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她就是突然,完全消失了。
颜杳在学校登记的住址是一处高档小区,他没法进去,只能在下课后跑到小区门口,从傍晚的夕阳西下,等到八九点的黑夜。
他想着只要见一面,只要再见一面就好了。
但直至听到她已经出国的消息,他都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那时的江砚也曾厚着脸皮,找到那群职高的学生,想问问他们关于颜杳的下落,而在他们尖锐刺耳的嘲笑声中,得知了一个过于残忍的消息——
她可能,不会回来了。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会如他胸口处的纹身,是一辈子的事情。
后来,他拼了命的学习,仿佛只有沉浸在忙碌之中,才会有稍许喘息的机会。
这种感觉太难熬了,他像是在恨,恨颜杳,恨自己,恨周遭的一切,而这种恨意在高考结束的那天,化作一股冲动,纹下了她的名字。
她说,他只是个乖乖生。
所以,他想做一件不乖的事情。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若是颜杳没再出现,或许他也只会在午夜梦回中偶尔感受着发疼的胸口,将那秘密深埋在心里,直至身体被火焚化而一同消散。
可偏偏,她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中。
男人沉默了太久,久到颜杳都以为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是否太难回答的时候,却又见男人直起脊背,表情漠然。
“没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说到底是他自作多情,又自我折磨罢了。
颜杳微微一愣,在未反应过来时,见他抬步准备离去。
目光微沉,在男人经过自己的那一刻,女人抬手,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有后悔过吗?”她问。
男人的低垂着眼帘,视线落在不知名的远处,微愣的表情似是在回忆当初纹身时的场景。
纹身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纵使覆了麻药,但那种痛依旧会刺入心脏,深入骨髓。
那会儿,他脑子里满是有关与她的画面,每一幕都是她的背影。他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只敢用余光注视着她。想着想着,灵魂深处的痛早已盖过身体上的疼。泛红的胸口极为狰狞,那时的技术还不成熟,路边的一家小店能有多少水平?偶尔冒出一滴血,像是从心脏里滴出来似的。
而他紧盯着那滴血,总觉得一如当时的心情,形象极了。
纹身结束后,老板笑着说:“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哦。”
江砚现在还记得,他回的那句话——
“不会后悔。”
客厅里响起男人不轻不重的声音,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陷入了死寂,唯有男人的声音不断回荡在颜杳的耳边,回荡在她的心际,久久不得安宁。
颜杳想,江砚的确是个神奇的人。
神奇到让原本下定决心不去招惹的她,又忍不住想要去破戒。
“再给我看一次。”颜杳开口,抬头看着男人的下颚线。
江砚浑身一震,低头对上女人那深幽的目光。
下一刻,他见她勾了勾嘴角,眼尾带着笑意,而视线是那般温热,少去了以往让人难以接近的锋芒。
紧接着,他听她再次开口:“我想看,我的名字。”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男人的喉结微动,看向颜杳的眼神带有两分灼意。
“它……在胸口的地方。”
颜杳拽着他手腕的手微微下压,带着他重新坐回到沙发,随后整个人跨坐在他腿上,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自己来。”
男人今日穿的是一件浅色衬衫,印象中他的穿着打扮总是这种风格,放在以往,颜杳或许会说上一句‘无趣’,但此时不知为何,却令她心动极了。
指尖搭上冰凉的纽扣,在两人的视线之下,轻轻解开一颗,又一颗……
原先一丝不苟的领口被人慢条斯理地打开,渐渐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
气氛骤然升温,在不知不觉间沾染上暧昧的气息,在四处涌动。
男人的皮肤很白,客厅外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总有种不容染指的味道。只见他低垂着眼帘,双手放置在两侧紧握成拳,大有一副全身心交付于她的架势,原先矜贵的面庞也不见半分多余的表情,唯有偶尔轻颤的眼睫毛泄露出了几丝慌乱不安的情绪。
胸口上的纹身藏得很深,一如他掩埋了近十年的秘密。
一直解到第四颗扣子,颜杳才完整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yanyao’
女人紧盯着藏青色的纹身,心中翻涌的情绪格外复杂,有种说不出的悸动。
