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就包括了清漾。
拜入第九峰之后,九神使亲自看过她的剑,说她心中杂念太多,不适合走无情剑路,她便换了种剑法,攻击力稍弱,但有那颗剑心一路辅助,一下找到对的路,修炼终于没有那么艰难。
今日之前,她一直以为南柚只是个被众人宠着的拖油瓶。
虽然十分不想承认,但日前,南柚迎天一击,确实已经在她之上,虽然她手中清凤的威力也占了一部分。
清漾不可抑制的觉得焦虑,心不静气不和,自然感悟不到那玄之又玄的“吞噬”,并且还险些被反噬。
她深而重地喘了口气,脑海里闪过许多事。
花界的内乱,跟亭璃、橧云的交锋,还有星界那边。
反正,没有一件好事。
现在这个鬼地方,布置成这样,奥义是铁定没戏了,什么时候能出去都不一定。
越想,越烦。
慢慢的,清漾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燃烧,而且后颈处泛起了痒意。
她伸手去挠,抠下了一层皮,带着细碎的血肉,她晶莹的指甲像是坚硬的刀锋,轻轻一刮,就刮下来一条肉丝。
清漾在看到满手血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不对了,她竭尽全力控制自己,不要动怒,不要焦虑,数次深呼吸之后,眼前的一切才慢慢变得模糊。
她以为,这就算完了。
但接下来,场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翻转,她一次次地看着自己满手的血。
从淡然自若,到不知所措。
然后陷入极致的崩溃之中。
理智的溃散,在第十次之后。
她眼眸死死地盯着虚空之中,用上最后一丝清明,咬牙,一字一句道:“我,放弃。”
下一刻,后颈那股钻心的痒意终于消失,清漾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她像一团软泥,瘫在地上,满头满身的汗。
但放弃并不意味着危险不会追随而来。
那股吞噬之力没有因此而对她网开一面。
她身体里的灵力以流水一样的速度被吞噬,而她几乎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一如千年前,孚祗出手,强抽她血脉时的痛苦。
半日后,九成九的人都彻底清醒了,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放弃了奥义,才得以从一次又一次的幻境轮回中脱身。
山洞里,歪七倒八瘫了一片。
几个时辰之后,穆祀皱着眉醒过来。
他跟大神使确实走的不是一条道,有的东西,理念不,便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能支撑这么久,全靠非凡的忍耐力和意志力。
孚祗则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他倚在山洞的岩石上,清隽绝伦,目下无尘。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南柚的身上。
大神使设置的局,按理说,他的徒弟是有最大几率破解的人。
如果他们全军覆没在这,依照大神使的惯性,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南允已经难受得想吐了,他面色苍白,骂人的话卡在喉咙里,最后深深吸一口气,沙哑道:“从未想过有一日,我会过上这样水深火热的生活。”
这样一想,从前被他老爹撵在屁股后面追,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对比之下,堪称神仙一样的日子。
他在地上艰难地滚了半圈,咬牙道:“全靠右右大发神威了,不然我这条命,今天估计就交代在这了。”
但被他给予厚望的南柚,此刻也处在令人崩溃的绝境之中。
那本曾经被她读过一遍的书,再一次悬浮在半空中,除此之外,别无异样。
南柚闭了下眼睛,做好心理准备之后,伸手接住了那本书。
古朴泛黄的扉页,像蝉翼一样薄的纸张,每翻开一页,都会发出清脆而细微的摩擦声响。
白纸黑字,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不之处是,这本书,比南柚最初看见的那本厚一些。
很快,南柚就知道这个厚,是厚在哪了。
这本书,比她看的那一本,详细了许多。
比如,人物的心理,还有很多之前那本书没有写到的模棱两可的东西。
——游廊曲亭后,宴会开始前,流焜拂开南柚的手掌,他们这些人,在他身处黑暗的时候,不闻不问,现在他血脉恢复了,能够修炼了,又来说恭喜和祝贺的话语了,虚伪的嘴脸令人作呕。
