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姑姑缓缓起身,双手反握住宋茹甄的双臂,泪眼婆娑地望着她,道:“小公主,最近过得可好啊?”
“我很好,音姑姑不必担心。”
“两年不见,小公主长得越发美了,皇后娘娘若还在,见了小公主定然……”音姑姑说着,忽然凄凄然地抹起了泪儿。
宋茹甄沉默了,她已经许多年未曾听人提起母后了,此番说起,难免勾起伤心事,但这次她来却不是为了叙旧的。
见状,音姑姑忙擦了眼泪,正色道:“都是奴婢多嘴了,小公主今日亲自来见奴婢,可是有重要事情要打听?”
“正是,我找你打听一个人。”
“小公主要打听谁?”
“阿时身边的大太监,童恩。”
音姑姑笑了一下,立请宋茹甄上坐,然后拿上来一个朱漆雕花锦盒,递给宋茹甄。
“这是?”
音姑姑道:“这里面除了童恩的底细,还有朝中乃至华京内所有流内官的一应名单和底细。”
宋茹甄笑了,那种还在长春宫里的默契油然而生,她伸手握住音姑姑感谢道:“果然还是音姑姑最懂我。”
“自打你让蕙兰那丫头来找奴婢时,奴婢就知道小公主要行动了,所以早早地就替小公主打听好了一切,只是,小公主,”音姑姑反握住她的手,郑重道,“你可想好了,朝廷这潭浑水,一旦踏进去了,想出来,可就难了。”
宋茹甄似笑非笑了下:“身为皇室子女,本来就在朝廷的浑水中了。”
音姑姑得知宋茹甄心意已定,便不再劝,只和宋茹甄叙了一番契阔。
宋茹甄虽是乔装出府,但难免隔墙有耳,久了只怕会暴露这个据点,是以,宋茹甄在贵宾室里停留了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就出来了。
蕙兰与宋茹甄戴着帷帽站在关月楼的门前,马夫刚从后面赶来了马车。
蕙兰问:“公主,接下来可是要回府?”
宋茹甄道:“不,我们去京兆府。”
这才是她今日出府的正经目的。
去京兆府的路上,宋茹甄闲来无事,便打开了音姑姑的给的锦盒,从中翻出记录童恩底细的折子看了起来。
原来童恩的父亲是个老秀才,因屡试不中便开了一家私塾教书,所以童恩幼时家境虽然清贫,倒也过得去。童恩父亲有一好友,生了一个女儿,年纪和童恩相仿,两家便定了娃娃亲。后来,童恩的父亲偶感恶疾,卧床一年后去世。
再后来,与童恩定亲的那名女子在及笄前,不知何故与童家退了婚约。童恩十七岁那年,寡母病逝,童恩便净身入了宫,在宫里尚舍局做一个负责扫洒的小太监。
入宫前,看起来倒是简简单单,清清白白的,也就是个命运多舛的秀才之子,与褚晏和褚家应该没有什么恩怨才是。
看着看着,本来懒散地歪在凭几上的宋茹甄骤然坐正了身体,面色也越发暗沉了下来。
半晌过后,宋茹甄合上折子往角落里愤然掷去,气不打一处来。
她没想到,阿时竟然把绣衣司交到了童恩的手上,还允许童恩入鸾台听政之权。
先不说绣衣司如何的重要,就说允许童恩如鸾台听政之事,自后魏建立至今,恐怕还是唯一一个宦官有此特权。
那鸾台乃内阁宰相们平日里议政的地方,全国所有大事要事的政令都是先由此处议定取旨,再由门下省进行驳议,通过的政令再递给皇帝,由皇帝亲阅后,盖上玉玺,最后经中书省执行。
可以说鸾台是朝中机密要地,阿时不想事事参与计议,便派了童恩前去旁听,回去后再将所议之事转述给他。
起初宰相们不同意,可阿时厌恶上朝,更厌恶议政,政事传达也只听童恩的,大臣们无奈,只好同意让童恩入鸾台听政。
难怪她几次进宫都撞见阿时未上早朝,原来他竟已堕落至此,也难怪童恩嚣张至极,这俨然已是个专权的大宦官了。
再这么下去,梦境里发生的一切恐怕就要成真了。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忍不住隐隐作痛起来。
看来,她必须想办法先除掉童恩才行。
只是此事以她目前之力恐怕太难,必须找个帮手才行。
——她想起了褚晏。
惊堂木“啪”地一下拍在公案上,大厅内立即发出一阵绕梁般的回响。
堂下两列手拿杀威棒的衙役肃然而立,堂中央长身玉立着两名头戴帷帽的女子。
“堂下何人?”冯府尹皱眉瞅着眼前的两名女子问。
宋茹甄道:“告状伸冤之人。”
“既是告状伸冤,为何不击鼓鸣冤?”
