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为他折腰——容烟
时间:2021-03-14 10:17:44

  曾雪仪回朗州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但他猜得是曾雪仪回了那个县城,以她的性子,可能是将他们以前住的那个房子重新修整,然后住进去。
  那个房子毕竟还是他们家的,一直都没卖。
  曾雪仪舍不得。
  沈岁和是跟曾寒山一起回去的。
  这一路上他都表现得很平静,只是格外沉默。
  曾寒山亦是。
  他们都以为曾雪仪离开是放过了自己,也放过了沈岁和。
  但没想到,她会以疾病突发的形式离开世界。
  当真是连他们最后一面也没见。
  沈岁和跟曾寒山到达朗州市人民医院的时间是凌晨五点。
  朗州市的天还没亮,但已经透出了光,这里也不算冷,比起北城的清早来说算热的。
  他们径直进了医院,一报是曾雪仪的家属,护士便带他们进了病房。
  因着沈岁和在电话里的要求,曾雪仪的尸体被保留了一晚。
  但进了病房,沈岁和也没把那张遮住了她脸的白色床单掀开。
  他站在病房门口便红了眼。
  曾寒山好歹是经过了大风大浪的人,他先走到了曾雪仪的床边,但一双手伸出去,手指颤颤巍巍,在空中抖得厉害,整整两分钟都没能彻底将她的脸露出来。
  率先露出来的,只有她斑白的头发。
  最后还是沈岁和疾步上前,发狠似的把盖在她身上的东西掀开,像是一阵风吹过,把她的本来面目露出来。
  尸体放了一夜,脸色已经变紫了,甚至隐隐有了尸臭味。
  可她的眉眼紧闭着,显得格外温和。
  她的手大抵是被护士放的,两只手交叠搭在肚子上,她的头发都是散开的,落在枕头上看着有几分凄凉。
  看着那张脸,曾寒山忽然就忍不住情绪,抽噎地哭了出声。
  眼泪落下来,他只是喊,“姐……姐……”
  一声又一声地喊,喊到声音嘶哑。
  而沈岁和只是笔直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曾雪仪,眼里泪凝聚在一起,但没掉下来过。
  他看着她,脚步向灌了铅一样沉重,僵在原地动不了。
  现在的她好像能跟记忆中重叠起来,那个还算温和的,在他记忆中鲜活的母亲。
  是母亲。
  是他的母亲。
  负责看管她的护士在一旁道:“病人是前天晚上送过来的,送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因为她手机里一个联系人也没有,所以一直联系不上家属,还是拜托公安机关才查到的联系方式。我们医院真的尽力了,她是昏迷在路边被路人喊得救护车,脑梗死这种病在她这个年龄段也是属于常见病,所以……”
  护士是怕家属情绪这么激动,闹出医患关系的矛盾来,急忙把这事跟医院撇开联系。
  沈岁和回头朝她颔首,“谢谢你。”
  护士盯着他看了眼,摇头道:“不用谢。她以前来我们医院就诊过,身上有糖尿病和高血压,都不算太严重,让她住院调理一阵,她怎么也不肯,要家属签字的时候她也都是自己签了,还是挺……”
  护士噤了声,大抵是想说挺固执的一个人。
  但顾虑到面前站着的是死者的家属,便也就不再说了,只是叹了口气,“逝者已逝,节哀。”
  “好的。”沈岁和说:“您能联系到把她送进医院来的人么?我们会出一笔钱感谢他。”
  护士:“我试着联系一下。”
  护士离开之后,病房里仍旧有抽噎声。
  但沈岁和已经过了起初震惊的劲儿,他不去看躺在病床上的曾雪仪。
  他没像曾寒山那样哭,也没有太多过激的行为。
  看了之前曾雪仪的就诊记录,在6月21日她就到朗州市就诊过一次,查出来有高血压和糖尿病,但是没重视。
  诚如护士所说,她确实很固执。
  不让人联系家属,也不住院,最后开了点降压药走了。
  昨天据围观的人说,她只是走在朗州市的中心大道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回头,然后没几秒就晕了过去。
  围观的人怕她是碰瓷,但只有一个人立马冲出来打了120。
  最后联系到了打电话的人,是昨天跟老婆孩子去中心广场那边玩,据他回忆道:曾雪仪一直盯着他家小孩看,他以为是什么图谋不轨的人,但隔了会儿,他儿子喊了一声妈,曾雪仪就应了声,然后猛地一回头,还没走两步便倒在了原地。
  他动了恻隐之心,这才给打了急救电话。
  沈岁和给了那人两万块钱,那人没要,说是让他捐出去。
  沈岁和应允。
  他也做到了当初跟曾雪仪说得,给她敛尸,将她埋葬。
  沈立的墓园起先在朗州市的那个县城郊区,后来移到了北城。
  而沈岁和将曾雪仪火化之后,将骨灰带到了北城,同沈立合葬在一起。
  曾雪仪生前没什么好友,亲朋也就他们这几个。
  给她下葬那日,北城是个晴天,曾嘉柔最是多愁善感,在她墓前还掉了几滴眼泪,曾寒山也过了难受的劲儿,红着眼眶叹了声,“姐,一路走好。”
