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黑天鹅——张大姑娘
时间:2021-03-15 09:06:46

  孩子小,却懂事儿,抱着半茶缸子的水,倒进去,“妈妈说发烧了要多喝水,要多盖被子。”
  宁玉森的心啊,你说说。
  自己进屋子,给西爱烧水,没有别的办法了,尽人事听天命。
  一定要多喝水。
  里面他给西爱加白糖,一点一点的喝,不喝也得灌进去。
  外面哒哒的马蹄声远去,这是今年最后一次打猎了。
  格桑花给苍耳带好水壶,又塞上一包小鱼干,“山里冷,你们中午烧水的时候放进去,西爱哥哥从青海湖拿来的,好吃的很。”
  鱼干有咸味儿,在热水里面煮汤喝,补充体力是最好的。
  苍耳揣在怀里,笑了笑,漠北的汉子,牵引缰绳便走转了天下,打马回身的时候大家都笑。
  一群人策马,路面上是马蹄印儿的雪泥,光辉灿烂。
  宁宇森本来打算要去的,他也是青壮年,但是西爱病了,他不能离开。
  “西爱啊,晚上有肉吃了。”
  “你可得醒过来。”
  等日落时,天色便与地色交接,远处的策马声挥斥朔风,破空霹雳,一行人满载而归。
  血色滴滴答答,路边雪染红,梅花一样的晕开。
  马蹄落在冻土上,雄壮蓬勃,这是战马,打了胜仗一样的,听的人心里踏实安稳。
  这是黄羊肉。
  冬日前吃一顿锅子,大补。
  可保证一冬天不生病,固本生元。
  宁宇森刚要出去,结果就看见回来的人,忽然鸟散一样的,马上又飞快上马去了。
  孩子们还在围着卸下来的黄羊转圈圈,大锅热水都已经烧好了,炊事员早上起来就磨刀,这会儿拎起来就开始拆解。
  伴随着一阵凌乱的马蹄声远去。
  西爱总似是在梦里一样的。
  时远时近。
  好似是飘着。
  有人在说话,好像不是对自己,又好像不是这个年头,好像是很远很远的年头了。
  可是忽然一拉近,她好像是又能听到了,听到身边的人突然的欢呼,有孩子在笑者拍巴掌,转着圈圈的跳,“黄羊肉,大锅煮,吃了肉,喝口汤——”
  西爱想,这是打猎回来了。
  转而又没了意识。
  宁玉森晚上没有去打饭,是有人送进来的。
  “趁热给西爱吃,刚出锅的就给你们带过来的,你也多吃点,这个对身体好,我们这边的黄羊,别的地方是没有的,放心好了,后半夜我来守着。”
  宁玉森看着那满满的半盆的羊肉,“吃不了这么多,真的吃不了,西爱喝汤就够了。”
  纳闷,格桑花为什么没有来,平日里都是她来看的。
  来的人眼中闪过什么,又很快散去,只是低着头,说了一句,“吃吧,多吃点,吃了对身体好。”
  这是给孩子们吃的,上级要求务必保证孩子的营养,尽全力保障,没有物资,他们就自己出去打猎。
  没有什么,她们就生产什么,自己会纺织粗布,晚上保育员们就一起去纺线,做出来的粗布虽然硬却结实耐穿,劳动人民穿十年都不会坏的那种。
  给孩子们缝补,做鞋子,用土壤宝贝一样的种植葱姜蒜。
  她们想在这里开辟一片绿洲,沙漠里面本来一无所有,可是有一天,来了一群人,他们踩在这片无人区。
  笑了笑,说这里不错,这里应该有水,所以自来水工程做了三年,马上就能通水了。
  这里应该有教育,所以孩子们的学校有了。
  配套的职工都来了。
  这里的孩子应该什么也不差,然后所有人都在努力的生产,生产放在第一位。
  所以才一次次的拿着枪去打猎。
  西爱到半夜,人就烧的不行了。
  她就爱晚上发烧。
  烧的人已经意识模糊了。
  自己也不感觉难受了。
  到极限的那种。
  “我觉得现在很好。”
  “我的头也不晕了,皮也不疼了,感觉很舒服。”
  然后歪着头,看了宁宇森一眼笑了笑,“大哥,我是不是好了啊。”
  应该退烧了。
  细声细气的,她自己没有注意到越来越用力,越来越虚弱的声音。
  脸上还带着笑,那么天真。
  宁宇森心里面沉沉的,像是一杆枪戳在了肺管子上,撕心裂肺的疼,撕心裂肺的沉啊。
  “是,你好了,马上就好。”
  “西爱啊,你再喝汤,喝汤。”
  转眼起身就落泪了。
  他这辈子,说实话,亲爸爸没了的时候都没怎么哭。
  张平跟他说坚强,他是英雄的儿子,他爸爸是在战场上都没有哭过的人,还能指着敌人的手榴弹说是仙女散花。
  所以他就特别坚强,特别勇敢。
  可是现在,他就受不了了。
  泪哗哗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后续发展:感觉遇到的人都很好,家里对我很好,很友善,给男孩子特别加分那种。感谢在2020-05-3013:45:55~2020-05-3109:2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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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人间无情者
  伸伸你说还在路上呢,他来的路上就各种不顺利,先是火车脱轨了,接着耽误了几天,后来到了,结果遇上了大雪,一路上就耽误了。
  “下雪了,真的没有办法走,不说是别的,就是运水车都进不去。”
  “那里面的人怎么喝水呢?”
