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芫点了下头,看了看左右,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开口:“她是鲛鱼族的小姑娘,家世相貌都好,兄长和姐妹特别宠她,年岁和我差不多。”说了半天,她看着南柚懵懵懂懂的神色,决定长话短说:“上次秘境,你们不是见过吗?回去之后,玉茹就几次三番跟我提起孚祗。”
“这次秘境,玉茹没进来,她的第一炉丹药快成了,离不得人,但在此之前,她让我问问你的意见。”
“孚祗进鲛鱼族,做她的驸马,你同不同意。”
南柚在听到驸马这两个字眼的时候,头皮都快炸开了。
她眯着眼,细细地回想那个鲛鱼族小公主的模样,好半晌之后,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还算冷静:“她自己的决定,还是鲛鱼族也认可了?”
流芫:“她放弃了继承权,身体又弱,未来必定也是留在族内养身体的,她确实很喜欢孚祗,而且听着意思,她的父母也都同意。”
许是她脸色不太好看,有许是秘境中天气太冷,流芫缩了缩脖子,小声加了两句:“他们能同意,肯定也是因为知道孚祗身份不简单,慢慢成长,融合记忆,绝对会大有作为,这六界的未来,有他一席之地。”
南柚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棉花下面还点了火,一时之间,乱糟糟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事我没法给出答复。”须臾,她摁了摁眉心,冷静下来:“我答应过他,不会让他做任何觉得勉强的事,包括日后的去留,都随他自己的心意。”
流芫嘶的倒吸一口凉气,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右右,你没宽纵到这种程度吧?让从侍决定去留?还是孚祗这种程度的大妖。”
南柚唇角扯动了下,还未开口说话,就见面容清隽的男子执着伞,一步一步走来,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除了那双显得十分温柔的眼睛,五官并不真切。
他几步到了跟前,等她们收回结界,才垂着眸,清声道:“姑娘,花界的人来了。”
南柚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望进他的眼底,能看到小小的自己。
“走吧。”她捏了下鼻尖,像是被雨里的味道熏到了一样,她边走边问:“这么说,那两个丢下清漾了?”
孚祗眉目温柔清隽,伞面无声无息朝她倾斜,就连回答她问题的那个嗯字,都透出不一般的缱绻意味。
南柚突然停下了脚步。
“姑娘?”孚祗跟着停了下来。
“孚祗,你对谁都这么好吗?”小姑娘两条细长的眉皱着,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如此情景,孚祗一看,便明了。
他伸手,很轻地抚了下她乌黑的发顶,眼里积蓄起笑意。
“臣只对姑娘好。”他的声音低得能糅进风雨中,带着往常的宽纵意味。
就是那种,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切随她开心就好的样子。
南柚噎了一下。
“小六方才跟我说,鲛鱼族的小公主,看上你了,想招你为驸马,问我的意见。”半晌,她闷声闷气,和盘托出。
孚祗的脸色十分平静,没有怎么吃惊,须臾,他问:“姑娘同意了?”
“这种事情,你自己说了算。”南柚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声音显得有些低落:“什么都问我,我怎么知道,你要是想去,我又不能将你腿打折了绑在我身边。”
这人闹脾气的时候,总是这副模样。
这个时候,一旦顺着她的话应下这件事,后面无数天,他绝对看不到一个好脸色。
孚祗像是想到了什么场景,很浅地勾了下唇角。
“姑娘,该下去了,大家都等着了。”见穆祀和流焜望过来,孚祗开口提醒。
南柚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抢了他手中的伞,提着裙摆跑开了。
此时此刻。
连绵的雨丝落在脸颊上,流焜与穆祀侧身而立,肩膀很快湿了一片。
“你梦到了什么?”这是穆祀开口问流焜的第二句话。
流焜很久没有出声,就在穆祀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低着头,布置了一个结界,声音嘶哑:“是真的吗?”
穆祀手掌握了握,别过了眼,有些生硬地道:“我不知道。”
“你梦见的,是什么?”流焜问他。
“右右的死。”四个字,一字一顿,宛若晴天霹雳,让流焜再也生不出任何一丝侥幸心理。
修行的人并不需要睡眠,偶尔小憩,基本无梦。
所以,当连着三日,做三场事件相连的梦,甚至里面的人,每一句话语,每一个动作,都清楚而明晰,分毫不差时,流焜自身已能察觉出端倪。
他的梦境里,是阻拦,是打斗,最后,是一地的鲜血。
从他阿姐身体里流出来的,尚带着温度的鲜血。
梦中的他冷眼旁观,望着这一切,在她和孚祗死后,他上前,细心地给清漾擦手,而后问:你真的那么喜欢穆祀吗?
