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晏忽然颤了起来,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呼吸全都颤了起来,坚/挺的喉结上下急急滚动,竟然还带着一种无以名状的呜咽。
宋茹甄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正要推开褚晏看看。
褚晏却忽然用力将她抱的更紧了,那力道重的似乎是想将她整个人融入骨子里去一般,他在她耳边迫切地问:“阿甄,你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对不对?”
宋茹甄还以为是因为此前三番五次地逼他走的缘故,弄得他现在有些患得患失的,只好拍着他的背脊,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说道:“不离开了,以后黏你一辈子好不好?”
褚晏啃咬了一会儿她的耳朵后才道:“好。”
一番折腾,宋茹甄累的连晚膳都没用就直接睡着了。
褚晏搂着她,深情地亲吻着她微湿的鬓边,低低说道:“谢谢你回来,阿甄。”
宋茹甄拿了弹劾童恩的十宗罪折子去了趟梁府,至晚方归。
当晚,宰相府门外,陆陆续续地来了几辆低调的马车停在外面。
翌日,宋茹甄特地换了一套盛装,早早地起了床,斗志昂扬地准备进宫上朝。
临进宫门时,恰好遇到一同下车的舅舅梁松仁,二人目光心照不宣地一撞就各各别开。然后,入宫门,登金銮殿。
谁知待到升殿时,宋应时并没有出现,出现的只有童恩,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捧着两轴明黄圣旨的小太监,缓步来到丹樨下。
满朝文武顿时窃窃私语了起来。
宋茹甄坐在凤座上蹙眉看着童恩,目光着重在那小太监手里捧着的圣旨上顿了顿,心里盘旋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童恩转身从小太监手里取过圣旨高举在手,扬声喊道:“陛下有旨。”
殿中朝臣立即噤声,端臂持笏屈膝下跪,叩首听旨。
宋茹甄也只好一拂广袖起身,绕到童恩面前,端手下跪听旨。
童恩展开圣旨念道:“兹有梁宰相为我大魏江山兢兢业业多年,朕念其劳苦功高,特封其为岭南王,赐岭南十三城为封地,食邑五千户,着令举家即刻迁往封地,不得耽误,钦此。”
话音一落,顿时满朝沸腾。
大臣们低着头互相低声议论了起来,一时间殿内全是议论的嘈杂声。
宋茹甄脑子还有些懵,扭头看向梁松仁,梁松仁面色十分难看,跪在那里双手都在颤抖。
任谁都明白,这道圣旨看起来是赏赐,其实对于梁松仁来说,根本就是明升暗降,故意给个封王的甜枣,再打发他离开华京的权力中心而已。
纵使朝臣们有意见,却是谁也无法站出来反驳,毕竟圣旨上的表面意思是赏而不是罚。
“梁宰相,接旨吧。”童恩得意的将圣旨往前一递。
梁松仁隐忍握拳,但圣旨不可违,梁松仁纵使权力再大,也不可能公然违抗圣旨,只好咬牙抬起双手高喊:“老臣!接旨!”
宋茹甄心念电转,飞快地分析着眼前的情况,她昨日刚和舅舅商议好联合鸾台的宰相们,在朝廷上弹劾童恩,今日舅舅就被阿时的一道圣旨给明升暗降,驱逐出权力中心了。如此一来,顿时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没了舅舅在前面牵头,那些鸾台的宰相们只怕要做缩头乌龟了。
她心里正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时,童恩的声音再次响起:“长公主接旨。”
闻言,宋茹甄心疼遽然一跳,她没想到阿时竟然给她还准备了一道圣旨,她压下心中的忐忑,垂头听旨。
只听童恩展开圣旨念道:“朕,以年及弱冠,如今天下已稳,四海升平,朕欲亲躬以勤政事,特免去长公主监国一职,移为太史令,钦此。”
太史令就是掌管藏书历法,监管朝廷文书,并记录国家大事的史官而已,是个名副其实的清闲官职,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完全架空了她如今在朝中的权力。
宋茹甄陡然起身,一把拽过圣旨砸在地上,指着童恩喝道:“本宫不信,这些不可能是陛下的旨意,一定是你从中做的鬼!”
童恩也不恼怒,捡起圣旨拍了拍,然后双手捧着继续递给宋茹甄,笑眯眯地说道:“长公主,咱家可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圣旨上搞鬼,是不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长公主问过陛下便可知晓。”
童恩这么说,可见这两道圣旨十有八九是真的。
宋茹甄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童恩,也不接圣旨,转身拂袖愤然出殿去乾庆宫了。
宋茹甄来到乾庆宫时,门外并无任何宫人守着,宋茹甄还以为宋应时不在殿内,提着裙裾疑惑地走了进去,却见阿时正站在殿内的宝座前,背对着门口,似乎正等着她来似的。
听见脚步声后,宋应时也转过了身,看见宋茹甄后,眼神一闪,飞快地垂下眼睫去。
宋茹甄沉着脸走近道:“阿时,你为什么不去上早朝?”
