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都已经册立,就算此时封晋回来,君臣名份已定,也已于事无补。
张皇后眉头缓缓松开,想想还是心头不痛快,总觉得心腹大患未除,封益睡的死沉,便小声问道:“近来可有舒州的消息?他与云梦泽的那位……还搅和在一起?”
宫人窥着她的脸色也只能硬着头皮回复:“……是,听说整个舒州都知道端王殿下想要迎娶云梦泽的那位,两人的年纪也确实不小了,但还没听说过几时成婚。”她猜测:“莫非是等着陛下赐婚的旨意?”
张皇后垂目注视昏睡着的封益,冷笑一声:“那也要他能等到才算。”
当年放封晋离开也是不得已,没想到穷乡僻壤的舒州也能被他治理的富庶繁华。
张大将军能痛快放封晋离开,还是因为他选的地方太穷,又是大乱过后,流民四散,原以为没个十年八年不能恢复到当初的程度,没想到只用了三年便超过了当初的富足程度。
舒州的发展也不是什么秘密,哪怕封晋在送往京中的奏折之上写的平平淡淡,就好像端王府过的捉襟见肘,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样子,可张大将军派出去的暗探不断回报,也可想象舒州的富足程度。
头一年,舒州派人前往各州张贴招民告示,但凡别的州府家无恒产无片瓦遮身者皆可前往舒州讨一口饱饭。
张承徽听罢冷笑数声:“封晋小儿,不懂地方之治,竟然还要吸引流民,太过天真。他难道不知道流民多了会闹事?还是上次舒州平叛给了他信心,觉得自己能治理好流民?没房没地,难道让这些人饿死?等到没饭吃,你看闹不闹事?”
张氏一派的亲信官员们吸着五石散,连声附和:“还是大将军有先见之明,咱们就等着端王把舒州治理的一团糟,到时候可有得笑话瞧了。”
结果等来等去没等来舒州大乱,还等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大将军,舒州出了新的粮食,听说产量极高,足够养活前去投奔的流民,不少州县的流民听到消息也纷纷前往舒州……”
张大将军很不高兴,封晋小儿居然没事,而且还发现了新的粮种,居然不肯呈报朝廷,于是向燕帝启奏此事,还想让燕帝下旨严惩端王,并且命他尽快呈上新粮种,以缓解朝廷粮食危险。
连年打仗,朝廷的存粮也的确不够。
燕帝听说此事,许久都没作声,后来扔给张大将军一个折子。
张承徽打开一目十行看完,气的心里破口大骂:狡猾的封晋小儿,竟然以舒州发现新粮种但不知此粮种有无危害,不敢擅自呈于御前,唯有组织舒州军民试种试吃,待来日种植食用皆无碍之后,再行呈于御前。
大义都教他占了,但一点实际的承诺没有。
来日是几时?
他自可推脱,或三五年,或十来年,总归试吃是个漫长的过程,万一他说男女吃了此粮食不孕不育,舒州新生儿大减,难道朝廷也敢推广?
“陛下,端王殿下此奏折不尽不实,不如派人前去舒州打探一番,看看他所说是真是假?”
燕帝拒绝了他的请求:“既然朕已经将舒州划为端王封地,封地如何自治皆由他自己拿主意,外人不得插手。”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精神过的燕帝直视着他:“他既已离京,便有退让之意,张大将军何必穷追不舍?”