留了十年的纹身总归有些岁月的痕迹,可这串字母却依旧是这般清晰,每一笔都像是刻在骨子里似的,没有一丝模糊,除去颜色淡了些外,似乎就跟新的一样。
颜杳从没觉得自己的名字好听,这是她便宜母亲给她取的,可如今看着他左胸上的那串字母,心下暗暗默念着自己的名字,恍惚间也觉得,似乎不是那么难听了。
手指轻轻搭上纹身的一角,灼.热的目光停留在上面久久都未曾挪动,颜杳的神情是久违的认真,却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给男人带来了怎样的冲击。
那时的匆匆一眼,颜杳只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名字,不曾像现在这样,观察它的笔锋,纹理,以及背后所赋予的含义。
胸口热得发烫,女人的指尖划过皮肤传来一阵火燎般的刺.激。
男人终是没有忍住,一把拽住了她的手,随后用沙哑的声音,轻声道:“痒。”
不只是痒,更是一种说不出的无措。
这纹身本是他暗藏在心底里隐晦不宣的秘密,可如今却被颜杳亲自揭开,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眼皮子底下,连带着那份无疾而终的暗恋,那份暗隐的情愫,一同被她尽收眼底。
颜杳微微抬头,看着男人轮廓分明的面庞,破天荒地没有升起挑逗的欲.望。
“江砚,我没有爱过人。”颜杳开口,用极为平静的语气陈述着一件事实,“在我的世界里,只有喜欢和不喜欢。”
“我承认我现在对你很心动,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更加心动。”
江砚握着女人的手一紧,猛然抬眉,对上颜杳的视线,心跳以不寻常的速率跳动着。
“可是我不知道这份心动能维持多久。”颜杳说着,搭在纹身上的手却未动,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似是也隐隐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声。
“但你不一样,你已经在我身上浪费了十年的时间。十年的感情和我现在这一时的新鲜相比,是没法衡量的,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
江砚的心一紧,脱口而出道:“你说过,感情里,是不讲公平的。”
“但在一段关系里,当付出和收获长时间不对等,痛苦的只会是不公平的那个人。”
男人的表情极为认真,拽着她手腕的手转而覆在了女人的手背上,将其紧紧地摁在自己的胸口,摁在她的名字上。
“那你能不能尝试一下,在你还觉得新鲜,觉得心动的时候,努力试着多给我一点。”
等给得多了,或许想要抽身时,也不会那么容易了。
颜杳看着他的双眼,那瞳孔里的身影是这般清晰,清晰到令颜杳有片刻着迷。
“你口气很大。”女人轻笑道。
话音刚落的瞬间,男人原先落在沙发上的另一只手猛然扣住了女人的后颈,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猛地堵住了她的唇,用实际行动来告诉她,自己的野心。
他想要她的心,不只是一时的新鲜,是长期以往的心动。
男人的吻格外烈,一手控着她的后颈不得动弹,另一手却依旧紧紧地摁着她的手掌,摁在自己的心口处,令她清晰无比地感受着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都是为她而跳动。
这一吻并不缠绵,却让颜杳感受到了久违的热血沸腾。
在过往遇见的所有人中,似乎有很多都叫嚣着要拥有她,可那些嚣张只会让颜杳觉得无趣,十分无趣。他们赤裸裸的欲.望,就像是看到猎物的猎人,不过是被征服欲所支配的冲动,从没有一刻像这般让颜杳觉得,是棋逢对手的博弈。
很奇怪的感受,男人嘴上分明说着极为卑微的话,可在颜杳的耳朵里,却更像是一次宣战。
这一次的吻才只有短短几分钟,却比先前的每一次都要更为激烈。
等男人撤离的那一刻,舌根传来的麻意使颜杳明白,男人早已将刚刚学习的一切都融会贯通。
结束后,男人抵着颜杳的额头,抓着她的手依然未动,用灼灼地目光盯着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引诱,还有两分请求。
“过两天,陪我一起去补色?”
颜色淡了没关系,只要再重新染上,就可以了。
女人听到这,微微挑眉,抽出自己的手,转而捏了一把他通红的耳尖,开口道:
“看我时间。”
……
化妆间里,打扮精致的女人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站在一旁的化妆师正在小心翼翼地给女人补妆,尽管明星每年都会砸大把的时间和金钱来保养自己的这张脸,但终归是逃不过岁月的痕迹。
镜中的女人看起来面无表情,可细看又能察觉到她眼底的那一抹冷意。
手机界面恰是停留在蒋宇事务所发布的那则声明,而网络上的风向也因这则声明顿时扭转,竟是还有不少吃瓜群众在底下凑热闹,说她财大气粗。
女人见此,眼中的冷意更甚,嘴角勾出一抹讽刺。
不过是一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钱?不自量力。
就在这时,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女人慢悠悠地接通电话,下一刻便听对方开口道:“洪姐,这实在没办法下手了,对方出这么一招,我也没办法啊!”
