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枘想让她留下来,一家人一起吃个饭,但正因为有太多的话要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子的方式开头。
怕她多想,又怕耽误她的事。
相比于大人的顾虑重重,小孩子的话语,往往来得直率而热烈。南胥一听她要走,肉肉的小脸上顿时没了笑,他嘟嘟嘟地跑到南柚身边,伸出手,紧紧地抱着她的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
“姐姐才来就要走,还没有抱胥胥呢。”
看着这么个小萝卜丁,南柚半蹲下身,摸了摸他头上扎着的揪揪,耐心道:“胥胥陪父君和母亲用膳好不好?”
南胥聪明得很,他警惕地道:“才不要,一用膳,姐姐就走了。”
南柚觉得好笑,伸手捏了捏他脸上的肉,随口一问:“这么喜欢我?你才第一次见我呢。”
南胥仔细回想了一会,口齿清晰地纠正她:“姐姐笨,已经是第三次啦。”
他掰着自己短短的手指头,试图让她回忆起来:“第一次,姐姐说好了要给我闪闪的金甲和漂亮的灯笼,第二次,胥胥还握了姐姐的手。”
他有些沮丧,奶声奶气的声音一下子蔫了下来:“都三次了,姐姐还是不抱我。”
南柚眸光微闪,她有料想到当日流枘所言所行皆不是本意,但从南胥嘴里听到,还是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南柚将小小的人抱起来,在怀里掂了掂重量,又点了下他的鼻子,道:“小胖子。”
一向调皮得不像话,让星主几次忍不住想打人的南胥这会跟乖宝宝一样,把小脸靠在南柚的肩头,腻了好一会,才哼哼唧唧地下来。
从青鸾院回到昭芙院,南柚换了身劲装,她站在院中,道:“衮衮,设结界。”
才跟荼鼠掏了一个宝库的狻猊心情很好,南柚一说,它问都没问,就设置了一个庞大的结界。
孚祗从巨柳的枝头轻轻一步踏出,清隽出尘的五官,在某一瞬,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除孚祗外,所有人,退出昭芙院。”南柚道。
狻猊看着宛若谪仙,安静站立的男子,脸上的幸灾乐祸简直藏都藏不住,它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要打架吗?”
“你快出去,再不出去,被打的就是我们了!”荼鼠简直佩服它屡战屡败还要屡次挑衅的性格。
狻猊挺遗憾地啧了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
空旷的结界中,南柚手往空中一握,清凤就落在了她的掌心中,她看着孚祗,声音里藏着某种跃跃欲试:“这次闭关,我将奥义珠和灵髓彻底吸收了,再加上清凤,试一试能逼出你几成实力。”
孚祗还未说话,便被她近乎骄横的语气抢了先:“不准放水,不准刻意抬高了夸我。”
她这样一说,便是确定要认认真真地打一场。
孚祗微微颔首,道:“好。”
南柚手中的清凤在一瞬间爆发出了万丈灵光,她游鱼一样地靠近,身形缥缈不定,速度是肉眼不可捉摸的快。
比起闭关前,进步不是一点两点。
奥义珠和灵髓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星族又本来是厚积薄发的种族,再加上她自身天赋出众,领悟能力强,能有这样的进步,在意料之中。
接下来的一刻钟,南柚紧追不舍,孚祗游刃有余地避开。
直到她的眉心蹙起来。
孚祗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顿下了躲闪的步子,漫天的柳枝在这一刻迎风暴涨,像是涌动的河流,又像是万仞绝壁上缠绕的绿色。
那样程度的攻击,令人心惊胆战。
南柚看了眼身后,退路也被封锁了。
一退,接下来就将落入颓势,孚祗对于整场战斗的把控力,南柚是清楚知道的。
可若是硬拼,接下来,也就完全跟着他的节奏走了。
这一击出来,基本上已经定下了胜负,南柚不知道他用了几成力道,但被一招击败,实在是太丢人。
攻击到了眼前,南柚圆溜溜的眼瞳中映着泱泱绿色,她不退反进,纤细的身影投进绿色的漩涡中。
在两者即将相撞的前一刻,几根绿莹莹的柳枝卷住了她的腰身,将她强行拖离了风暴中心。
南柚的唇,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她双手背着,长长的马尾落到腰际,随着她行走的动作轻轻地荡,直到她停在孚祗面前,熟悉的甜果香味出现在鼻尖。
“方才那一击,你用了几成力?”南柚问。
孚祗的神情有一瞬的凝滞。
南柚小脸也跟着垮了下来,她不死心,试探性地伸出手指,问:“七成,七成有没有?”