  “就雪水呗。”
  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年到头,总有那么十几次是耽误送水的,一耽误就是很多天,里面的人都得渴着,嘴唇都干裂。
  伸伸看着眼前的路过的送水车,一辆车,不敢走,水都冻住了,一走车轱辘就打滑。
  后面的人就只能用板儿车。
  他紧紧的抿着唇,人气色看着苍白,穿着是那么的温润。
  临时车站的人仔细看他,温温和和的,沉沉稳稳的,年纪虽然看着小,但是眉眼之间,带着外地的样儿,温润的很,就那样和气的跟你说话,甭管是多着急的事情,都给藏的严严实实的。
  “水车能走多久?”
  “那不一定。”
  车站的人真的不愿意伸伸去受这个罪,吃这个苦头的,“千万不能跟着水车去,这时候的送水车了,就是冒着生命危险去送的,路上遇到暴风雪不说能把人冻死了,就是经年的人去探路都能走错路了,到时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的,你来看。”
  拉着伸伸走向不远处的土坡,伸伸只能看着那是一个土坡,被白雪覆盖着,与黄沙为伍,日夜缠绵。
  车站的人伸手,用力的擦那最高处,然后一点一点青色的石碑露出来,黑色的痕迹慢慢的退散,被手掌心的热气擦过,湿漉漉的。
  刘
  这是第一个字。
  伸伸顿了顿,然后看后面的字,一行行的。
  刘大成。
  冯朝鲜。
  嘎达。
  一直擦到最后一行。
  伸伸定目一看,深深的深深的把那最后一行字烙印。
  白雪掩盖下的。
  是丰碑。
  刻满名字的丰碑。
  属于英雄的丰碑。
  一行字被铭记:止马坡水线路段烈士。
  他在那里站着看了很久,视线所及之处,似乎永远能看到那一列送水车队,缓缓的,一步一挪动的往沙漠深处走去。
  人下来推车车,前面有人拉着。
  沙漠深处的用水,都是一点一点这样运输过来的。
  在过去的一年里,有三位烈士牺牲在这一条止马坡的运水线上,因为沙尘暴覆盖了路面,流沙走过,人直接吞进去了。
  此处即使埋骨处。
  还有因为迷路的,送冻死在雪窝里面。
  还有的去了沼泽地,再也没有出来过。
  可是这一条运水线,从早到晚,从春夏到秋冬,风雨无阻的,依旧在保障着。
  可能会迟到,但是永远不会消失。
  在这大漠沉沉处,矗立着丰碑。
  就跟苍耳一样,永远长眠在沼泽地的深处,长眠在那一片爱的深沉的土地的深处。
  苍耳去打猎,拿着一包小鱼干。
  最后留给格桑花的。
  只有那一包举过头顶的狼牙,“格桑花,我们草原的汉子,我阿爸是最英勇的巴鲁图,我也是,我十二岁的时候打下来的狼牙,这是我的勋章。”
  他总是咧着一口的白牙,笑的跟高原上的格桑花一样灿烂,带着草原七月的葳蕤气息,还有沙漠八月的灼热,现如今全部被封冻起来了。
  “你们先回去,我刚看到那边有一头大肥羊。”他在漠漠深处,不经意看见一头肥羊,冬日里很少见的肥羊,鲜美的很。
  笑着打马转身,去了深处。
  然后最后,哒哒的马蹄踩到了沼泽地,苍耳紧紧的勒住了缰绳,跳下来的时候,脚勾到马镫里面去了,瞬间马就掉进去了,他也在那一片沼泽里面。
  身边没有人,后面的人还没有跟上来。
  他自己在那里,然后看着夜色漆黑,感觉马儿使劲的拽着他往下走,他摸了摸胸口的小鱼干,沾满泥土的手,缓缓的掏出来,一点一点的滑过泥浆,滑过胸口的那里,鼓鼓的一点,笑了笑。
  他从来没有想过,此处是安身处。
  他把狼牙一把拽下来,用尽了全身力气,扔在了岸边。
  整个人便加速陷落了,他想,带着一包小鱼干,青海湖的小鱼干,格桑花带给他的小鱼干。
  直到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只会在这沙漠深处的某一个地点,有人路过的时候,恍然间会发现有一座丰碑,然后有人也许路过,讲一句,烈士啊,然后青笔勾勒出两个字,苍耳。