张承徽:“……”
这是第二年的事情。
张大将军派往舒州的暗探从来未曾断过,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每每醉生梦死之际,心中总是隐隐不安,越不安就越想知道封晋在做些什么,有时候甚至产生一种荒谬的念头:早知道端王殿下离京让他如此牵肠挂肚,还不如当初就死死将他摁在京城端王府邸,凡事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反而令人心安。
暗探接连送回的消息从来就没有一件让他舒心的。
“端王府兵又增加了一千人……且配了甲胄良马……”
“端王府在舒州东山圈出了矿山,也不知道开采的是什么,属下派了两名兄弟进去做矿工探听消息,时隔三月还未收到传信,不知生死……”
随着地图之上杜欢圈出来的矿山逐步开采之后,这种事情没少发生,端王对进入舒州的暗探来者不拒,连想要进入矿山的暗探也实施宽进严出的政策,于是张大将军府上的暗探深陷矿山的不少,但出来的……至今一个也无。
甚至连城里探听消息的暗探也时不时陷落一批,失去消息。
最近新派出去的暗探送回消息。
“舒州驻军买了不少良马进营,贩马的商队在营外都排起了长队,听说驻军付款很痛快,价格也公道,因此很多从北狄龙城而来的商队都愿意去舒州与端王打交道……”
张大将军手底下不止养着步兵,还养着大燕最为精良的骑兵,其中甲胄兵器由军械司制造,但马匹却多从北狄购买,只是价格就不是那么公道了。
北狄人以前与张承徽打过仗,经过多年拼杀之后发现这样下去只能两败俱伤,谁也讨不了好,于是便坐下来和谈,两方开始贸易往来。
北狄人送关外的马匹肥羊草药等物进京,交易之后再购买大燕的盐茶粮食布匹出关,总之两方在战力差不多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目前的平衡,而张大将军手下的官员极力压低马匹的价格,而北狄为了获得可食用过冬的粮食,也只能含恨吞下这口气。
没想到封晋去了舒州之后竟然敢横插一杠子,抢了这条贩马的商道,抬高价格吸引北狄人前往舒州贩马。
张大将军气的恨不得亲自跑到舒州去将封晋抓回来,在张皇后面前抱怨封益:“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做事向来优柔寡断,让他下旨申斥封晋,他也不肯。现在可好,养虎为患了。”
彼时张皇后正为燕帝病势沉疴而烦恼不已:“陛下昏睡不醒,可别误了尧儿的册立与成婚大典。”
儿子已经册封为太子,朝中有其父把持,她多年心愿得偿,只要封益驾崩之后她便是皇太后,除了牵挂远在建康的封月,余生别无所求。
张大将军咬咬牙:“要不赶紧将太子的婚事定下来,趁着陛下尚在赶紧成婚,省得……被耽搁了。”
万一皇帝驾崩,新帝即位之后也要守孝,耽误成婚。
张皇后极其信任乃父,此事更是全权交托给他:“父亲瞧着谁家的闺女合适,就定了谁家的闺女做太子妃。我如今实是没有心情操持这些事情。”
张承徽进宫原本就是为着太子妃的人选以及封晋之事,既然太子妃之事已由他全权作主,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封晋之事了。
“为父估摸着陛下是熬不过这一关了,与其等到时候端王进京吊丧再生乱子,不如趁他毫无防备之时先下手为强?”
张皇后连忙阻止:“不行不行!”
张承徽须发皆张,怒气腾腾:“妇人之仁。你不会以为封晋小儿离开京中之后便对大位再无肖想之意?暗探来报,端王府的府兵人数在这三年之间不断增加,就连舒州驻军的甲胄马匹也不断在添置,而且营里的训练日夜不停,他厉兵秣马焉知不是准备将矛头对准你我?”
“父亲误会了!”张皇后愁苦无比:“我对封晋的生死毫不在意,可是他身边还有凌子越的小徒弟。”
“凌子越的徒弟怎么了?”
“父亲忘了,月儿如今可是跟在凌子越身边,若是咱们派人去暗杀封晋,万一误伤了凌子越的徒弟,他会不会一怒之下不再救月儿?”打老鼠就怕伤着了玉瓶儿。
张承徽对外孙女的生死并不放在心上,但这话也不好讲给心心念念牵挂着封月的张皇后听,只口里虚应着:“既然如此,为父就暂且不派人前往舒州,待寻得合适的机会再说罢。”
等出宫回府之后,却立即召来手下死士,遣三批前往舒州刺杀端王,连同端王身边的杜欢,务必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舒州。
他手底下的幕僚忍不住问道:“大将军,若是凌子越听说自己的徒弟被暗杀,会不会一怒之下不肯救治月公主?到时候皇后娘娘岂不伤心?”
张承徽如今早不是当年一心想要将外孙封尧推上大位的大将军了:“月公主远在魏国,已成皇后软肋。大局为重,不能因为公主就放弃绝好的机会。”
幕僚:“此事若是让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知道,如何是好?”
张承徽瞟一眼他:“谁去告诉太子与皇后娘娘?”
张皇后与封尧都对张大将军深信不疑,若非他的心腹谁人能知道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顾封月死活派人前往舒州刺杀封晋与杜欢?
幕僚吓的躬身,不敢与之直视:“大将军言之有理,端王早该除去,免除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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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病重的消息传回舒州,封晋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沉了下来。
杜欢总觉得这孩子有点缺爱,也怕他来不及见到燕帝最后一面:“殿下要不要回洛阳探望陛下?”
封晋苦笑:“此时回京,只怕张承徽跟皇后要吓成惊弓之鸟,还当我回京争大位呢。”
他倒是想回京探望燕帝,也得条件允许。
“难道……就不回去了?”
