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柚不在他的房间,对面房间倒是开着门亮着灯,他回房披了件毛衣,过去叫她:“乔柚?”
她不在房间,那应该去楼下了。
江见疏正要离开,余光扫到她亮着的电脑屏幕,步子顿住。
两秒后,他走过去,看清了屏幕上显示的东西——是他的照片。
这些照片不是近期的,有他高中时期的,但更多的是大学期间拍摄的。他没有自拍和发朋友圈的习惯,因此这些照片都不是什么生活照,而是他在校期间参加一些活动时刊登在学校公众号或是校园官网上的,因此照片的命名也是准确的时间和相关活动名称。
有两张跟这些都不同。
一张是两张摆在一起的结婚证,一张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照片里乔柚的手贴着他的,无名指的婚戒轻轻靠在一起。
第一张的照片命名是:记一个开心的日子。时间是两年前,他们领证当天。
第二张的命名却是——
【祝我梦醒,祝他安康】
时间是今年的7月31日,他们离婚的那天。
第39章 瑰芒沙砾 夏天,太吵了。
江见疏第一次遇到乔柚, 是高二的开学第一天。那天也是高一新生的第一次晨会,他这个新上任的学生会主席得带着学生会的同学帮忙引导各个高一新班级去指定的队伍位置。
开学典礼正式开始后,他带着学生会自成一队,找了个边儿上的位置站着。
他站在队伍最前列, 本来没发现什么异常, 但是晨会快结束时不知道哪儿飘来的一股肉包子味儿, 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接着就有人拍了下他, 小声说:“江见疏, 后面。”
江见疏转头, 发现队伍后面赫然多出来一个女孩儿。
老鼠似的, 捧着个包子在后头啃。
这只小老鼠吃得很投入、吃得很忘我, 连身边多了个人都没发现。
等晨会结束, 各班队伍就要解散, 江见疏轻轻咳了声。
小老鼠动作停了,转头看过来。
她个子才到他肩, 仰头看着他时一双杏眸里汇聚着日光,清澈又无辜。
江见疏问她:“同学, 包子好吃吗?”
小老鼠慢条斯理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 鼓着腮帮子点点头:“好吃。”
他又问:“吃饱了吗?”
小老鼠意犹未尽地砸吧下嘴:“食堂就剩最后一个了,不太饱。”
江见疏点点头,领着她到一边树下,开始盘问:“那现在说说看吧,同学,你哪个班的?”
小老鼠很警觉:“你要记我名啊?”
江见疏抬眉:“你知道我们这是什么队伍?”
“知道啊,学生会嘛,”她指指旁边的人,“我问过他了。”
江见疏看过去, 跟过来的学生会干部说:“她高一的,来晚了找不到自己班,就往我们这儿站了,我提醒了一句。”
小老鼠说:“我也不想的呀,我是真找不着我们班在哪儿了。校领导还在上头说话呢,我哪好意思满操场到处蹿。你说是吧,学长?我看你们这队伍挺缺人的,我就站过来了。”
少女一脸纯真,乖巧得仿佛他说话大声点都会让她受委屈。
江见疏缓声说:“高一的小学妹,开学第一天就迟到?”
小老鼠真就委屈上了:“学长,你要理解,军训很累很累的,我人都差点交代在床上了,路上还得急匆匆去买个早餐补充营养,好歹还赶上开学典礼了呢。”
他说:“你不吃早餐,还能赶得更早。”
小老鼠眨巴眨巴眼,可怜兮兮地:“学长,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好歹让小学妹吃个早餐吧?”
“那我下次给你提前准备早餐?”江见疏哂道,“小学妹,学生会不是你家。”
这只小老鼠叫乔柚,是高一2班的。
江见疏对乔柚的第一印象,是个仗着自己长得乖巧可爱便强词夺理的高一新生。
不过念在初犯,他最后还是没记她的名字。
谁能想到,初犯当晚就二次犯罪——
和乔柚在电玩城门口偶遇的时候,饶是江见疏都愣了一下。而后看着少女一瞬间呆滞的神情,他有点想笑,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结果只是问了两句,他还没说什么,这只又出来偷鸡摸狗的小老鼠就先跟他打起赌来了。
“所以要不要来比一比?要是我赢了,今晚上的事就当一阵风,吹过了就没了,你不揭发我,我也不举报你,怎么样?”
