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伺候的人腿一软,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在南柚身体中流蹿的灵力在感受到那股强大得令人心神震颤的气息时,仿佛成了结了冻的冰面,又好似安静潜伏的小兽,不再动弹。
而渐渐的,一种深藏在骨血中,平时从不露面的力量,像是受到了什么致命的吸引,被勾得蠢蠢欲动,慢慢探出了头。
半刻钟的时间,死一样的寂静在殿内蔓延开。
星主没有说话,他很耐心地在等待,似乎万般笃定,根本不觉得会有第二种情况出现。
那股力量在吸收到星主身上的气息,尝到了好处后,逐渐放开了胆子,成为一眼小泉,汇聚,流淌,最终抵挡不住诱惑,冲天而起!
龙吟声四处荡开,两股血脉气息交缠,一大一小,一强一弱,在半空中融合,最后合二为一。
跪着的人在此刻皆抬头,望着这罕见之至的一幕,神情中的震惊之色,藏也藏不住。
“星界皇脉,有两位。”星主声音宏大,目光犀利,他松开搭在南柚肩头的手,一字一句警告:“今日之事,若有人敢污蔑,辱及夫人与少君,绝不轻饶。”
少君二字,对南柚的维护之意可见一斑。
但发生了这样的事。
当夜,消息还是很快传扬了出去,其实瞒也瞒不住,青鸾院闹得太凶,特别是星主引出南柚血脉的动静,许多住在宫外的老怪物们都感觉到了。
深夜。
星主的书房中,再次站了满满一屋人。
就南柚是否该在明日如期承继少君之位一事,吵得不可开交。
第112章 尘埃
书房,关于此事的讨论尤为激烈。
聚集于此的,都是一些老臣重臣。当年的事,虽然只有寥寥数人知晓,但事已至此,再结合前面几位波澜不惊的神色,没有一个提出对南柚血脉的质疑,便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因而,倒没有谁拿着这个说事。
“王君,纵览四海八荒,少君的选定,大多都会给嫡系子弟相对公平的机会。王君春秋鼎盛,少君的人选,也实在不必着急。”有人出列,道。
“不妥。”有人反驳:“请帖早就发出去了,明日就是继任典礼,在这个时候取消,我星族的面子,存留不住。”
“其实无妨。”乌苏身边站着一白发白须的老者,他沉吟片刻,道:“不必取消,只是将继任典礼改成我星界再添嫡系皇脉的庆贺宴,事发突然,他们也都是望族名门,自然能够理解。”
“理解什么?理解什么?!”朱厌站在最前方,位置甚至比乌苏和汕豚还更突出些。
他又突破了。
修为与战力,仅次于星主,是当之无愧的星界第一战将,话语的分量也越来越重。
“理解星界的星女因为弟弟妹妹的出世,地位一落千丈,既定的少君之位在第二日就被褫夺?”朱厌冷冷瞥了那些乱提建议的人一眼,朝着星主拱手,声音宏大:“请王君无需迟疑,少君的选立,看嫡出,看能力,右右身为皇长女,两项兼具,继任少君之位,天经地义。”
“朱厌大人。”乌苏身边的老者再一次出来说话,他摇头,语气平和:“你莫激动。”
“你说的,我等焉能不知,只是确实,还有一层顾虑。”那人道:“如昨日所说,我们将天族联姻的要求往后推挪的原因,是星女还未掌控星界内政,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要在神山修习,重心和精力不会过多放在星族本身,这般等下去,实在不是个好法子。”
“至于朱厌所说,此举,会让他族看轻星女,其实不然。明日,我们可以同时宣布,与天族联姻,星女成为天族太子妃。届时,大家只会觉得是星女将嫁去天族,无法同时兼顾星族与天族,我们才会如此,没有谁会看轻她。”
这是实话。
星主坐在蟠龙琉璃黄梨椅上,一身庄重的明黄色,威严深重,听着下面的吵闹声,他眉头越蹙越紧。
此刻,外面的近侍突然通传:“夫人驾到!”
星主站起了身,先前那些险些吵起来的人现下也自动地排成两队,中间留出一条道来。
流枘的脸色并不好看,透出一种虚弱的白,云姑在身边搀着她。
看上去,是才醒来。
星主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问:“怎么不好好歇息?”