“没事,给点教训就行。”被称为洪姐的女人漫不经心地欣赏着自己的指甲,“这日子还长着呢。”
“是是是,洪姐,那接下来……”
女人收回手,淡然地出声:“钱会打到你账上的,记得尾巴处理得干净点。”
听此,电话那头的男人顿时兴奋了起来,“洪姐您放心,我这保证处理地一干二净。”
沉默不语的化妆师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一时间头更低了些,下手的动作越发小心谨慎。
.
一天的时间,整个世界仿佛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网络上的一波三折终是在一群人的道歉声中落下帷幕,当初蒋宇事务所发布声明时,众人大多是不信的,可就当那些藏在网络背后的谩骂者纷纷收到律师函时,他们才终于意识到,原来颜杳是动真格的。
蒋宇办事效率出奇地高,当然这种琐事也无需他亲自来动手,全都交由底下的助理在负责。
更何况江砚又花钱请了不少律师,因此事实上对于蒋宇来说不过是最后把把关的工作罢了。
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本以为好不容易可以停歇时,高中的班级群却又开始闹了起来——
【蒋宇,你这是有情况了?不准备和老同学们交代交代?】
【这两天我在网上可看了不少消息,蒋律师这是怒发冲冠为红颜?不愧是真男人!】
【啧,什么时候蒋大律师都开始管造谣这点小事了?还见一个告一个,我要是个女的,估计就得以身相许报答了!】
【蒋宇呢?还不赶紧出来和我们这帮老同学交代交代?什么时候和颜杳好上了?也不提前吱一声。】
【诶呦,连蒋大律师都拜倒在颜杳的石榴裙下了……】
【@蒋宇,赶紧出来哇,人呢?!】
……
办公室里,蒋宇坐在椅子上苦着脸,而放置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则是差点要被那群老同学给艾特爆了。
说实话,莫名其妙被传与颜杳‘有染’的这件事,他着实是有苦不能言。
颜杳这人哪是他敢觊觎的?他一堂堂海跃集团的法律顾问,要不是为了江砚,哪儿会来管这点破事!
好家伙,结果江砚那头还没动静呢,在别人眼里反倒是他和颜杳有一腿了?
蒋宇越想越气闷,恨不得直接将江砚喜欢颜杳这破事给爆出来,但他哪儿敢?
群里的那群老同学总是习惯口嗨,这一时半会儿竟是连孩子满月酒的事情都给扯上了。蒋宇又急又怕,忍不住在群里出声解释道:别搞我了!我就是拿钱办事好吗?
【呦呦呦,好一个拿钱办事,反正是两口子,这钱给来给去不都是在一个口袋里?】
【不厚道啊蒋宇,还是不是男人,自己的女人都收钱?】
……
蒋宇看到这话,气得差点吐血。
神特么的两口子!这要是被江砚给看见了,不得把他的头给拧下来?
想到这里,蒋宇又噼里啪啦地打字道:别乱说了,我帮她是因为受朋友所托。
【好家伙,无中生友?】
【六六六,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就说啥时候请兄弟们吃饭吧!】
蒋宇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脏话,心下慌地一批,总觉得再不解释清楚,这麻烦可能就大了。
就在蒋宇急得焦头烂额,甚至都想找姓赵的女人假扮一下他女友来澄清误会时,却见一熟悉的头像突然冒了出来——
【是我找他帮忙的。】
此消息一出,热闹的微信群顿时陷入了死寂。
片刻后,却见那头像再次蹦了出来,随之还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我在和颜杳谈恋爱。】
时间仿佛在刹那间静止,而蒋宇愣愣地看着这则消息,久久都没能回神。
群里的老同学们此时也和蒋宇差不多反应,但蒋宇因为提前知道些内幕,因此就在众人还在以为是自己眼瞎时,他便迅速地点开了江砚的头像,摁下语音键疯狂输出道:“江砚你他妈是真的假的?你和颜杳在一起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卧槽我怎么不知道?她居然同意和你在一起了?还是说你在群里跟我搁这儿打肿脸充胖子?”
此时群里也有人率先反应了过来,发出一个极具灵性的问号,而下一刻,整个聊天框就被一连串的问号所刷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