江见疏缓缓地打量她片刻。
眉飞色舞,胜券在握,得意洋洋。
哪儿还有早上委屈到多说两句就要落泪的乖巧模样。
真乖巧的也不会大晚上跑出学校来打电动——或者像他这样,跑出来上网。
出于自己也不清白这个原因,江见疏本来就没打算揭发她,但看着少女紧追不放生怕他回学校干点什么的紧张劲儿,他觉得陪她玩玩也不是不可以。
还挺有趣的。
事实证明,乔柚果然不像她表现的那么乖,在赛车的最后关头眼瞧着要输了,直接开始耍赖皮。
她对自己耍赖皮的事实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江见疏没忍住,倏地失笑:“好吧,这次就算你赢。但是希望学妹今后遵守校纪校规——最好不要再被我抓到第二次。”
“那就谢谢学长了!”小老鼠笑着,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还挺可爱。
他漫不经心地想。
比是比完了,但江见疏也没急着走,反倒陪着乔柚在电玩城玩儿了个尽兴。乔柚问他是不是专门留下来监视她的。
他说:“你要想这么理解也可以。”
果不其然乔小老鼠又变得气呼呼的。
其实江见疏就是随口一诌。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学生会主席,大晚上在校外遇到同校学妹,虽然两人都是违纪跑出来的,他也总得看着点儿。
小姑娘一个人,出了事不好办。
也或许他跟在旁边,乔柚没玩到太晚。
他们一起回了学校,从那面缺了一块的断墙翻回去。
乔柚说:“学长,看不出来,你还挺熟练?”
江见疏笑了笑:“熟能生巧,小学妹,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吧?”
少女哼哼唧唧,重重地说了句“再见”,扭头往宿舍楼走。
这个时间晚自习刚下不久,熙熙攘攘的人群往住宿区涌动,江见疏看着这只小老鼠混进人群里一块儿进了宿舍楼,摇摇头低头笑了两声。
事不过三吧,他想,再有第三次,不严肃处理都对不起他这学生会主席的称号。
后来的两天,他倒是没和乔柚碰见。淮凉中学本就是市重点名校,违规乱纪的现象少之又少,乔柚这样一天犯两次的已经算是难得一见了。
就是江见疏,他那天翻出去初衷也只是为了去查点资料,并没有在网吧待多久。
如果不是后来为了看着乔柚,他直接就回学校了。
那天江临舟去了趟行政楼,回教室后问他:“没人来找你么?”
他疑惑了一下:“嗯?没有啊。”
江临舟说:“刚刚经过高一,有个女生把我认错成你了。我让她有事上来找你。”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江见疏第一想到的就是乔柚。
于是他问:“哪个班的?”
“高一2班。”
“你没问名字?”
江临舟冷酷道:“我问这个干什么。”
“行吧,”江见疏也习惯了他哥这性子,“那她长什么样?”
他哥蹙眉,想了下,说:“挺乖的。”
还真是。
江见疏转了下笔,忽地笑出声。
他笑过了便没当回事,结果中午吃饭的时候,乔柚就找上门来了。
江见疏还挺好奇的,他都没打算追究和揭发她违纪的事情了,怎么这小老鼠敢偷不敢当,紧张成这样,还追着来“监督”他?他看上去就那么不值得信任?
越是看着乔柚紧张兮兮又耍着小聪明嘴硬的模样,他就越想逗她玩儿。每每看着她被他一句话噎到,然后恼羞成怒的模样,他就很想笑,连带着心情都变得很好。
他承认自己这性格还挺恶劣的。
小老鼠生起气来,瞪着人的那双眼睛却是闪闪发亮的。
像颗玻璃珠子。通透、无暇,又脆弱。
所以他也不敢把人欺负狠了,顺势哄两句,免得小老鼠真被气跑了,他就找不着人欺负了。
新学期的第一轮月考成绩出来后,惯例是家长会。
他和江临舟那对自由的父母虽然对他俩挺放养的,一再表示这种挺别人吹自己儿子的场面已经厌倦了,但还是会来一趟。
江见疏就是从教室出来后,听见刚去了趟小超市的同学说:“我刚好像看见经常来找你和江临舟的那个高一学妹——是叫乔柚吧?在超市门口哭呢,那架势,天崩地裂啊。”
他愣了愣,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步子已经迈了出去。
江见疏跑得比自己想的还要快些。
然后在超市门口,他看见了蜷坐在阶梯上的乔柚。她弯腰抱着膝盖,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露出后颈一片白皙肌肤,纤瘦的肩在颤。
他的小老鼠哭得静谧无声。
江见疏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先去超市里买了罐旺仔牛奶。
甜食能让人心情愉快。
如果能哄她开心一下就好了。
他将那罐温热的旺仔牛奶贴在她的后颈,小姑娘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那双脆弱的玻璃眼珠摇晃欲碎。
那一瞬间,江见疏感觉心脏被人狠狠地攥紧了。
他甚至想去接住她的眼泪,怕她眼里的光随着眼泪流失殆尽。
“听说有个女生在超市门口哭,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啊,小学妹,”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心慌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可能地轻松,好安抚她沉重的情绪,“需要买包纸巾给你擦擦眼泪吗?”