  大概风记得他。
  归队的人没有等到他,最后清点的人少了一个苍耳,战马满载而归,又急匆匆仓促的出走,漫山遍野找一晚上,最后在黎明的晨曦里面,看到了路边那一颗雪白发亮的狼牙。
  然后就是眼前一片沼泽地。
  那一头黄羊,竟然是带着邪气的。
  有小战士哭,“好好儿的,就突然看到了一头黄羊,肥的很,我们说不听,要归队了他一定追——”
  “他——”
  他只是,只是想要大家多一点储备,冬天难熬,这些大城市来的孩子受不了的,能多一点黄羊肉吃,就多一点体力t,多一点生存下去的机会。
  这个时候的黄羊,不好打,也少见那么肥美的。
  沙漠的老牧民传说,黄羊有神,带走苍耳的那一只,是来寻仇的,是来警告的。
  因为物资紧缺,所以猎枪一杆一杆的对准了这唯一的黄羊。
  那一只,是黄羊的王。
  格桑花摩挲着那一颗狼牙,很久很久。
  久到她以为是下辈子。
  她第一次见识到草原的汉子,保卫队长带着人,低着头站在她的面前。
  格桑花最后缓缓的说,“我很好。”
  我很好,她这样对自己说
  关上门,打开柜子,里面一件华贵的皮草,通体的雪白,根根毛发在上面,尖端都带着光,根根分明,蓬松柔软又柔和。
  苍耳说的,做到了,一身最好的皮子,然后在冬天结婚。
  这是她的新娘礼服。
  最美的礼服。
  她捧在手上,头轻轻的靠着,“你说,你是最勇猛的巴鲁图。”
  “你说的。”
  你说的,你怎么就不算数了呢。
  你说你草原上无人能敌,你说你驯马一流,你说你一个人十二三就能打倒一批狼,你说你会成婚。
  你说的很多,可是不在了。
  再也没有回来过。
  朔北的风,呜呜咽咽。
  从来不曾温柔过。
  哪曾是江南映红柳绿。
  所以那天晚上,她没有出现在孩子们面前,没有去看西爱。
  院子里篝火通明,孩子们围着篝火转圈,期盼着新鲜的羊汤。
  火光打在一个个小脸蛋上,不曾看懂大人的悲伤。
  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些羊肉是怎么来的。
  也不会去说,再也没有一个叫苍耳的叔叔了。
  格桑花跟苍耳的婚礼,再也不用期盼着等糖吃了。
  宁宇森也不曾知道。
  西爱奇迹一般的,熬过来了。
  烧了三四天,人都快不行了,宁宇森都绝望了。
  他真的是靠着一股子劲儿,给人拉回来的。
  给她喂水。
  给她喝汤。
  给她吃饭。
  翻身。
  擦洗。
  物理降温。
  该用的都用了。
  甚至他会迷信,拿着刀在手腕上比划了很久,觉得会不会人血会让人变好呢。
  鲁迅先生不是说了,人血馒头可以治病的。
  他读书,也是只通了两三窍。
  西爱醒过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没有身体了,浑身在飘,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要抬手,发现很艰难。
  宁宇森在一边趴着睡。
  她顿了顿,仔细看着他长长的胡子,还有那粗糙的眉眼,卷然的神色。
  心中一动,用手指微微的点了点,像是从他的眉眼勾勒而过。
  扯着嘴角,微乎其微的笑了笑。
  真好。
  真好,她活过来了。
  真好,有人陪着她。
  真的很好啊。
  她记宁宇森一辈子。
  缓缓的踩着鞋子,慢慢的站起来了,扶着墙走出去。
  打开门,才发现,是月圆之夜。
  院子里面一片的恬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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