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她只想走。
她要去辞职!
“那要不要接?”隔了几秒,沈岁和又问。
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他放在被子下的手握成了拳,似是在给自己勇气似的。
他问的时候,声音晦涩,带着几分哑,还有几分小心翼翼。
江攸宁看他,正好跟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她叹了口气,“我建议你还是好好养伤。”
“好。”沈岁和一口答应。
路童伸脚踹了踹江攸宁的椅子,江攸宁又补充了半句,“如果要接的话,那就跟路童他们合作吧。”
沈岁和:“好。”
没有问什么原因,直接答应。
路童在一旁惊讶地问:“沈师兄,所以你是接了?”
沈岁和点头:“嗯。”
路童比了个OK的手势,“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终于能逃离这尴尬的地方,路童走得飞快。
病房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沈岁和终于想起来问:“漫漫呢?”
江攸宁:“在楼下,跟语语在一起,陪林阿姨呢。”
“哦。”沈岁和忽然说:“你瘦了。”
江攸宁:“唔。”
她捏了下自己的脸,“还好吧。可能最近漫漫不太乖,没睡好。”
“哦。”沈岁和说:“等我好了就能带漫漫了。”
江攸宁:“好。”
“之前的事。”沈岁和说:“你还气吗?”
他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但江攸宁一下便反应了过来。
她只是看向沈岁和,“你气么?”
沈岁和抿唇,“气。”
曾雪仪那种做法,他也很气。
但他没有办法。
这是沈岁和醒来之后,江攸宁第一次跟他说话。
她不知道那天在她走后,那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是有些好奇,但她不想过问。
这是沈岁和跟曾雪仪之间的事,她可以不知道。
知道的越多,便对这些事越无奈。
对沈岁和的处境也愈发同情。
但这种感情对她来说是没有必要的。
“江攸宁。”时隔很久,沈岁和喊他的名字,他说:“她走了。”
江攸宁看向他,屋外阳光洒进来,落在他的脸上。
他紧紧闭着眼,眼角处有晶莹剔透的光。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江攸宁。”
“她走的时候说,就当她死了吧。”
“往后,我是一个人了。”
江攸宁缓缓伸出手去,下意识想安抚他。
但在片刻之后又缩回来。
她说:“会好起来的。”
“我气她。”沈岁和说:“甚至恨她。”
他说着睁开了眼望向江攸宁,那双眼睛里满是哀伤,眼里亮晶晶的,“我知道你气她,甚至恨她,这是应该的,而且你是可以无负担这么做的。”
“但我不行。”沈岁和说着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是她一手养大的,我好像没有立场这么做。”
“可我必须这么做。”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他略带哽咽地喊江攸宁的名字,“江攸宁。”
“我好痛苦。”他说:“活着,真的很痛苦。”
第80章 Chapter 80 “给我个机会……
这是沈岁和醒来的第三天。
也是他知道曾雪仪悄无声息离开后的第三天。
他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话。
舅舅跟他说这个消息的时候, 他异常平静,好像是在听陌生人的事。
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曾雪仪带着他跋涉过千里万里。
醒来之后,他恍惚了很久。
原来, 她可以真的这样消失了。
他很了解曾雪仪, 她说离开, 就一定不会再回来。
甚至是她死在外边,也决计不会再联系他们。
至此之后,他自由了。
解脱了,但也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人。
父母在时, 总有来处。
父母走后, 只有归途。
人是在这样的离别中慢慢成长的。
他知道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但他沉着的情绪怎么也调动不起来,就像是坠入了深海之中,只想缓缓往下沉。
在寂静之中, 江攸宁缓缓开口,“你有去看过医生吗?”
沈岁和看向她, 手在一旁尴尬无措地放着。
“精神科的医生。”江攸宁深呼吸了口气, 仍旧直言不讳道:“你现在的状况, 很糟糕。找个医生看看吧,多做几次心理疏导也是好的。”
沈岁和一直沉默。
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告诉江攸宁他患有双相情感障碍,而且在这段时间里,他的病情有加重的趋向。
“讳疾忌医不好。”江攸宁说:“就当是一次普通的聊天吧。”
“江攸宁。”沈岁和喊她的名字,忽然跳转了话题,“我以前, 见过你吧?”