江临舟打电话来问他找到乔柚了没有,江见疏挂了电话,转头就见乔柚看着手里的旺仔牛奶傻笑。
眼睛鼻头一片通红,脸上泪痕都没擦干净,老鼠成了只花猫。
有点滑稽。
又……有点可爱。
然后她说:“这个不好笑嘛?小旺仔多可爱啊。”
他几乎不假思索:“好笑吗,还没你可爱。”
这句话说出口的一瞬间,江见疏自己都没想到。
他感受到心脏用力地跳了下,是一种很莫名也很陌生的轰动,以不可估量的速度扩散到全身。他吞咽了一下,低头看手机,怕被她看出异样。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到江临舟过来。
其实后来回想起来,江见疏甚至有点想不清那会儿他和乔柚都说了些什么。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身体里不知名的轰动平息下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直到某天,班里的八卦传到他耳朵里——
那男生问:“说真的,江见疏,乔柚是不是喜欢你和江临舟其中一个啊,不然怎么老往咱班跑呢?”
如梦初醒。
江见疏才发觉他和江临舟,不知不觉和乔柚变得这么密不可分。
她的融入那么自然,带着夏日的朝气,耀眼却不灼热。
那男生的问题,江见疏给不出答案,因为那也成为了他想问乔柚的问题。
他开始在意,她的视线停在谁身上。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江见疏发现在他和江临舟之间,确实有一个人是受到青睐的。
不过也许,不是他。
彻底得出答案,是在他和江临舟生日那天。
他对生日没什么刻意的关注,在他们那对自由父母的影响下,他和江临舟一直都觉得这个日子过不过都一样。
不过真到了这天,还是会受到一些礼物。
早上在班里受到第一份礼物后,江见疏忽然变得在意起来——乔柚呢?知道他们的生日吗?
他没说过,她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但是下午放学,乔柚不仅和往常一样来了,还带着礼物。
江见疏问她:“这算是惊喜吗?”
她说:“当然啦,这是给你和江临舟的惊喜!”
——意料之中的答案。
高兴吗?他当然是高兴的。
哪怕这个惊喜并不属于他一个人。
随即他便听见江临舟说:“是啊,早就知道的惊喜。”
细小的刺痛。
在他始料未及之际,便在一瞬间席卷整颗心脏。
嘴里好似有无边的苦涩化开来。
他嚼碎口腔里的涩,开着玩笑将礼物拆开。是一支钢笔。
他从来不用钢笔,也没想过要用,倒是他爹经常用这玩意儿,还挑得很,都是世界各地的名牌货。
所以他当然看得出,乔柚送的这支钢笔就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街边杂牌。
但他很喜欢。
只要是她送的,他都喜欢。
而后他看着江临舟拆开他的那份礼物,同样也是意料之中。是江临舟的喜好。
投其所好。
是什么原因,才会让一个人投其所好呢。
江见疏深知答案,却也只能调侃一句:“学妹,你果然有点偏心啊。”
他笑着,拇指轻轻摩挲钢笔冰凉的笔身。
所以为什么,就不能把心偏给我呢?
他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在心里沉默地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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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见疏并不打算打破这样的平衡,偶尔他也会觉得自己有点卑鄙,利用着乔柚对江临舟的喜欢,装作一无所觉,肆意地接近她。
但不代表他情愿这种平衡一直维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