他说:他并不是那么想娶你。
他还说:你若是嫁给我,妖主之位,我可以夺来。
梦里的清漾一身白裙,纤尘不染,她笑得温柔,言语深情:南柚一死,我和他之间的阻碍就没了。阿焜,只要你在,只要花界和星界在,穆祀不会对我很差。
流焜醒来的时候,一头的冷汗。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做这么可怕的梦。
事实上,他只见了清漾几面,从小六那里知道她和南柚的渊源之后,对她更加没有什么好印象。那次,她妄图对狻猊动手被识破之后,若不是早早被遣回了花界,他身边的暗卫,甚至都已经准备出手了。
就是这样可以说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为什么。
他不懂,他不明白。
这个梦,他光是在脑海里回想着,都觉得荒谬,觉得不可置信。
觉得…难以接受。
他这几天,甚至连修炼都没有心思,只要闲下来,就会想起这件事,不敢闭眼,不敢回想。
神思恍惚,形容憔悴。
两人对视,脸色都不好看。
但眼下的情形,没有给他们留足够的说话时间。
南柚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见到流焜的脸色,停下了脚步,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差,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还是老问题,心法不稳,现在已经调整过来了,阿姐别担心。”流焜扯了下唇角,低着头,听见了自己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声音。
“那等一下,你跟在我们后面,别逞强头一个上,自己的身体最要紧。”南柚很耐心地叮嘱完,见到他点头一一应下,才转头凝视着下面那个无底深坑。
雨越下越密,里面掺杂的颜色越来越浓郁。
谛听已经变回了本体,它双目紧闭,像是在细细感应着地下的动静,除了低微的呼吸声,周遭一片死寂。
某一刻,它蓦的睁眼,眸中凶光暴涨,声音像是悠悠的钟,到了耳边,又成了爆炸般的炸响。
“就是现在!”
说罢,它一马当先,像是一颗从天际坠落的流星,率先冲向了地面深坑中蠕动的庞然大物。
穆祀,南柚,孚祗等人紧随其后,场面十分壮观。
那只由无数黑雾凝聚而成的怪物挥舞着山一样的臂膀,但又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见到这么多新鲜血肉进来,它高兴极了,扭动着身躯,也不攻击,而是敞开胸膛,像是在热情迎接他们。
南柚身姿像一尾云燕,十分轻盈,在空中跃动,手中的清凤却丝毫不内敛的吐露着锋芒。
随着南柚自身实力的增长,清凤这样成名已久的仙兵,才算是渐渐发挥出了它真正的实力。
两者结合所爆发出来的伤害力,引得许多人侧目,就连穆祀,都露出了些意外的神色。
刀尖刺中了黑色怪物的肌肤,紧随而来的无数道攻击像是从天而降的暴雨,噼里啪啦砸下来,但都没有落到实处。
不断的下坠,颠倒,再下坠。
脚才终于触到地。
南柚和穆祀对视一眼,沉声道:“领域。”
又是领域。
流芫不明所以,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一边问:“怎么回事?刚才的东西呢?还有,奥义呢?”
他们可是进来找奥义的啊。
南柚觉得有点头疼。
“接下来,要小心了。”她将声音提高,让处于黑暗中的大家都能听见:“师尊常说,想要得到什么,就得先感受什么,这是他的领域,我们已经陷进来了。”
“大神使的领域,是什么……”有人低喃,努力回想。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迅速反应过来的人,流芫咬了咬牙,拉着南柚的袖子,闭上了眼,一脸的视死如归。
“吞噬。”
南柚替他们将话补全了。
第96章 怨恨
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内,不知是谁突然“他娘的”骂了一声。
每百年一次训练,到这一次,已经是第十次。
十位神使的手段,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有点数了。
别看这位大神使长得和善,对着谁都笑眯眯的,不摆架子,但狠起来基本属于无人能及的那一类。
这种后山试炼,大多都是由神使们出手布置,或是提升难度,基本上,只要他们实力出色,虽然中间多少会吃点苦头,但最后还是能顺利拿到奖品。
只有这位大神使,简直是人间一朵盛放的大奇葩。
好几次令人根本意想不到的转折点和诱人深入的陷阱,等他们挂着眼泪抬着重伤的人出去一问,都出自这位大神使之手,说是稍微的润色,其实十分凶险,过程的痛苦程度无法用言语形容。
那还只是润色。
这一次,终于轮到他操控设计整个秘境了吗?