冯府尹本在后堂喝着茶,突然听衙役来报,说是有两名神秘女子指名道姓地喊他出去升堂,他道哪里来的无知村妇。特前来一看,却发现这两名女子虽遮着面,但气质透着不俗,看起来不像什么无知村妇。
宋茹甄冷笑:“不击鼓鸣冤,自是为了给冯大人留几分薄面。”
“放肆!”
冯府尹再度拍了一下惊堂木,他好歹是堂堂三品官员,任是这华京城内再有身份的命妇贵女,见了他都是要敬畏三分的,此女一上来就敢对他如此无礼。冯府尹本想先上一顿板子再说,又见此女有恃无恐,可见确实有些身份的,心里因此有几分忌惮,便隐忍着怒意问道:“本官在上,尔等即来伸冤,为何不跪下来陈情?”
“因为,本宫怕你受不起。”
说着,宋茹甄揭下帷帽,露出她那张明艳动人的娇颜来。
身为三品朝臣,自是看见过长公主的模样,冯府尹怎么也没想到,来他堂上的竟然会是长公主。
“公,公主殿下?”冯府尹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起身从官椅上跑了下来,对着宋茹甄做辑行礼,“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恕罪,只是不知公主殿下今日……因何而来?”
宋茹甄扬起下颌,提起唇角,“本宫方才已经说了,本宫是来告状伸冤的。”
冯府尹眼角一跳,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敢问公主意欲状告何人?又替何人伸冤?”
宋茹甄看着冯府尹,似笑非笑道:“本宫要替驸马伸冤,状告冯大人你呢。”
冯府尹傻眼了,片刻后,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陪着笑,小心翼翼地问:“不知下官因何事得罪了驸马?要还要劳公主亲自前来替驸马撑腰。”
“压榨属下!”宋茹甄一字一句道。
“这,这从何说来啊?”冯府尹有些莫名其妙。
“驸马前两日在街头巡查时,遭歹人毒害,险些丧命,如今身子都还没养好,就要带病前来上值,冯大人还说没有压榨?”
冯府尹一听,简直是欲哭无泪。
明明是皇上跟公主一家子人的家事,非得把他这个京兆尹拉进来参和,皇帝命他各种暗中为难驸马,公主以前明明放任不管,最近不知为何竟然开始公然维护起驸马来。
前一阵子还在大街上给了他儿子好一顿难看,丢尽了他京兆尹的脸面不说,如今竟然又跑来京兆府里替驸马伸冤,反来状告他这个京兆尹“压榨下属”?
哎,你们神仙打架,能不能别连累凡人遭殃啊。
“公主许是误会了,下官并未要去驸马带病上值,是驸马自己主动前来上值的,不信,公主可以找驸马前来对质。”
宋茹甄眉眼一横,“找就找。”
冯府尹只好冲手下的衙役使了个眼色,那衙役立即溜去找褚晏了。
“公主既然来了,还请上座。”冯府尹躬身抬手指着上首的官椅道。
宋茹甄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假笑道:“本宫可不敢随便坐冯大人的官椅。”
冯府尹只好笑笑不接话,站在一旁干陪着。
过了会儿,褚晏从后面走了进来。
他眉目淡淡,走着路还在若有所思,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似乎根本不知道冯府尹找自己前来所谓何事。
褚晏甫一现身,宋茹甄就当着满堂衙役的面,冲他笑着挥手,脆生生地喊了声:“夫君。”
正缓步而来的褚晏,瞬间定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茹甄: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的,也绝对不会碰你的。
后来
宋茹甄:嘶……脸真疼。
【同床了,那圆房还远吗?】
第29章 结盟(三)
宋茹甄见褚晏愣在原地不动了,只好上前几步,拉起他的双手,半是关切,半是嗔怪地问:“你早上走的时候怎么不叫醒我呀?”
冯府尹同那些衙役看向褚晏的眼神立即变的古怪了起来。
“……”
褚晏不吭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她怎么会在这里,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不说话。
宋茹甄好不容易来一次京兆府秀恩爱,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唱独角戏吧。
她微微踮起脚,双手捧着褚晏的脸,撇了撇嘴,满目怜惜道,“你瞧瞧你,一脸病容的。”说完,她压低声音飞快地催促,“别老愣着啊,给点反应!”同时双手用力地挤了挤褚晏的脸颊,大声质问道,“你说,是不是有人逼着你带病上值?”