——他随手一推,用了不小的力道,南柚后背撞到红漆柱子上,嘴角溢出点点血迹。
——他听人说,南柚的傍生兽狻猊死了,她的身体受到了牵连,现在很虚弱,刚刚那一推,会让她伤上加伤。
——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毫不在意地收回手,临去前,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很冷地警告她:你若再针对清漾,就等着承受妖界的怒火。
看到这里,南柚很轻地闭了一下眼,情绪平缓之后,翻开了下一页。
——穆祀在书房中走了两圈,他一向果决,行事利落,很少有这样迟疑的时候。此时,黎兴走进来,轻声道:“殿下,我们若是再放权给清漾姑娘,星界王宫中的平衡将会打破,现在的局势,对南柚姑娘很不利。”
“黎兴,孤在清漾和花界身上,耗费多少心力了?”穆祀摁了摁太阳穴,问。
“殿下的意思是,再推清漾姑娘一把?”黎兴很快领悟到了他话中的意思,跟他确认。
穆祀嗯了一声,沉声说:“这次的机会,对我们来说十分难得。”
——黎兴出去之后,穆祀看着挂在腰间的流苏玉扣,伸手摩挲了一下,心道,右右身边,还有几位大妖撑着,只要清漾顺利登上花界少君的位置,他就立刻与右右定亲。
——届时,他的荣耀,有她一半。
南柚的手指抖了一下,翻到了后面。
——南柚死后,星主将自己关在屋中两日,他很平静,眼里时常闪过几种截然不的情绪。
——三日后,天君的消息送过来,他下旨,封清漾为少女君。
——清漾与穆祀成亲的那日,六界沸腾,这是一场令神魔瞩目的盛大婚礼,星主见到南柚尸身都没红过的眼眶,终于忍不住透出了一点水光,他抚了抚清漾的发顶,神情慈爱,声音哽咽:好孩子,日后一切顺遂,平安喜乐。
南柚沉默地看完了整本书,而后将它放在身旁的石墩上。
她的耳边,蓦的传来一道声音。
他问:“你不怨吗?”
他再问:“你不恨吗?”
他又一次问:“你真的能原谅他们,心无芥蒂地接受他们吗?”
流焜目光澄澈,有些紧张又期待地叫她阿姐的时候。
穆祀听闻她下落不明,不惜以身涉险强入深渊的时候。
星主看着她筋脉寸断,咬着牙红了眼,一边日夜不分为她疗伤一边责怪她没有自知之明的时候。
这些,都是美好的,真实的。
而这些温馨的,令她珍藏心底的珍贵瞬间,是她一次又一次强迫自己重新接纳他们,无数次告诫自己要做好一个姐姐,一个朋友,一个女儿,无数次自我反省改变之后换来的。
良久,南柚用手捂着眼睛,声音从指缝里流泻出来。
她道:“不怨。”
“不恨。”
时光重流,南柚的跟前,再一次悬浮着那本书。
她颤着手,再一次接住了它,翻开了它。
如此反复。
一次又一次回答,一次又一次说服自己。
孚祗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抱着自己的膝盖,唇色苍白地蜷缩成了一团。
从来若清风浅月的男子只一眼便蹙眉,隐现愠怒之色。
“姑娘。”他将人抱起来,发觉她像小兽一样颤抖。
他垂下眸,鸦羽一样的长睫形成一道阴影,温热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脊背,道:“臣一直都在。”
“臣永远陪着姑娘。”
南柚一口咬在他的下巴上,透露出一声极短促的哽咽。
第97章 主身
幽闭安静的环境中,一阵风过,头顶的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带着沙沙的节奏感。
孚祗的肤色本就极白,现在像是久病未见光,脸色趋近白玉一样的色泽。
他现在还只融合了一部分的修为,强闯尘书的领域,十分勉强。
南柚咬在他下巴上,力道不轻,直到见了血,温热的液体染到唇上,她才渐渐回神,双手揪着他的衣襟,将脸颊埋在他的胸膛前,一下接一下细微的哽咽。
孚祗确实见不得她哭。
她的肩膀耸动一下,他的眉就拧紧一分。
半晌,他伸手,环住了她。
“姑娘,不哭。”他实在不会哄人,数千年的时间,每一次哄她,都是来来回回几句话,不变的字眼,不变的温柔语调。
过了一会,南柚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她从孚祗的怀里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颗晶莹,因为染上了血,唇色殷红,像是涂了一层玫瑰色的口脂。
四目相对,孚祗伸手,将那颗泪珠轻轻地擦去了。
“你怎么进来了?”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
孚祗垂下眼,整个人显得十分安静,他道:“臣不放心。”
他这么一说,南柚像是能猜到外面的情形,她两条细长的眉拧起来,问:“外面还没有人参悟出来?穆祀呢?还有二哥哥,都失败了?”
