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兆溪的海洋黑产业链的事情,乔柚不是第一次来公安局了。
裴锐年现在的情况完全够不上失踪的立案条件, 但她给出的邮件信息不容人忽视。
警察看完她的来电记录,把手机还给她:“在这之前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我们上一次联系是上周三,当时他没有提及收到过安全威胁。”
豆腐渣工程事件曝光后,临城警方也介入了调查,只是现在还在取证中,很多东西不能向外透露。
裴锐年是和警方接触最频繁的,因为他知道的东西最多。
几位警察面面相觑,当即决定去一趟裴锐年的住处。
乔柚跟着一起去了。
她心神不宁,江见疏察觉到了,一路上握着她的手没放。
男人手掌宽大温暖,她的指尖渐渐回温。
裴锐年是临城本地人,但是因为工作关系和父母分开住,在临城电视台附近租了一套房子,现今单身,独居。
警察在他家门口按了三次门铃,又表明身份叫了好几声,没有回应。
乔柚心几乎提在嗓子眼儿,有些无措地看向江见疏。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试图让她安心。
这个点,临城电视台还没下班。
他们又去了趟电视台。
“小裴今天休息的啊,没来上班。”
“那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异样?”
“就昨天,下班之后就没见过了。异样……倒是没有,跟平时一样,”那人想了想,“哦对了,他这几天下班都是一个人急匆匆就走了,以前从没见他这么着急过。”
了解完一圈情况,他们离开了电视台。
这一趟走下来,警察的脸色愈发凝重,他们让乔柚先回家,有什么线索再联系他们。
车上,乔柚反复看着来电记录和裴锐年最后发来的消息,思绪难安。
肚子在这时发出饥饿的抗议,她收起手机,望向江见疏。
江见疏:“看我做什么,是你肚子饿。”
乔柚:“……”甩锅失败。
急忙出门到现在,他们连口饭都还没吃上,到家时饭菜早就凉了。
江见疏把饭菜重新热了热。
乔柚悄悄进了厨房,脑袋往他背上一嗑。
江见疏动作一顿,懒懒道:“你这样我不方便。”
乔柚:“我想喝牛奶,加好——多糖的那种。”
“睡前给你冲。”
“现在就要。”
牛奶而已,她想喝随时可以自己去弄。
可看着江见疏站在这儿,乔柚就想撒娇。
她摆出一副不讲理的架势,江见疏眉毛都没抬一下:“现在喝了睡前就不许喝了,不然你今天糖分摄取有点多。”
乔柚迟疑了。
他又说:“先松开,我去给你冲。”
乔柚直接抱紧他的腰。
江见疏压根儿就没动:“不喝了?”
“还是睡前喝吧,”她郁闷道,“可我现在心情不好。”
“你先松开我。”
乔柚不情不愿地松手。
他转过身,朝她张开手臂。
乔柚愣了愣,几乎是扎进他怀里。
江见疏胸口被她一脑袋撞得有点疼,闷哼了一声。
“看不出来我老婆力气还挺大,”他收紧手臂,把下巴搭在她头顶,“小心把你老公撞残了,下半辈子还得你来养。”
“我才不养你。”乔柚说。
“不养我你想养谁?”
“我去养别的小白脸,一天一个不带重样儿。”
“肥水不流外人田,”江见疏好言相劝,“别的小白脸能有我省心吗?”
乔柚被他的臭不要脸深深折服,在他怀里闷了几秒,忍不住笑了。
江见疏:“心情好点了?”
她收紧抱着他的手臂:“一点点。”
他亲了亲她发顶:“心急也没用,等警方的消息吧。裴锐年给你发的那些东西,你可以想想要怎么处理。他应该是想让这件事得到应有的妥善处理,但是从相关性来说,你和这件事是没有关系的,他大概也不想让你和他一样,因为这件事陷入危险的境地里。”
所以裴锐年才会在邮件里说,不强求。
他信任乔柚,所以把幕后的相关调查信息全都交给她,但他也不希望这个行为成为对她的某种绑架,逼着她一定要接手。
乔柚沉默片刻,问他:“如果……我继续去完成裴师兄没能完成的事情,你会不高兴吗?”