“咳咳咳……”褚晏也不知道是被她的举动给惊到了,还是真的不舒服,急速地咳了起来。
宋茹甄连忙松手绕他身旁,拍了拍他的后背,替他顺气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这回,她是真的有些担心他,毕竟褚晏中了婆罗针那样的剧毒后,才休养了两天。
褚晏俊美的脸庞因为咳嗽白里透着一丝红润,加上他唇无血色,竟显得有几分弱不禁风的楚楚之态。他握拳抵住唇,微微别开目光,道:“我没事,只是……衙中堆积了许多案牍要处理。”
宋茹甄一听,像是立即抓住了把柄似的,转身怒瞪着冯府尹,指责道:“冯大人,你还说没有逼驸马带病上值,没有的逼的话那些堆积如山的案牍都是哪里来的?”
冯府尹额角的青筋急急跳了下,连忙赔笑道:“那是,是因为少府尹老母病重,回乡探亲了,一时案牍……积累,咱们衙内又属驸马最是能干,所以暂时交驸马处理而已。”
“能干?暂时?”
哼!鬼才相信!
京兆府尹下设有左右少府尹,她就不信难道两个少府尹都不在衙门内?
就算少府尹们不在,下面也还有四司属官,何时轮得到一个九品的巡街街使,来解决这些案牍之事,这分明就是在变相地欺压折辱褚晏。
宋茹甄气息骤冷道:“冯大人,你这是在欺我夫君背后无人吗?”
褚晏的目光再次落在宋茹甄的脸上。
这回,似带了几分灼人的热度。
冯府尹一哆嗦,连忙拱手做辑道:“下官不敢。”
宋茹甄走到冯府尹面前,睨着他道:“驸马重伤未愈,本宫现在要带驸马回府养伤,冯大人可有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公主和驸马但请无妨。”冯府尹连连说道。
这回,冯府尹是真的冒了一头冷汗,也总算明白了上回兆儿为什么在公主面前那般怂了。
这位长公主简直比陛下还难搞啊。
“那驸马以后夜值的事情……”
巡街街使京兆府内少说有三人当值,分别轮班白值和夜值,以前她不清楚褚晏是否也是这样白值夜值连着上的,但如今让她知道了,定是要在临走之前敲打一下冯府尹的。
冯府尹立即点头哈腰道:“公主放心,下官就是亲自上,也绝不会再让驸马去轮夜值的。”
宋茹甄满意地点点头,转身一把拉住褚晏,歪着头冲他粲然一笑道:“夫君,我们走吧。”
褚晏的目光从宋茹甄的笑脸上,移到了宋茹甄拉住他的手背上,抿了抿唇。
宋茹甄的脸都快笑僵了,褚晏还是没什么反应。
同褚晏搭台唱戏,估计是此生最累的活了,宋茹甄只好凑到褚晏耳畔提醒:“笑。”
褚晏这才反应过来似的,配合地扯了扯嘴角。
宋茹甄欣慰地点了下头,然后拉着褚晏在衙役们的目送中,‘卿卿我我’的走了。
“恭送公主。”冯府尹忙在后面高呼道,语气里隐隐透着一股送走瘟神的喜悦感。
一上马车,宋茹甄立即松开抓住褚晏的手,懒散地靠在凭几上长吁了一口气。
褚晏敛衽坐定后,偏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实在不必如此,是我自己要来上值的。”
宋茹甄抬手绕到背后捶了捶了自己的脖子,笑着瞥了一眼褚晏:“我知道是你自己要来的。”
褚晏蹙眉:“那你?”
宋茹甄觉得脖子有些酸软,看来是夜里睡落了枕,她一边左右晃了晃脖子,一边随口道:“我就是想让京兆府里的人看看,你褚晏有人撑腰而已。”
褚晏:“……”
又又又沉默了,连阿雪都比他有人情味,好歹说句谢谢吧。
宋茹甄叹了一口气,甫一抬眸,却正好迎上两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目光,看地宋茹甄心弦一紧。
突然,前面传来一声急切的马嘶声。
旋即,马车陡然刹住。
宋茹甄一时不防,一头向前面栽了去,就在她以为自己能一头冲到车头前时,一双手及时地将她拉回抱住。
然后,她就听见了“砰砰砰”的急速心跳声,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褚晏的。
过了会儿,外面传进来嘈杂的争吵和打斗声。宋茹甄干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从褚晏怀里起开,掀起帘子的一角问外面的蕙兰:“怎么回事?”
“回公主,好像是两个乞丐为了争夺一个馒头打起来,把路给拦住了。”
帘子被她稍稍掀高了些,举目望去,果然见前头有三个乞丐为了一个脏兮兮的馒头,扭糖丝似的绞在一起,争地头破血流。而路的两旁,站着不少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看着像乞丐,又不太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