穆祀感受着空气中像是被吞噬了的灵气,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他靠近南柚,低声道:“你最能理解师尊的意思,能不能看出来,这一次,他想考我们什么?”
他走杀伐君主之道,以血震慑一切,跟大神使不是一条道上的,有些理念,他不懂,大神使也不会说给他听。
相对而言,南柚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关门弟子。
照前几次的经验看,若是他们不明白大神使想要测他们什么,就一直会留在原地,无头苍蝇一样瞎转。
南柚抿了抿唇,手掌中托起一颗月明珠,月明珠皎洁的光照了一息不到,就被空气中无形的领域力量吞噬了个干净。但就在这一息不到的时间,她还是看清楚了现在身处的环境。
一个巨大的封闭山洞,身侧垂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乳石,环境潮湿,他们脚下踩着凹凸不平的岩面,与踩在平地上没有什么差别。
“让一下。”南柚皱着眉沉思片刻,道。
穆祀眸光闪烁一下,道:“不要冲动,这里不安全,小心伤了自己。”
“没事。”南柚摆了下手。
大家退开了一段距离,只有孚祗,安静地站在她身后,拿捏着精准的把控,那个距离,可以帮她抵御冲击,也留给了她发挥的空间。
南柚无声默许了他的存在。
清凤感应到主人的心意,爆发出阵阵灼热的灵焰,清辉冷月一样的光芒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下一刻,她像是一道流光,又像是一朵炸开的烟火,逆着风向上,以一种快到极致的速度撞上头顶的洞穴。
流芫和流钰的目光皆是一凝。
“好强。”流芫感叹:“这进步的速度,太快了吧。”
流钰也有些意外,旋即,摇了下头,心想,难怪平日最喜欢热闹的人,这么多年,竟也学着安静下来。
如此动静的对撞,依旧没有声音。
南柚明明是撞向了山顶坚硬的岩石,但却像是弹到了棉花堆里,手中的力被无形的柔劲瓦解卸下,她整个人倒退回来,然后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还有好闻的草木清香。
其实这样的怀抱,对孚祗和她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她小时候,还经常挂在他脖子上,让他哄着唱歌睡觉。
但此时,仅仅是一个这样的拥抱,她居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孚祗抱着她,很快落地,又悄无声息将她放下来,大家围上去,七嘴八舌问她情况。
南柚转动着手腕,道:“没事,我刚刚想试一下,山顶是不是出口。”
“但显然不是。”她摊了下手,整理了下思绪,道:“是师尊的手笔,我在山顶的禁制上感应到了他的气息。”
听到这一句话,后面跟进来的大多数人面色齐齐扭曲一下。
“把法宝收起来吧。”南柚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师尊的领域,名为吞噬,这一场试炼,我们估计得跟自己较劲了。”
“跟自己较劲?”有人不解,着急发问:“这是何意?方才的怪物呢?只为引诱我们下来?”
“你问我们,我们从哪里知道?”流芫似笑非笑怼了句,才慢悠悠地道:“跟自己较劲的意思是,我们得沉下心来感应吞噬,什么时候有人最先感受到了,取到了奥义,我们就可以出去了。”她停了一下,又接着说了后半句:“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耗在这。”
有人缩了缩脖子,思及前几次大神使近乎丧心病狂将人往死里逼的手笔,不寒而栗,“还会有别的危险吗?”
流芫翻了个白眼,显然不想说话了。
什么都只知道问,自己不动脑子,又不是一个团队的人,苍蝇一样黏着问,就很烦。
南柚耐心好一点,她环视四周,掌心月明珠的光再一次黯了下去。
“危险在吞噬二字,现在,它已经在吞我们的灵力了,时间久了,神志可能都守不住。”
一语激起千层浪,大家下意识放出灵力,然后惊悚的发现,果真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他们身上撕扯,争抢。
南柚和穆祀等人率先盘坐在地,大家有样学样,纷纷效仿,一时之间,空旷的山洞里,风过无声。
一日之后,有不少人捂着胸口冷汗涔涔地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