“听说大家在这里吵起来了。”流枘在椅子上坐下,声音温柔,端庄大气,眉眼侬丽。
她一来,那些大臣反而沉默起来了。
流枘虽然身为星界的夫人,但从未理过前朝的事,这算是破天荒头一回。
一看,就是为南柚来撑腰的。
朱厌再一次表露了自己的想法。
乌苏和汕豚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有吭声。
“先王君定下规矩,凡遇大事,君臣商议,各抒己见。诸卿商议,已有一个时辰,就此事,心中的看法,想必也都已经说出来了。”流枘身为鸾雀皇族,往椅子上一坐,气质这一块,从未输于人过。
“当初王君向我求亲时,曾说,星界夫人,与王君同尊,此话,可还作数?”流枘侧首,问星主。
星主抚了抚鼻梁,平白受这么一场被牵连的无妄之灾,他自然知道流枘要说什么,沉声道:“不论何时,此话都能作数。”
“那我今日也表个态。”流枘目光从书房中站着的人脸上一一划过,道:“右右是我与王君的嫡长女,天资出众,体恤臣民,是最合适的少君人选,我腹中的孩子,日后也会承担他应担的责任,辅佐长姐,保星界繁荣昌盛。”
言毕,她问星主:“王君的意见呢?”
星主终于开口,一语定乾坤:“右右是我第一个孩子,自幼按照少君的要求来培养,是少君的不二人选。”
他和流枘同时发话,下面没人再敢有异议。
“此事到此为止,日后谁也不必再提,明日的典礼继续,务必办得隆重,盛大。”他扶着流枘起身,如此吩咐。
“跪安吧。”他道。
昭芙院,南柚坐在妆奁台前,手指间把玩着样式繁复的珠钗,流苏穗子拂在指尖上,带来些微的痒意。
桌面上,一颗留音珠静静发着光亮。
流芫听她说完今日发生的事,声音里的笑意都没了,她问:“你是怎么想的?”
“顺其自然。”南柚早就从这件事里反应过来了,她道:“万事万物,都非一成不变,变化既然已经发生了,我能做的,也只有放宽心态接受。”
“怕被你一窝端,一直反对你继任少君的那些老头,现在有什么动静?”流芫认真起来,分析事情的速度十分快,她猜测:“若我所料不错,今夜,你父君的书房里,又要吵起来了吧。”
南柚笑了一下,道:“是,你料事如神。”
“这样的时刻,你居然还有心情寻我聊天。”流芫顿了下,旋即问:“要不要我来陪你。”
这样的盛事,流芫自然也来了,就住在王宫外的驿站里。但因为现在全城戒严,到处有人巡逻看管,她要进来,并没有从前那样轻松。
“不必了。”南柚反过来安慰她:“不会出什么岔子的,方才钩蛇来报,我母亲过去了。”
“你帮我盯着点花界那边,清漾这次没来,但我依旧不太放心。”当日,星主下令,清漾此生,不准踏入王城半步,虽然现下她身份有所变化,但也不会前来自取其辱。
“放心,盯得死死的。”流芫应得飞快。
切断了留音珠的灵力,南柚起身,走向门外,再一次被守着的嬷嬷告知:“姑娘,夫人有令,在上星台受朝拜之前,姑娘不得出昭芙院。”
南柚伸手,摁了一下额角,半晌,回到了里屋。
半个时辰前,就是这样了。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弟弟或妹妹,外面现在闹成什么样,南柚哪怕不出门,都能想象到。
南柚在屏风后的宽大躺椅上坐下,她点了点身侧的椅子,道:“坐。”
孚祗听话地坐下。
他今日跟以往不大一样,墨色长发被绸带束着,一身劲装,腰身被玉带勾勒,显得格外精瘦,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
就像是不染凡尘的谪仙,突然变成了长剑走天涯的温润侠客。
孚祗看到,南柚将他上下扫了一遍后,目光渐渐的亮了起来。
“孚小祗,我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十分好看?”南柚笑吟吟地问。
孚祗是真的佩服她。
他静默片刻,道:“有。”
不少次。
“你过来些。”南柚朝他招手,手一抬,宽大的衣袖就往下滑了一些,露出一小截凝脂般的肌肤,白得耀眼。
孚祗睫毛颤了一下。
挪开了目光。
长奎这时掀开珠帘进来。
孚祗走到南柚的身边,垂下眼眸,在长奎绕过屏风之前,默不作声地将她的袖子拢了上去,那抹雪色很快消散在视线中。
而后,被一双手握住了食指。
南柚身上盖着一层绒毯,小脸莹白,不施粉黛,她抬眸,望向长奎,问:“怎么了?”
