语,但也未曾恶意刁难,算是尽职尽责。从前,这里由另一位大人把守的时候,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南柚看了眼后面的巡逻队,问:“从前,这里是什么样子?”
桦咽了咽口水,见她是真的想听,便组织言辞,低着头,慢慢地回:“这里的官吏十分霸道,那些从王都拨下来的监工工使根本不顾这里的百姓,给城中百姓开的工钱一减再减,许多在采灵矿时意外身亡的人,甚至连些抚恤金都没有,留下一家老小,可怜极了。”
“百姓怨声载道,却又无可奈何。我父亲身为大监工,看不惯这样的现象,但那些人根本不以为意,不将父亲放在眼里,久而久之,父亲只好暗中接洽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家,然一人之力,根本顶不上用,父亲他,一年的俸禄,也没有多少。”
南柚听完,久久地沉默了。
她知道,在星界,在妖界,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况,不知有多少。
这是历代星界君主都无法根治的情况,血脉之论,在所有妖族人的心中根深蒂固,就连她生来尊贵,众星捧月,也是因为这身血脉。
血脉强盛者,修行路上,就是能走得更久,更远,血脉低下者,大多就是碌碌无为,泯于平凡。
血脉造就世家,世家又成为一界的根基,遭遇强敌,对外出力的,也确实是世家的精英子弟,如此,荣誉越堆越多,越堆越高,世家的力量,终究成为了王权的垫脚石,互辅互成,互相牵制。
这非南柚一言一行能够改变的局面。
桦引着他们往前,拐了一个弯。
喧闹的吆喝声传入耳里,南柚抬头,见到通往灵矿场的小道两边,热气氤氲,许多小摊小贩都支着铺子等在路边,见到人进去,或者人出去,都会吆喝两嗓子。
南柚看向桦。
“这是大人准许了的。”桦熟门熟路地到一个摊子前买了几个烧得软乎乎的烤饼,葱香味浓郁,勾得人食指大动。
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怕南柚嫌弃,将烤饼递过去的时候,有些紧张。狻猊和荼鼠鼻子动了动,手伸得比谁都快,南柚笑了一下,也伸手接了过来,顺便将孚祗的那一份放到他手中。
“那是何家大娘,大娘人很好,对谁都和善,只是命不好,两个儿子在采矿时遇到意外,早早就去了,前些年老伴也走了,留下来两个儿媳和孙子孙女,日子越过越艰难,两个儿媳进了城里的富贵人家里干粗活,每个月能拿回来一点钱,这才勉强维持着生活。”桦咬了一口饼,再观察着南柚的神色,见她们并没有露出厌恶和嫌弃的神色,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很香,很有嚼劲。”南柚笑:“也很有分量。”
桦抿着唇,很小声地笑了一下。
“你接着说。”走过这条小路时,南柚刻意放慢了脚步。
“其实很多留在赤云边的家庭,都十分普通,他们没有一技之长,没有修炼的天赋和条件,只能来做苦力,而灵矿开采时,因为其中孕育的灵力庞大,堆积成了灵团,往往会引发风暴,山塌,每年都会有不少的人被埋在里面,而管着这里的人并不作为,久而久之,就有了很多和何大娘一样的人。”
“大人来赤云边之后,找人了解了这里的情况,花了几日时间与幕僚商议,最终,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看得出来,桦对朱厌十分敬佩,说起他时,眼里都是崇拜和感激:“大人将城中似何大娘这样的人聚集起来,一个个问了名字,没几日,就发了身份牌,让他们可以在这条路上摆个摊子,好歹能有点收入支撑着活下去。”
“姑娘不知,我们这里,进去采矿的人都是青壮年男子,新来的只会蛮力的,安排开采初级灵矿,做了几年有经验的,会拨到中级矿,而有经验修为又不错的,才能去到高级矿场。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十分辛苦,每日早出晚归,天不亮就起了,很多人都饿着肚子来的,这样一条吃食小道开起来,是两全其美的事。”
说到这里,她拿眼去看南柚。
她还记着,就在前几日,朱厌将她留下来所说的那段话。