孚祗颔首,没有过多提他们。
南柚咬了咬牙,站起身来,纤细的手指头摁在半空中悬浮的那本书上。
“姑娘。”南柚回头,见男子清瘦隽逸,眉目柔和,但眼神难得有些发沉,他缓声道:“算了。”
“我们出去吧。”
南柚的手指头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她盯着地面看了一会,轻声道:“我没事,奥义还没得到呢。”
“姑娘有臣,不需要奥义。”孚祗目光落在她乌黑的发顶,在南柚低眸的某一个瞬间,清隽的五官像是被一层雾气蒙住,转瞬又恢复了原貌。
他其实很少有出言干涉她决定的时候,大多数的情况,他一直很安静,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除非是真的心疼了。
比如此时。
“我再试试吧。”南柚抿了抿唇,眸光闪烁了片刻,还是做了决定。
金乌和穆祀,乃至大神使本人都说,南柚是最适合走他那条道路的人,但南柚却一直不知道,那条道,指的是什么。
今日这局,她若是能够勘破,或许就能有个大概的认知了。
若是都破不了局,他们这一次,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流钰前些日子学着炼丹的时候,不小心被炉火反噬,现在身体没好透,承受不住长时间的折腾。
还有流焜,进来的时候脸色就很不好看……
提起流焜,不可避免的,南柚又想到了书中的内容,那些极尽笔墨的描述和大段大段的心理。
她的手指关节僵了一瞬。
再一次将那本书拿了下来。
孚祗站在她身侧,长身玉立,清隽温和,如谪仙一般。
他并没有凑在南柚身边一起去看那本书,而是安静地坐着,南柚一抬眸,看到的就是他柔和的侧脸轮廓和流畅的下颚线条,那些汹涌的压抑的情绪才升起来,便又如潮水一般退了回去。
南柚将书翻到最后一页,心平气和地将它再次放回石墩上。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问她怨恨与否的时候,她终于能够平静地回答。
不是不怨。
不是不恨。
“一本书,决定不了我的喜恨。”
说白了,只是几个她认识的名字与几件或许跟她有关的事串联到一起,再真实,再细腻,也只是一本书。
因为一本书,迁怒亲人,好友,她觉得十分不理智。
毫无疑问,幻境在诱惑她。
少逡曾说,这是她的心魔。
那个声音哑笑了声,道:“真与不真,你难道感…”
剩下的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他嘴唇张张合合,半个字眼也吐露不出来,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他的领域里封住了他的嘴,隐隐透露出来的,是一种不容忤逆和违背的至强法则力量。
南柚看不见匿在无形中那个说话的人,自然也看不见这堪称滑稽的一幕,她顺着那道声音,很耐心地等了等,问:“你没什么要说的了吗?”
迟迟没有动静。
南柚看了孚祗一眼,难得有些迷茫和费解的样子,后者眼神平和,南柚与他对视,像是沉入了一片墨海之中。
没了一次又一次重复的过程,南柚还是不知道。
此局何解。
跟吞噬二字又有怎样的关系?
她坐在幻境中的那颗树下,拧着眉,一根线一根线地理,但有时候,有些东西,少了关键的一环,剩下的就算能够拼成一个完整块,也无济于事。
南柚就卡在了这里。
她想得入神,孚祗走路的动作又轻,他走到她身后,两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时,南柚察觉到了他的靠近。她才抬眸,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住了双眼,长而密的睫毛在他掌心中急促地颤动两下,而后归于平静。男人的声音好听得像是精灵在吟唱,比鲛鱼还动听婉转,“姑娘,你听。”
她身子纤细玲珑,他倾身上来,从身后看,像是将她揽入怀中了一样。
他身上有一种十分好闻的草木清香,声音像是带着某种令人不由自主臣服顺从的魔力,南柚心沉下来,开始用听觉去探看周围的一切。
风声很轻,还有水流的潺潺流动声,有时像是近在眼前,有时又恍若在天际。
之前一直逼问她怨与恨的声音再没有出现过。
孚祗一只手掌轻轻遮着她的眼,后背与她的脊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显得亲近,但又不唐突。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稍稍直起身,墨发像水流一样迎风散下,垂到腰际,清隽的面容上白色的雾气格外明显,只露出一双天生温柔的眼眸,气质高华,出尘无双。
把感应到不对,进来支援分身的尘书惊得当场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