江攸宁:“嗯?”
“在华政。”沈岁和说:“你大一那年,在公交站牌那,我给你递过一把伞。”
江攸宁愣怔了几秒, 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几分错愕,但又很快回过神来,“是。”
她坦诚地回答。
“那把伞呢?”沈岁和温和地问。
江攸宁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扔掉了。”
连同对他的感情和记忆,都扔掉了。
“你那段时间……”沈岁和问:“是怎么走出来的?”
他的话题很跳脱,甚至是在硬撑着跟江攸宁聊天。
也看得出来很像是在没话找话。
江攸宁却很诚实地回答他,“看了心理医生,去海边玩了一次,上过一段时间的瑜伽课,最重要是脱离了那个环境,慢慢就看开了。”
她像是个过来人给他传授经验,不带任何私人感情。
冷静到令沈岁和心慌。
“你有想过再结婚吗?”沈岁和佯装平静地问。
江攸宁:“……”
她眼皮微掀,“以后有时间会考虑,遇到喜欢的还会结。”
她真的把他当成了朋友,所以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坦诚给他。
但这些话题总归是在悬崖边上跳跃,江攸宁并不想多谈。
“好好养伤。”江攸宁语调平缓,客气又疏离,“改天我再来。”
说着便起身。
但在那瞬间,沈岁和却忽然抓住江攸宁的手腕,他微仰着头看江攸宁,“改天是哪天?”
他下意识拉江攸宁的那只手还在打点滴,被他这么大动作一弄有些回血,江攸宁眉头微蹙,“放开。”
沈岁和却摇摇头,“是哪天?”
江攸宁:“……”
她把沈岁和的手掰开,尔后给他放平,没去看他的目光,低敛着眉眼,声音温和,“有时间会来的。”
没有具体时间。
她不喜欢在这种不太可能的事情上承诺。
-
江攸宁说有时间会再来,但她几乎一次都没来过。
反倒是慕曦抱着漫漫来过几次,说是漫漫在家里哭得厉害,想爸爸了,来了之后跟沈岁和玩得极好。
临到回家时还不愿走,慕曦一抱他走,他便嚎啕大哭,声音响彻病房。
最后沈岁和便留下他。
慕曦怕他睡觉不安稳踢到沈岁和的伤口,沈岁和也摇摇头,他说:“没关系,漫漫很乖。”
晚上等到江攸宁下班,她会来接漫漫。
但漫漫也不跟她,只在沈岁和身边爬来爬去,可他也极有灵性,从来不去拽沈岁和打点滴的那条胳膊,只在他另一边乱爬,甚至有时在他脖颈间蹭着,跟只猫似的。
倒也有极偶尔的时候,漫漫会不小心弄裂沈岁和的伤口。
看到沈岁和身上的绷带流了血,漫漫会扁着嘴不敢哭,但那眼里总有泪水在打转,等到医生给沈岁和重新包扎好,无论沈岁和再说怎么抱他,他都不敢过去。
可会亲亲沈岁和。
只有在江攸宁来接睡着了的漫漫时,沈岁和才能见她一面。
但这一面是极匆忙的,而且上了一天班的江攸宁满脸疲惫,他只是会流于表面地问几句,不敢问得太多,怕惹恼了她,她便再也不来。
日子就是在这样一天天的重复中度过的。
裴旭天给沈岁和重新预约了心理医生,每周都做两到三次心理疏导,还开了一些药,剂量不重。
精神状况这个事情,只要能一直保持心情愉悦便没什么大碍。
得益于漫漫的陪伴,沈岁和真的在从那种悲伤压抑的情绪中往出走。
在医院里住着,没了令他心烦的事情,他的心境也平和了许多。
只是某日裴旭天来,还带来了他之前立的遗嘱,给他直接扔床上。
沈岁和只瞟了眼,拿着放到一旁,“做什么?”