那日,夕阳下,余晖洒落,映得云头似血。桦不喜欢那样鲜艳的颜色,每次一看到,她就不由自主的想起来,她那一生勤恳的父亲,被人生生折断脖子,血流淌到地上,形成一滩小血洼时,就如此时天色一般。
“——桦,过几日,王都中,会有人来赤云边。”彼时,朱厌才安置好城中的几个没了爹娘亲人的孩子,声音十分沉重。
桦只觉得心惊肉跳,她不知道朱厌到底在朝堂中担任怎样的官职,她只知道他很厉害,但能让他郑重其事提起,又从王都来的,肯定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放心。”朱厌宽慰了她一句,道:“是星界未来的王君。”
“她才成年,算起来,你们年岁相仿,我想让你过去服侍她。”
桦沉默了很久,摇头:“桦就想留在赤云边。”
这么多年,她也见过从王都来的世家姑娘,颐指气使,高傲无力,眼睛长在天上,根本看不起她们。
更别说是站在那样高度的姑娘了。
“你的血脉天资,虽然不够在星女身边伺候,但所幸我还能在她跟前说上两句话。你要明白,留在赤云边和跟在她身边,你的未来,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样子。”朱厌像是看穿了她的担忧,安慰道:“你父亲为王室而死,她绝不会亏待你。”
朱厌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提到幼崽的时候,眼神柔和,眉梢眼角全是骄傲,话语里斩钉截铁的意味,令桦一愣。
“星界太大了。”他负手而立,背影宽阔,“我曾去过很多跟赤云边一样的地方,见过很多跟何大娘一样可怜的人,我见一个,只能救一个,但她不同。”
“你若是不愿意留在她身边服侍,便暂时先跟着她,带她去看看这片土地,这里无助哀求的人。”
“未来的君王,也需要成长。”
桦那时不懂他的意思,但现在,看着南柚和她身边的大妖,却突然有些懂了。
“朱厌伯伯一直都这样。”南柚用手将烤饼掰成一小半,塞到嘴里,看着眼前升腾起的一片白雾,轻声道:“他做得很好。”
说话间,一行人穿过那条小路,在尽头处遇见了身着金甲,跟外面巡逻者完全不一样的守卫。
“来者止步!”
南柚等人被拦下了。
孚祗将朱厌给的腰牌递了过去,那两个守卫仔细辨认之后,朝着他们行了一礼,开了关卡放行。
又往前面走了一段坑洼不平的泥巴路,眼前陡然开阔,无边的翠色映入眼帘。
穿过防止灵气泄露的锁灵阵后,连绵的山脉起伏,形状各异,像一条条虬龙盘踞,山上的植物疯了一样的生长,借着灵力的滋养,使命地拔高。
狻猊变化成的小兽在半空中飞着,像一头圆滚滚的长着翅膀的猪,它深吸了一口气,满脸的沉醉:“灵力真浓郁啊。”
“长年累月在这样的地方干活,他们的灵力,应该能有所提升吧?”南柚扭头,问身边的桦。
桦摇头,只觉得满嘴苦涩。
“姑娘有所不知。来矿场干活的人,大多都是连血脉之力都没有的凡人,还有世世代代生长在这里的人族,别说得整日干活,就算给他们在这样的地方修炼,也根本没有作用,这里的灵力,对去开采高级灵矿的人,还算是有些作用,但,这修炼,也不是只待在灵力充沛之地就能有所成就的。”
南柚默然,她站在一座山头上,心情有些不好,她拧着眉,一只手无意识地扯了下孚祗的衣袖。
少年也用了易容的软膏,但即使隐去了清隽的长相,他的气质依旧出众。
“姑娘。”他侧目,温润的瞳孔里映着一张完全不属于她的面貌,“此非一时之功,可徐徐图之,不冒进,不心急。”
一直蹲在南柚肩头,随着走路的步伐被颠得昏昏欲睡的荼鼠突然动了动鼻子,它精神起来,直起身子向远处眺望。
“怎么了?找着好东西了?”狻猊最喜欢它吸鼻子的动作。
因为那往往意味着它又找着好东西了。
荼鼠嗅了两下,抬起眼看南柚,小眼睛亮晶晶的,声音有些开心:“右右,我在这座山上,闻到了两个宝贝的气息。”
“两个?!”狻猊开始摩拳擦掌。
南柚也有点惊讶,她伸出食指,摸了摸荼鼠的脑袋,道:“听朱厌伯伯说,几座高级灵矿汇聚处,确实还有一滴灵髓尚未成形,但除此之外,哪还有别的宝物?”
大家的目光都落到了荼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