“姑娘,夫人和王君往这边来了。”这满院子的大妖,只有孚祗在南柚心里,百般特殊,她从小就特别喜欢缠着他,因而举动稍亲密些,长奎并不往别处想。
“好。”南柚朝外摆了摆手:“下去吧。”
屋里安静下来。
“右右。”孚祗喊了她一声,目光落在两人交缠的手指上,带着不甚清晰的提醒意味。
“嗯。”南柚懒洋洋地站起身,一件素色的长裙,曳地的长度,将她的腰身衬得极细,她握着他的手指,轻轻地荡一下,孩子似的任性。
“王君和夫人马上到。”孚祗的神识悄无声息散发,但手指还是任她握着,没有挣开,只是声音,多少有些无奈。
南柚像是没听见似的。
她带着他的长指,落在自己的腰身上。
“细不细?”她问。
孚祗的身体僵住了。
前世今生,他好似总是被逗弄得手足无措的那一个。
指下的触感柔软,像是滚烫的岩浆,灼得他指尖那一小块皮肤几乎失去了知觉。
“问你话呢。”南柚带着他的手,绕着她的腰身,从一侧,到另一侧。
及至一半,孚祗的手不动了。他闭了下眼,从来温柔的声音带着点点的哑:“细。”
南柚每次看他顶着那么清冷的一张脸,露出委屈而局促的神情,就十分的有成就感。
“可我怎么觉得,你的比我的细。”诚然,南柚此刻的声音,有多无辜,她眼里的笑意,就有多璀璨。
“要不要比一下?”她终于肯松开他的手,但纤细得像青葱一样的手指尖,就这么落到了他的小腹上。
孚祗脸上的神情,头一次现出裂缝。
他伸手,捉住她的手指,道:“姑娘的细。”
这人,每次一害羞,右右就又变成了姑娘,试图让气氛变得严肃一点。
“专拣好听的糊弄我。”南柚有些不满意地嘟哝一声。
孚祗站在她身侧,长睫覆下,遮盖住了眼里浓烈的情绪。
他没有糊弄她。
曾经。
她也对这个问题产生过疑惑。
并且最后,如愿得到了答案。
第113章 心动
在星界,少君的继任典礼,是除帝王登基,帝后大婚之外最庄重盛大的场合。
虽然时间仓促,但该注意的地方,该准备的细节,一处也不曾落下和怠慢。
晨起,天边堆叠的乌云徐徐展开,像一朵朵颜色独特,含苞待放的绵柔花朵。在绽放的过程中,颜色开始蜕变,从闷紫,到乌青,再到雪一样的堆白,而后,一束晨光破开天穹,照落在肃穆宫殿的琉璃砖瓦上,撒在才抖着身躯破土的嫩芽上。
平素进不来内院的嬷嬷和女使在昭芙院中来回穿梭,或端着盆,或捧着锦缎和珠钗,场面热闹,透着喜气。
流枘和星主都在房里坐着。
端坐在铜镜前的少女身段窈窕,彻底长开了,眉眼精致,略施薄粉,像是从古画中走出,一颦一笑,秾丽无双。
星主看着女使们来回忙碌,眼神中,难掩感慨。
流枘坐不住,上前接过了云姑的活,用小巧的银梳一点点地顺着发根梳到发尾,她声音轻柔,有些感慨:“感觉一眨眼,我们的右右就长大了。”
南柚不能回头,但对着镜面扬了扬唇角。
“母亲对右右的疼爱,不会因为腹中的这个孩子,减少半分。”流枘身为母亲,心思细腻些,虽然下令不准南柚出门,但她若真想知道,不说能够隐匿气息的钩蛇,就是她身边那个修为比肩穆祀,越发测不出深浅的孚祗,都能够轻而易举的突破重重障碍,将她想知道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告诉她。
南柚低头,沉默了片刻,而后轻声道:“我知道。”
云姑在此时,双手捧着一根金黄云绶上前,星主在女使将为南柚佩戴上时,适时起身,挥退了左右,道:“我来。”
南柚站起身,她今日着盛装,庄重的红与象征权势的少君冕服曳地,长长的拖尾由两名女使捧着,朱唇殷红,眼尾处描着水浪一样的波纹,一个字不说,不怒自威。
父女两面对面站着,四目相对,星主开口:“今日一过,你就是大人了,之后的道路,负重而行,父君和母亲,再帮不了你什么。”
南柚小脸严肃,她轻轻颔首,头上的珠钗步摇跟着晃动。
星主低身,为她披上了云绶。
“瞧瞧,多好看。”他上下打量了遍南柚的妆容,欣慰道:“等下父君牵你上星台,受群臣礼拜。”
星主伸手,牵了流枘的手,另一边,牵住了南柚,他道:“方才的官方话,不可尽信,日后受了什么委屈,只要父君还在,尽管回来,父君为你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