“我劝你撕掉。”裴旭天说:“你才30岁,立这种东西未免也太早了吧?”
沈岁和:“……防患于未然。”
在他刚刚查出这个病的时候,他就有了立遗嘱的想法。
真正去实践是在清明节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确实会在某些时候不可控,就是那种可怕的情绪涌上来之时,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旦清醒,他都会对自己之前做的事情心惊。
他怕哪天他真的消失在这个世界,所以拟了一份遗嘱,也去做了公证。
那天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没想到,上天还挺厚待他,没能死成。
“狗屁。”裴旭天斜睨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岁和:“???”
“有病就治病。”裴旭天说:“年纪轻轻,别总想着死,你要是死了,官司都压我身上,我也会英年早逝的。”
沈岁和:“你现在可以转手出去。”
裴旭天:“……”
“反正你不能死。”裴旭天瞪他一眼才说:“把这种东西给我撕了,好好治你的病,不就是双相情感障碍么?多跟你家漫漫玩会儿,保证药到病除。”
沈岁和:“哦。”
“再说了,你要是死了,你儿子谁养?你以为有钱就能养好儿子吗?”裴旭天冷哼一声,“是不是想让我给你养儿子?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儿子上次挠我的,我还没跟他算账呢。我跟你说,你要是死了,我就天天虐待你儿子。”
沈岁和:“……幼稚。”
裴旭天:“你不幼稚,整天想死。”
沈岁和:“……万一真有那一天呢?”
裴旭天:“你不想就不会有。”
沈岁和:“这种病能治好吗?”
裴旭天:“多想点开心的,找个人生目标,肯定能好好活着。”
沈岁和:“……”
病房突然安静下来。
隔了很久,沈岁和才说:“我就是感觉自己好像没什么目标了,整个人活着都很虚无,甚至医生来给我做疏导的时候,我没法跟他们正常聊天,但我又知道那样是不对的,所以我一直压着自己的情绪。”
“那你发泄出来啊。”裴旭天皱着眉,“你是哑巴?”
沈岁和:“……不是。”
“那你屁话都不说?”裴旭天刺他,“都三十岁的大男人了,你装什么高冷沉默呢?有事儿就说,男人就算脆弱也不丢人。怎么了?去年我妈忌日,我还哭呢。谁说哭是女人的专利了?哭又不丢人,害怕活着才丢人。你成天跟个闷葫芦似的,把大家都当你肚子里的蛔虫啊?我是有读心术还是有仙法?我们要是能把你心思猜出来,你至于把自己搞成这狗样儿?”
沈岁和:“……”
“没事就聊聊人生,谁还没几件过不去的事了?”裴旭天以亲身经历开导他,“我还亲眼看见我妈跳楼呢,谈了八年的女朋友都还能在我面前绿了我呢,你经历的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说出来也就没事了,你总不说,全憋在心里总有个情绪无法消化的时候,慢慢就把自己憋出病了吧。”
沈岁和:“……”
废话很多,但挺有道理。
他知道裴旭天的良苦用心,但有些事情总是不知道该从哪个口子去开。
“来。”裴旭天吊儿郎当问他,“你现在最想做什么事?”
沈岁和:“……”
“说。”裴旭天瞪他,“这都要想?”
沈岁和抿唇道:“复婚。”
裴旭天:“……”
病房里沉寂了几秒,裴旭天回忆着近期江攸宁的状态,他摁了摁眉心,轻咳了声,“要不……你先定个小目标?”
“你说爱是什么?”沈岁和却忽然问。
“想一直跟她在一起吧,看她出事会心慌,就算偶尔有嫌弃她的时候,但也最多不过一天。平常还会觉得她发脾气都可爱,想一直把她放在自己的羽翼下照顾。嗯,大概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