孚祗没说话。
南柚默默减了两根手指头,“那五成呢,五成总有吧?你现在修为哪有这么高啊?!”
孚祗沉默着,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既给她面子又让她相信的神情。
见状,南柚收回了手指,道:“行了你别说了,我大概知道了。”
她气鼓鼓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可爱。
孚祗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声音温润,带着浅淡的笑意:“已经很厉害了。”
“这样。”南柚眼珠子一转,突然道:“我什么时候赢了你,你什么时候当我的王夫,如何?”
王夫这个词,她头一次说。
代表着什么。
孚祗自然知道。
因而,饶是以他这样的定力,也有片刻的失神。
南柚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看穿了他一样,问:“你可别说,要暂时压住修为,在我超过你之前,都不再修炼了啊。”
孚祗眸子微微垂着。
他确实有这个想法。
他的神情太无辜,容貌又太好看,南柚抿着唇笑了一下,凑上去逗他:“好了,方才跟你说笑的。”
孚祗眼里某种亮晶晶的光渐渐淡下去。
“呐。”她点了点自己的唇,道:“表现得好了,明日我去找穆祀和父君。”
这个动作,这句表现,简直已经明示暗示到了家。
同时找穆祀和星主,再结合方才那句王夫,除了解除两族之间的口头婚约,再没有别的可能。
他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绝大多数时候,往往能够真正做到心如止水,万事不沾,唯独和她有关的事除外。
比如此时。
明明知道现在开诚布公,她要面临不小的阻力,也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但还是将那两个词,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
他倾身,温热的气息蜻蜓点水一样触在柔软得像云朵一样的唇上。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风中飘来的絮语。
“右右,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第118章 合适
南柚和青鸾院之间的关系,眼看着淡了下来。
她嘴上从不说什么,每次云姑来请,得到的回复,不是姑娘有事外出了,就是姑娘修炼闭关了,几次之后,别说流枘,就连云姑,也察觉到了不对。
于是,第五次来的,是星主本人。
南柚长大之后,他就很少再来昭芙院内院了,这里面是她的私有地域,结界设了一层又一层,虽然对星主来说起不到抵御和阻挡的作用,但他还是给予了足够的尊重,停在院外,让那只小荼鼠进去通报。
那个时候,南柚恰巧准备出去。
“父君,我正准备去王军指挥处,你怎么现在过来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星主一反常态,南柚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衡州战场的情况。
星主摇头,道:“去指挥所不急于一时,孚祗替你将那一块掌控得很好,不需担心。”
“走,陪父君说会话。”
他话都已经说到这种程度了,南柚低头沉思一会,道:“正好衮衮它们几个外出,带回了上好的茶叶,我才准备让长奎送到书房去,这下正好,请父君喝几杯。”
星主一边笑着,一边提步进了内院。
映入眼帘的,是两棵藏在浓雾中的巨柳,释放着勃勃生机,吐露翠色,仿佛亘古长存。
星主的脚步停了一下,他感叹了一声,道:“你若是能长久的笼络住孚祗,假以时日,他必将成为你制衡朝堂的不二人选。”
南柚手掌抚上树身,轻轻摩挲了两下,一根才生出的嫩柳枝卷上了她的手指,亲昵得很。
她从来不吝在人前夸赞孚祗,“我与孚祗自幼结缘,相伴至今,这些事情,无需多说,他自然会帮我做好。”
星主见她那副毫不收敛的小嘚瑟样,不由得朗笑了两声,隔空点了点她的方向,道:“就你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说着笑着,父女两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等坐下来之后,桦为两人沏了热茶。
茶叶在水中舒展,没过多久,又恢复了在枝头绽放的模样,特殊的香味在唇齿间流连,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但星主今日来,显然不是为了喝这杯茶。
因此,当茶喝到一半,西边的树枝上,一种白腹的不知名长尾鸟开始鸣叫的时候,他便进入了正题。