江见疏反问:“你觉得呢?”
乔柚觉得他不会。
如她所想那般,他低声给了答案:“你要做什么事,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只要你觉得值得。”
“哪怕我因为这件事受伤、坐牢,甚至……连命都丢掉?”
调查记者出什么事的都有。
受伤是轻的,因此受牢狱之灾都有不少,最可悲的还不是丢掉性命。而是丢掉性命后,所有的坚持和努力一齐化为泡影。
江见疏长久不语。
最终,他撩开她的刘海,唇停在那块疤上:“我希望你爱惜自己,但我也尊重你的任何决定。”
他温热的呼吸扫过毛孔,乔柚心口一酥,就非要撩拨他:“那我要是真没了,你会不会后悔啊?”
江见疏视线垂下来,平静地看着她:“我算是明白了。”
乔柚:“?”
江见疏:“你是非要惹我生气。”
她无辜地眨眼,笑了,抱紧他:“被你发现了啊?”
在他怀里赖了会儿,乔柚忽然抬头:“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有,”江见疏很淡定,“菜糊了。”
“……”
-
第二天乔柚依然尝试着联系裴锐年,然而还是一样,电话关机。
同时,她注意到舆论的风向变了。
这件事热度持续了将近一周,以日新月异的互联网环境来说已是非常难得,后续热度降下去通常也会呈一个正常范围内的坡度曲线。
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讨论度突然降得离谱。
仿佛一夜之间,诸多家报社媒体对之避而不及,相关报道、分析文章的数量骤减。就连兴和小学的学生家长因为豆腐渣工程而再次发出抗议的声音都变小了。
这实在太异常。
乔柚被老杜叫了过去。
杜长丰脸色不是很好看,好一会儿才说:“你应该注意到了,兴和图书馆的事情,别家都开始渐渐收手,原因应该不用我说。”
被他叫过来的时候,乔柚大致就猜到了。
她是负责跟进这个事件的人,今天异状突生,老杜找她肯定不会因为别的事。
“郭起轩开始把这件事往下压了,”杜长丰烦躁地按了按眉心,“你觉得我们报社和他对着干,能撑多久?”
他说的是“撑多久”,而不是“赢”。
一切似乎又要重蹈四年前的覆辙——在裴锐年悄无声息地没有了踪影之后。
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乔柚默然片刻,垂在身侧的手握起又松开。
最后,她轻吐出这口闷气,平静地开口:“您的意思是说,我们也不要再跟了?”
“所以我问你,你觉得还能撑多久,”杜长丰沉声,“撑下去对整个报社会有什么影响,你不考虑,我得考虑。”
“我记得我们报社也有调查记者,”她抿了抿唇,“比如我。”
杜长丰说:“是,只有你。”
乔柚当初入职,就是以一名普通记者的身份入职的,工作也就是跟跟新闻跑跑稿子。
她的变化是从去年开始。
乔柚说:“如果您害怕这样的风险,当初就不应该还留我在报社。”
杜长丰没有说话。
新知报社成立至今也有一定年头了,他不是刚刚当上社长,在这个行业立足也不是一天两天。要说了解,他比她更了解这个行业。
所以,比起赵松冉、比起她,他更追求稳妥。
“如果不是赵松冉跟我作担保,我确实早该解雇你,”杜长丰面无表情,“你如果还想继续干下去,不管是在报社还是在这一行,都不要让自己变成一颗定时炸.弹。”
第22章 瑰芒沙砾 她和江见疏多见不得人啊。……
乔柚倔着脾气没有说话。
见她不说话, 杜长丰继续道:“乔柚,你还年轻,血气方刚我能理解,但你也要知道, 这个世界上是有很多规则的, 许多事情不是凭着你一腔热血就能做到。量力而行才是成年人应有的理智。你这次在能力范围内已经做得很好, 再多, 就不合适了。”
杜长丰的意思很明显, 新知报社也不要再跟进这件事了, 退避观望。
观望什么?
又像四年前那样观望着真相下沉?