宋应时小声地问:“圣旨……阿姐已经听过了吧?”
宋茹甄柳眉倒竖:“那两道圣旨果然是你下的!”
“是我下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宋应时抬眸,平静地看着她道:“我知道,你今天联合了舅舅和鸾台的宰相们准备弹劾童恩,好逼我拿办童恩。”
宋茹甄倒吸了一口冷气:“知道你竟然还下那样的圣旨?”
宋应时看着她定定道:“阿姐,童恩你暂时还不能动。”
“为什么?”
宋应时欲言又止,眉宇间凝着一股纠结痛苦之色,半晌后,他侧身坚决道:“总之不能动就是了。”
宋茹甄上前一步喊:“阿时!”
宋应时语气一软,带着央求地说:“阿姐,你就听我一回,不要再去查童恩和绣衣司的事情好不好?”
宋茹甄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一个宦官,阿时死活都不愿意动他。
她气地直发抖,痛心疾首地吼道:“你知不知道童恩及其党羽,都在外面干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外面已经被绣衣司搅得鸡飞狗跳了,一旦等其坐大,整个大魏都会坏在他的手上!”
见她怒,阿时的态度也突然变得十分强硬道:“阿姐,这大魏的江山说到底只是朕的江山,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朕不许你再插手童恩的事情!”
宋茹甄足足震惊了好几秒。
半晌后,她气急反笑道:“好,好的很!”
“……阿姐。”
宋应时软着声音上前去拉宋茹甄的手,宋茹甄拂掉宋应时的手转身就走。
出门时,正好遇到巡视而来的裴易。
裴易见宋茹甄气冲冲地从殿内走出来,忙止步行礼:“恭送长公主。”
宋茹甄头也不偏的径直走了,身后明艳的的披帛随风猎猎,彰显着她此时的滔天怒意。
褚晏受伤后派冬来去京兆府告了三日假,是以,这两日一直在家里呆着。
宋茹甄从宫里回来时,褚晏正蹲在院子里用细细的竹竿吊着胡萝卜逗弄阿雪,阿雪最近长胖了不少,需要动一动减减肥。
宋茹甄进门时,地上砂砾被她踩地嘎嘎直响,褚晏动作顿住,黑曜石般的凤目里闪过一丝了然。
阿雪肥屁股一扭,蹦蹦跳跳地来到了宋茹甄的脚前,刚准备凑上去献殷勤,谁知宋茹甄直接无视阿雪,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一屁股坐下,气鼓鼓的也不说话。
褚晏起身,取下胡萝卜抛给失落的阿雪,让它自己抱着胡萝卜去玩了,转身走到宋茹甄对面坐下,先替宋茹甄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才开口问道:“怎地回来这么早?可是弹劾童恩不顺利?”
宋茹甄冷笑道:“顺利,顺利极了,顺利地我和舅舅都被免职了。”
石桌上的琉璃盏里放着岭南刚送过来的新鲜橘子,一想起岭南宋茹甄的心口又闷又痛,脸色也越发难看了。
褚晏也不说话,他伸手在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铜盆里净了个手,然后慢条斯理地擦干,再从琉璃盏里拿起一个橘子在慢条斯理地剥了起来,然后再将橘瓣上的经络一点点揭干净,整整齐齐地摆在空盏里,推到了宋茹甄跟前。
然后继续剥……
宋茹甄见状,甚感纳闷,拧眉瞅着褚晏问:“你就不问问我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褚晏头也不抬地说:“能免你和梁宰相官位的人只有陛下,但以陛下的心性又害怕你当众与他翻脸,所以他应该不会出面,而是会由圣旨来传达他的决定。故我猜……今日上早朝时,陛下并没有出现,而是童恩带着两份明升暗降的圣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读的旨意,一份是针对梁宰相的,另一份,就是针对你的。”
宋茹甄一听,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惊叹道:“你果然算无遗策,竟然全被你算中了,”
只是猜中了也又能怎么样。
她双肩骤然塌下,泄气道,“那你算算,阿时为什么一定要护着那个童恩?难不成那个童恩比我这个亲姐姐还要重要?”
“并非重要,而是不能不护。”
宋茹甄心念一转,惊道:“你的意思是说……阿时被童恩控制住了?”