  唯有沈岁和,从头沉默到尾。
  没掉一滴泪,没哭一声,甚至没喊一句妈。
  每当有人想来安抚他,他都会勉强地笑一下,“我没事。”
  曾雪仪的财产早已在她离开北城以前就划分妥帖,房子留给了沈岁和,曾氏集团的股份给了漫漫,甚至把“挚爱”里她分到的那部分股份留给了江攸宁。
  她没有当面跟曾寒山说,只是留了一封信。
  没有提及缘由。
  不是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也没有一句道歉。
  只是单纯的留给了她。
  白日里忙完了曾雪仪的葬礼,沈岁和这才来得及把那些从朗州带回来的东西整理。
  曾雪仪回他们以前的旧房子住了半个多月,真正值得带的东西并不多。
  但沈岁和拿回了一封信。
  或者说,是一封被撕碎的信。
  他从垃圾桶里看到的,撕得不算碎,只是一扯两半。
  他当时没看,这会儿一切尘埃落定了,他才打开来。
  纸上只有两句话。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样。
  ——但,就这样吧。
  没有任何给他的交代。
  她更像是无牵无挂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去往了另一个地方。
  去了她一直追逐的,那个有爱的地方。
  而在被锁了很久的柜子里,他发现了曾雪仪的日记本。
  或者说是很久以前的日记本。
  记录日期截止到他们搬去朗州市的那一天。
  曾雪仪的字很好看,写得也很工整。
  沈岁和坐在客厅的地上,靠着沙发开始翻阅那本日记。
  前期都记录的是他们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大部分都跟沈立有关,也有时候会提到沈岁和,譬如:
  ——清明节生的又怎么?岁岁比其他小孩都懂事,这就足够了。
  ——我有一个幸福的小家,每次看到岁岁跟他爸玩,都觉得我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诸如此类。
  但到了沈立去世之后,她的字迹也变得凌乱。
  ——我该怎么办?我不能回去北城,当初说走了就一辈子都不回去的。
  ——原来碗都是沈立洗的,我做不好这些事。
  ——他妈今天又来了,为什么沈立都死了,她还是不放过我。
  ——都想让我把这些事放下,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就能放下,但是对我呢?
  ——他妈还有儿子,岁岁还有我,可我呢?什么都没了。
  ——沈立,你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走?不是说好一生一世的吗?
  ——我病了。
  ——我想死。
  ——岁岁……还有岁岁,阿立最喜欢岁岁,我必须把岁岁带出这里,让那些人都高攀不上。
  ——岁岁不能差,不能让那些人看不起。
  ……
  之后便再没写了。
  一字一句,看得令人窒息。
  阖上日记,沈岁和把脑袋埋在膝盖里,他脑海中只有那一句——他妈还有儿子,岁岁还有我,可我呢?什么都没了。
  原来她当时是那样想的啊。
  沈立去世的时候,她不过三十刚出头啊。
  如今沈岁和也不过是三十出头,他彻彻底底的,没家了。
  -
  安顿完了曾雪仪的事情,沈岁和的生活也逐渐步入正轨。
  他回到律所,整个人显得愈发清瘦冷冽,工作态度比之前还要严谨些。
  裴旭天知道了曾雪仪的事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说了句,“节哀。”
  沈岁和却笑了下,“没事。”
  是真的没事还是假的没事,裴旭天也不知道。
  但沈岁和的工作状态是回来了的。
  他回来代理的第一个案子就是之前答应了路童的那个,跟路童律所合作的商事案。
  去见路童前,他还会给买一杯饮料。
  第一次收到沈岁和饮料的路童震惊不已,在群里疯狂艾特江攸宁。
  【沈岁和疯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自恋,我一时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追我。】
  【或者只是单纯想讨好我,让我在宁宁面前说说好话。】
  江攸宁:【……你可以请回去。】
  路童:【不不不,我真的很慌。】
  辛语:【想追宁宁吧。】
  路童:【你不对劲,你为什么这么平和?】
  辛语:【听裴旭天说的,说沈岁和想把宁宁追回去。】
  江攸宁:【……】
  路童:【???】
  江攸宁&路童:【你什么时候跟裴旭天有联系了?】
  辛语:【他是我家新邻居,你们不知道?】
  江攸宁&路童:【……你又没说!】
  自从辛妈妈生病之后,辛语的话明显少了很多。
  这么大的事都没跟她们说!