漫长的拉锯战中, 有人敲响办公室的门。
杜长丰:“请进。”
进来的是赵松冉。
乔柚发现赵松冉进门的那一刻, 杜长丰脸色微妙地变了一下。
变得更臭了。
赵松冉看了眼乔柚, 开门见山道:“老杜, 我今早上应该跟你说过,这个事儿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让乔柚继续跟进的。”
杜长丰的办事风格向来以规矩为标准, 因为追求稳妥,他通常选用风险最低的方案。
赵松冉则不同, 她行事更雷厉风行和大胆, 所以和杜长丰产生分歧是经常的事。整个报社也只有她敢和杜长丰正面叫板。
“但你看看大局行吗?”杜长丰气得敲桌子,“枪打出头鸟,他郭起轩是什么人,背后的利益是我们能动的?这个报社你不想要我还想要呢!”
“你怎么就知道出头鸟一定会被枪打?”赵松冉双手撑在办公桌上,逼视他,“这次跟四年前不同了,如果能压下来,他前几天怎么不压?现在舆论已经发酵起来,他越压, 民众只会反弹得更厉害,何况这次检察院也介入调查了,你觉得他这会儿压新闻是气急败坏还是垂死挣扎?”
不等杜长丰回答,她兀自道:“我觉得两者都有。”
杜长丰:“……”
“所以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干涉乔柚,她能办成的事绝对不会让人失望,”杜松冉笃定道,“不仅是这件事,以后还有类似的情况,能跟进的我都不会放弃。老杜,我们是做新闻的,新闻就该有新闻最本真的样子。”
“你想明哲保身,可我更想让事实站在阳光下。”
杜长丰一张脸黑得宛如刷锅水。
赵松冉没再理他,叫上乔柚离开办公室。
“别管他,我们继续跟进,”赵松冉神色冷静,好像刚刚在办公室呛了社长兼总编的不是她一样,“老杜人就是这样,他也不敢开你,开了你等于跟我撕破脸皮。”
乔柚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赵松冉和老杜吵架,或者说她单方面碾压老杜:“赵姐,你这样……没事吗?”
“没事,习惯了,”赵松冉冷笑一声,“他要是真踩了我的底线,我一走,带走的可不止我自己,报社一大批人都会跟着我一起离开。他还没傻到那个地步。”
有赵松冉顶着,乔柚心里便有了底。
裴锐年失踪的消息,很快就在业内传开来了。
这对于所有记者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许多记者群气氛变得十分沉重和低迷。
乔柚带着裴锐年留下的那些证据,报社公安局两头跑。
警察后来进入了裴锐年的家,他家里一切摆设正常如旧,只是衣柜里少了一部分衣服,有明显携带行李离开的痕迹。
警察根据他留下的线索,在他家里也找到了一份纸质版的文件和一支录音笔,都是能揭露郭起轩罪行的证据,和他发给乔柚的相差无几。
乔柚见到了他的父母,他们都是大学教授,对于儿子的失踪出乎意料地冷静,积极配合警方的工作。
他们对第一时间报警,并且这个节骨眼上仍愿接手儿子工作的乔柚表达了感谢。
回礼时,乔柚看见了他们眼底的红血丝——其实并没有那么冷静。
裴锐年下落不明,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生还的几率也愈来愈小。
兴和图书馆的事件乔柚始终没有停止报道,正如赵松冉所说,郭起轩企图镇压已发酵的舆论之后,更快地导致了舆论反弹。
乔柚乘胜追击,一点一点将裴锐年交给她的那些东西公之于众。
在这样的忙碌中,乔柚几乎把一件事给忘了,直到周五晚上被江见疏目不转睛地盯了一分半,她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
“我还在想我是不是得在这儿陪你坐一晚上,你才能想起你还有个老公。”江见疏凉凉地说。
“我这不是写稿子写晕了嘛……”为表态度陈恳,她把键盘往前边一推,身子转向他,“怎么了?”
“后天我要回宣江,你说跟我一起去的,忘了?”
——哦!
是有这么回事。
当时她应得干脆,可现在……
乔柚转头看了眼电脑,上面是写了一半的稿子,有点为难:“我不确定后天有没有空……”
平心而论,她真的很想回宣江看一眼,如果裴锐年没有失踪的话。
江见疏也知道她的处境,凑上前,将额头贴上她的,手托在她后颈处,捏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