“说不好,但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的罪行无限纵容,只能说明他们要么是同类,要么是有什么重要的把柄被对方掌握在手里。”
宋茹甄下意识理排斥阿时会变成童恩那种人的想法,摇头道:“不,阿时跟童恩那种恶贯满盈的人才不是同类,我更相信阿时是被童恩威胁了。”她皱眉思索了起来,“可是阿时究竟会有什么把柄落在童恩手里呢?”
褚晏将另一碟剥好的橘子都放在宋茹甄面前,语重心长地劝道:“他既不想你管,你何必再去管?”
宋茹甄转眸,定定地注视着褚晏,认真地说:“你不懂,我不得不管。”她若不管,阿时的王朝就完了,阿时要是完了,她也就跟着完了。
褚晏静静地凝睇着她,抿唇不说话,但眼黑润润的凤目里却像写着“我懂,只是你不愿意依靠我”几个字似的。
宋茹甄不喜欢被褚晏这样的眼神盯着,她故作无视,然后起身边走动边思索着道:“如今明面弹劾……既然动不了童恩,那……就来暗的。”
褚晏问:“你想做什么?”
宋茹甄转身盯着褚晏,眯眼道:“我要暗杀童恩。”
褚晏起身摇头:“不可,他出入有绣衣司高手相随,暗中还有影卫埋伏,以你目前的实力,暗杀不可取。”
“谁说我要在宫外杀他?”
褚晏怔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宋茹甄的打算,他继续问:“好,即使你设在宫内伏击,那你打算找谁伏击?”
宋茹甄脱口就道:“禁军统领裴易。”
褚晏提醒道:“他是陛下的人。”
宋茹甄一下子泄气了。
是啊,裴易是阿时的人,只唯阿时的命令是从,她是听过一些关于裴易与童恩不和的谣言,所以才觉得裴易可以拉拢,但她并无十足的把握能把裴易拉拢过来。
太过冒险的事她暂时不敢考虑,转念又道:“那我就花重金聘请江湖杀手,再将他们伪装成禁军悄悄带进宫去,想方设法引童恩落单再行伏击。”
褚晏又否决了:“不妥,计划太仓促,容易露馅,而且江湖杀手本领参差不齐,对朝廷也有敌意,进宫易成大患。”
宋茹甄烦躁地坐回去,一掌拍在石桌上,愤然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童恩如此无法无天地霍乱朝廷,败我大魏江山!”
褚晏走过去,拉起她拍的通红的手掌揉了揉,一面嗔怪道:“傻瓜,你又何必舍近求远,想要暗杀童恩为何不找我试试?”
宋茹甄不是没想过,但被她断然否决掉了:“不行,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褚晏忽然道:“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这身功夫是从哪里来的?”
这确实是宋茹甄很好奇的事情,一听褚晏要解密,她顿时来了兴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褚晏微笑着说:“其实我师父是江湖第一高手风疾刚,从我来华京的第二年,我师父突然找上了我,他说我根骨绝佳,适合做他的徒儿,于是就开始教我功夫。从那之后,我就开始没日没夜的暗中苦练武艺。”
宋茹甄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当年之所以一个人上学,一个吃饭,一个睡觉,还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也没个朋友,原来是为了暗中苦练武艺?”
褚晏刮了一下她的鼻头道:“这些都是你从康叔那里打听来的吧?”
宋茹甄笑:“我以前对你一点也不了解,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忽然想多了解你一些,就找了你们褚家的官家问了一些关于你过去的事情。”
褚晏笑笑,继续道:“我师父这一教就是十年,十年后我师父说他要走了,临走之前我才知道他之所以收我为徒好像是因为同什么人打赌输了,不得已才收我的……”褚晏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好在他那一身本领我已学了七成,对付童恩还是绰绰有余的。”
褚晏那一身本领宋茹甄是见识过的,比起江湖杀手褚晏的确比他们更合适。
宋茹甄沉吟道:“但你方才也说了,童恩出入都有绣衣司护卫。”
“他有绣衣司,我有蛟卫。”褚晏道,“桑扶云说大哥每年都会往华京里送一批新蛟卫,截止如今华京中的蛟卫足有一千五百多人。”
宋茹甄惊呼而起:“一千五百人,这么多?”那夜蛟卫神不知鬼不觉地就除掉了绣衣司的人,所以在她心底里,她一直把蛟卫看地神秘又强大,陡一听有这么多人,瞬间让她联想到褚穆勋有些图谋不轨似的。
褚晏目光忽闪,含糊道:“估摸大哥也是担心我在华京里出事而已。”
宋茹甄默默点头,按照梦境里来说,褚穆勋担心的对,他也算是未雨绸缪了,所以梦境里褚晏变成废人后才会成功的逃回云梦。
不成想现如今倒便宜了她,有了蛟卫他们的胜算就大上许多了。
宋茹甄立即来了精神,拉着褚晏的手问:“那我们快来制定伏击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