封晋坐在舒州新建的端王府邸,遥望洛阳方向:“只能等……封尧即位才能回去吧。”
新帝即位,现如今的燕帝必然已经驾崩。
杜欢真是不由自主的可怜他,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却被他反手握住了,将脸埋在她掌心,低沉道:“我们父子的缘份今生怕是尽了。”
她静静坐着,生死大事,不知如何安慰。
封晋也只想在她身边静静坐着,良久之后打起精神要前往军中巡营:“只要父皇驾崩,我若回京吊丧,难逃被诛杀的命运,苦练了三年,希望舒州驻军能成为我的保命符。”
杜欢道:“我陪你。”
这三年间舒州驻军与杜欢也极为熟悉,开初端王府的人住在军营之中,后来勘探矿藏,以及开采都少不了杜欢的贡献,消息在军中传开,果然那些武人发现她不但熟知山川地理,还熟悉矿藏,便不再轻视她,也以幕僚之礼相待,如今她出入舒州大营,将领皆以“杜先生”称呼。
将领们每年都私下开盘,赌端王殿下何时迎娶杜先生,就连杜欢听说此事,也悄悄派星星去下注,三年间有不少将领的军饷都进了她的腰包。
导致如今星星前去下注,已经开始有人将信将疑的跟着下注,当然也有不死心的固执的抱着“端王殿下今年一定能够将杜先生娶进门”的念头屡输屡战。
第七十二章 四更
舒州军中如今都承认杜先生乃当世奇女子, 除了不能上战场杀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但会生死人肉白骨, 与军医探讨医术, 制造治伤奇药,还能勘探矿藏, 连天气都能准确预测,果然云梦泽能成为大魏国教, 名不虚传。
关云梦泽什么事儿?
杜欢骄傲挺胸:狗系统吞了宝石之后吐出个天气预报的小程序, 小事一桩。
但她总不能到处分辨自己的能耐并非云梦泽出品, 只能任由军中将云梦泽传的神乎其乎, 不开心。
偶然教端王殿下听到流言,带头申斥手下将领:“怎可误传谣言?”
众将领顿时对端王殿下肃然起敬——杜先生有大才咱们自己人知道就好了, 可不能宣扬出去,万一被魏国国师知道,保不齐会派人接小徒弟回去。
他们露出心领神会的神色:懂!殿下我们不会再乱传了!
端王:你们懂个锤子!
阿欢前来报恩, 只不过借了个云梦泽的壳子而已。
这话也说不明白,端王殿下只能紧紧闭上了嘴巴, 努力埋头发展舒州经济民生, 挖了金银修桥铺路, 有了种子发展农事, 吸引流民来舒州安居乐业, 督促舒州驻军与端王府兵不得懈怠, 潜心训练……林林总总, 三年时间忙的不可开交,顺便还忙着与杜欢在奋斗中相互了解,发展感情。
两人相处日深, 如今已经颇为默契,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需求。
杜欢跟端王巡营,不断有将领来打招呼,更为离谱的竟然还有人跑来请她起卦:“杜先生,我娘想替我订亲,我想请先生帮我算一算姻缘。”
杜欢的笑容渐渐凝固,深深为自己如今在舒州大营的形象而忧心,难道她看起来像个神棍?
“谁说我会算姻缘的?”
“杜先生就别自谦了,谁人不知……”顶着端王杀气腾腾的眼神,该校尉连连后退,心里把那句话补充完整:谁人不知云梦泽一支连国运都能算出,何况区区姻缘。
端王殿下阻止杜先生替他算姻缘,一定是嫉妒他要娶亲,而自己还在苦苦等候杜先生点头,一定是这样子!
杜欢:“……”
难道我来到了大型洗脑现场?
我是谁?在哪儿?都做了些什么?为何如今沦为神棍?
她恍恍惚惚跟着端王殿下巡营,等到了傍晚时分,又同端王殿下坐着马车打道回府,半道上正愣着神,被端王殿下扑倒在车厢里,随后从窗户里射进来几支铁箭,深深插在方才她坐着的地方,如果不是封晋警觉,她已经被扎成了刺猬。
“什么人?”马车外面随侍的护卫们自动围成一圈,将马车拱围在中间,外面已经听到了打斗声。
杜欢总算是彻底清醒了,被封晋揽在臂弯卧倒在车厢里,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舒州一向太平,刺杀的事情少有发生,没想到巡一回营就遇上了刺杀。
封晋猜测:“可能是京中有变,张大将军再也等不住了吧,故而才要派人来痛下杀手。”他道:“父皇可能……”
杜欢:“……”
端王府的侍卫们这三年间也从不曾懈怠,收拾起刺客也很利索,都是张大将军派出来的暗探训练出来的,每次围追堵截都费尽心思,偶尔对上也有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若是负伤回去难免会被同伴嘲笑,故而闲暇时间全都用来刻苦训练了。
只是这次张大将军派出的刺客水平明显要高于以往的暗探,且悍不畏死,符炎带着侍卫们着实狠狠拼杀了一番才平息了这次刺杀,十几名刺客只活下了一名,还是被卸了下巴的,其余几名落在端王府侍卫手中的无不是服毒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