“右右,自从你母亲生下南胥,你就很少去青鸾院看望了。”星主不是女子,他说话不大兜圈子,且这种家人之间的事,挑明了说,往往比各种旁敲侧击的效果好。
在得知他来的时候,南柚就在等着这句话了。
所以她能很自如地点头,笑容丝毫看不出破绽,“闭关出来,堆积的事情一大堆,日常的修炼也放松不得,母亲那边,确实去得少了。”她顿了一下,接着道:“日后,我多抽些时间,去陪陪母亲和胥胥。”
星主在她脸上寻不到破绽,准备好的话也没有用武之地,他点了下头,道:“你母亲身体才恢复一些,喜欢胡思乱想,你们母女两关系最好,你多去陪陪她,父君也能放心些。”
等星主走了,南柚脸上的笑,便慢慢淡了下来。
流钰这小半年一直在外面,忙着百族战力榜的事,替南柚和星界招揽不错的天才苗子,从外引进新鲜血液,前两日才回来。
自然,也知道了这些时日发生在星界王宫的事。
他一身儒雅的白,看着星主离开的方向,袖袍微拂,结界一层层恢复原样。
南柚指腹摩挲着茶盏的纹路,半晌,都没有说话,难得的情绪低落。
流钰温热的手掌落到她的肩头上,好看的眼里都是她的影子,他的声音是不同于孚祗的温润,读书人一样的书生气:“难过的话,就靠着哥哥哭一场。”
南柚努力压着嘴角,声音沙沙哑哑,透着一股子倔,“我不哭,没有什么好哭的。”
流钰看她这样,多少有些心疼,他道:“姑母和姑父是疼你的,若是不疼,当初少君之位,不会那么快定下来。”
“我知道这些。”南柚盯着才下过雨的潮湿地面看,道:“我前段时间去过一次,父君背着胥胥,母亲笑着看着他们两,眼神很温柔。”
“那样的情形,我觉得我是个插足不进的外人。”
“你不知道,现在我母亲跟我说话有多客气,我父君对我,也多是严厉,好像自从胥胥出生,就什么都变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下次见他们,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于是只好不见,但好像不见也不行。”南柚轻轻扯了下嘴角,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
在流钰面前,南柚终于可以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而困扰她的最大的心结是,面对胥胥,她不能展现出一点负面的情绪。
因为他才是那个名正言顺应该获得一切宠爱的孩子,说得难听些,甚至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嫡长子,少君之位,都该是他的。
南柚每次想到这些,就觉得脑袋里面打了结,怎么理都是错的,怎么想都不对。
流钰很轻地拍着她的肩,一下一下的,小时候哄她一样,他道:“没事,想不明白我们就不想了,不想去就不去了。你待在昭芙院,我,孚祗,狻猊和荼鼠,我们都陪着你。”
“那么多人喜欢我们右右呢。”
自从她长大,好像就很少有情绪完全外露的时候了,仅有的时候,也能很快收拾好情绪。
到了晚上,她就已经能够面色如常地去城外的小别院里寻穆祀。
南柚忙,穆祀更忙,两个大忙人,除了在一些盛大的两人都会前往的场合,其余时候,很少碰面。
这一次穆祀来,说有一桩她肯定感兴趣的事与她商议。
南柚也刚好有事要找他。
天族财大气粗,穆祀更是个不缺钱财挥金如土的,走到哪宅子就买到哪。光是星界王城正中的宅子,就有四套,他平时不隐匿身份来办事或者找南柚玩的时候,就住在那些宅子里,除此之外,城外的小宅,也置办了两套,往往是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住几日,再悄无声息地走。
亭台小阁,曲水环廊。
整座宅子看上去很古旧,连守门的人也没有一个,里面空落落的。南柚循着气息,一路找到小池塘边。
“寻我什么事?神神秘秘的,还非要当面说。”南柚踮着脚,从身后拍了穆祀一下。
穆祀将手中的饲料撒落,池塘边,成了精的鲤鱼精们蜂拥而上,肆意抢夺,红红的鱼尾跃出水面,在夜色中也发着光,色泽妖异。
“我还以为你会来得早些,茶烧了几壶,你没来,现在冷了。”这座院子里没有伺候的下人,凡事需亲力亲为,他道:“我再去热一热。”
“算了,说正事,我不渴。”南柚道。
闻言,穆祀笑着望向她,声音不疾不徐:“真不用?”
他手指点了点不远处的吊锅,“四海凝露,最新出产的,天族也没多少了,错过今日,再想喝,又得等上几千年。”
南柚默了默,道:“你当我没说。”
片刻后,两盏孤灯下,一轮圆月沉在河塘粼粼的水面中,不知名的鸟叫声响起,南柚与穆祀对坐。
“看看。”穆祀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封烫金边的请帖,递到南柚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