  不过……
  路童:【你跟裴律冰释前嫌了?】
  辛语:【……算吧。毕竟他还帮我联系了好医生。】
  辛语:【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路童:【那裴律还说什么了?我现在收着饮料,感觉像拿了杯毒药。】
  辛语没再回。
  反倒是江攸宁回道:【给你的你就喝,别慌。】
  路童:【你想跟他重修旧好吗?】
  江攸宁:【做梦。】
  路童:【那你让我喝?吃人嘴短啊喂。】
  江攸宁:【你尽管说,我答应了算我输。】
  路童:【……】
  她当真信了江攸宁的邪。
  沈岁和跟路童律所有了合作,见面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鉴于以往真的不算熟,尤其路童那会儿经常在外地奔波,两人说过最多话的那次,是路童央求他如果给不了江攸宁幸福就请放开她的时候。
  沈岁和也没有真的存了讨好的意思,只是想起裴旭天说得那句,你要是想追回她,不止得对她好,还得对她身边人好。
  所以他只是单纯这么做,没有路童想得那么复杂。
  -
  一晃眼就到了七月中旬,沈岁和复查之后,伤势已然大好。
  他从医院出来开车去江攸宁家。
  怕经常去惹得江攸宁反感,所以他保持着两到三天去一次的频率,幸好漫漫是真的喜欢跟他玩。
  跟漫漫一起堆积木,他也很有耐心。
  他伤势还没好,漫漫不能骑大马,总还是有些失望,不过漫漫还算贴心,玩得时候也都避开他的伤口。
  但这天他去的时候已经快中午,车子刚开到华师。
  他就看见江攸宁和一个男人并肩走在一起,正往她家楼下走。
  男人比江攸宁高一些,身高差也算合适。
  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她家楼下,男人侧过脸来,沈岁和才认出是——杨景谦。
  他心忽地一紧。
  只见江攸宁笑着前倾了一下,肩膀刚好碰了杨景谦肩膀一下,不知道在说什么。
  杨景谦也只是温和地笑。
  然后,江攸宁上楼,杨景谦离开。
  坐在驾驶位上围观了全程的沈岁和:“……”
  他停好车,下车之后疾步上楼。
  直到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他还没想好要做什么,只是很莽地上来了,然后也凭心敲了门。
  他敲门的手心里都汗津津的,不一会儿有人来开了门。
  是江洋,他咽了下口水,还是有些怵地喊了声:“爸。”
  江洋冷哼一声,纠正他,“叫叔叔。”
  沈岁和:“……叔叔。”
  他身量高,侧过身子也看到了江攸宁,她刚端起碗打算吃饭,一眼都没往门口瞟。
  但他心一横,轻咳了声喊道:“江攸宁,你出来一下。”
  江攸宁:“……”
  她眼皮微掀,碗都没放,“做什么?”
  沈岁和:“你出来。”
  江攸宁:“……”
  她坐在那儿僵持了一分钟,无奈站起来,一边走一边问:“到底什么事?”
  沈岁和看她快要走过来,直接拉了她一把,然后啪地把家门一关,隔绝了二老打量的目光。
  站在楼道里,江攸宁叹气,“做什么?”
  总感觉今天的沈岁和不太正常。
  沈岁和抿了下唇,看着还有些紧张,一直在做说话的准备,但一直没说话。
  江攸宁没了耐心,“到底什么事?没事我还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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