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茕站在原地没有动,侧头看见了仍留在老皇帝殿中的绪慈,无垢刚刚将他从屏风后推了出来,他的一双眼定在太子玄宁身上。
是他吗?
绪茕抖了抖衣袖,对一脸震惊的太子道:“我奉劝太子殿下离我远一些。”
她身边环绕着的旧弟子们,可是一个比一个变态,很可怕的。
太子玄宁握着流血的手腕,挥开扶着他的宫人,咬牙切齿道:“孤也奉劝绪掌门一句。”他上前一步,盯着绪茕那张孤冷之月一样的脸,低声道:“不要用一些小妖术来蛊惑圣上,认清局势,趁早抽身,或许还可保住卿卿性命。三日之内离宫,不然……”
他顿了一下,看着绪茕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绪茕看着他的背影,叹气,是不是小说里每个反派\\正派放狠话时,都爱说半句,不然……
不然怎么样?
杀了她?她好歹是元婴修士,一般凡人还杀不了她。
大不了就是去灭了她的门派,但她的门派拢共就她和苏衾两个人。
也不知道苏衾醒了没有。
绪茕想回暖阁看看苏衾,刚走到门口,又被无垢叫了住。
想必他和绪慈都有话对她说。
绪茕想了想,去她暖阁里说话不方便,万一苏衾醒了……她如今还不清楚苏衾恢复了多少记忆,有些麻烦。
她收回手,跟着无垢去了她和绪慈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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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四周被无垢设了结界,防偷听,防偷窥。
绪慈已在屏风后,等着他们。
绪茕跨进去,无垢就无奈的问她:“绪掌门打算怎么办?你该知道根本就没有更改命数一说,你若强行为皇帝续命,必会引来天罚惩处你。”
想为皇帝续命自然不难,只是他命数已尽,该在几时几刻死,是不可更改的,一旦更改,必会引来天罚,到时候老皇帝和绪茕都得死。
所以他和绪慈才会打算全身而退,离宫。
“知道知道。”绪茕倒是应的很快,“我不会妄自更改皇帝的命数。”她怎么会自找死路,阎王要他几更死,他就几更死。
这话倒叫无垢愣了,看了一眼屏风后的绪慈,又说:“你不会更改皇帝命数?绪掌门……在殿里那么说,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不打算真救皇帝?”
绪茕点了点头,“更改命数,不过是我信口胡诌,我要的不过是那七七四十九日。”
无垢忽然明白了,她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先救下三皇子玄微,拖延时间而已。
他望着绪茕,竟是有些佩服她,佩服她信口胡诌的胆子和演技,她可真沉得住气。
“那是皇帝,天子。”无垢看着她说:“即便他会死,但太子必定不会放过你,太子继位,你欺君之罪,就算他杀不了你,这天下也没有你的安宁日子了,连你的门派也会被夷为平地,你走到哪里都会被缉拿,绪掌门你可有想过这些?”
即便要不了她的命,也会让她无处安身。
“自然想过。”绪茕如实说:“在信口胡诌之前,我就已经都想过了。事实上,就算我真救了老皇帝,太子继位,照样不会放过我。”想必太子已经把她当成了三皇子的队友,怎么样都不会放过她的。
所以,她踏出这一步的目标就只有一条:三皇子做皇帝。
无垢看着她,惊讶的道:“绪掌门该不会打算利用这七七四十九日,扶持三皇子玄微继位为帝吧?”
绪茕看着他,笑眯眯的“哇”了一声,一副“这都给你看出来了”的表情。
将无垢看的哭笑不得,半天说了一句:“绪掌门,朝堂斗争并非那么简单,四十九日,你如何扶持一个毫无势力,又不得皇帝宠爱的废弃皇子斗过太子?”
若是扶持别人或许会很难,但对方是司微,一个神仙,一个大佬主角,她不信司微那么菜。
再说,他不是紫微帝星庇护吗?做个皇帝,不是命中注定吗?
绪茕想了想如实答:“我暂时还没想好。”
“……”无垢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绪茕忽然又对他道:“我来这里回答无垢大人和绪丹师这么多话,其实是想买一样浮图岛的东西。”
“什么东西?”无垢问她。
绪茕没说先问了一句:“若是老皇帝短暂的恢复视觉,不算是更改他的命数吧?”
“命数只说生死。”无垢疑惑的看她,“和看不看得见无关。”
那就好。
绪茕搓着手说:“我听说鲛人泣珠泪,若将鲛人珠泪研磨成粉给盲人服下,他便可短暂的恢复视觉,重见光明,我想买些鲛人珠泪,浮图岛想必是有的。”
原来如此。
无垢明白她为何如此老实了,原来她早有这个打算,“有是有,只是鲛人珠泪的效用有限,一粒鲛人珠泪最多只可让人恢复视觉一日,我便是将浮图岛所有的鲛人珠泪赠与你,最多也只能顶上十天半月。”
“用不了那么多。”绪茕早已盘算好了,“我只要五粒。”
无垢看着她,她似是什么都已想好,决定好了。
绪慈忽然传音给他——[给她,告诉她,三日后你会炼成丹药给她。]
无垢轻轻叹气,绪慈是打算替她用鲛人珠泪炼制丹药了,他对她真是……予取予求。
“好。”无垢答应下她,三日后给她,又忍不住问了一句:“绪掌门,你做这么多,不顾安危,是为了什么?”
他看着她,她应该不记得前世的事才对,可既然不记得又为何如此的为司微?
“是为了司微始祖?”他看一眼绪慈,干脆的问道。
屏风后的绪慈手指轻轻动了一下,想听她回答,又怕听到她回答。
绪茕从椅子里站起来笑了笑,坦诚的对无垢说:“我说了可能无垢大人不信,我做这些,是为了做国师。”
无垢惊讶的看着她。
屏风后的绪慈也愣了。
她就知道,说了他们也不信,他们皆以为她是绪仙祖转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前世情债,入世情劫。
不是的,她这么努力就是为了避开这些东西啊!
她要做国师,要做任务,要早日飞升成她的仙。
她摆摆手,从无垢的偏殿离开。
无垢站在殿里扭头看向了屏风后的绪慈,惊讶道:“她说要做国师,不是随便说说的玩笑话?”
绪慈垂下了眼,她是为了做国师?不是为了司微?
他莫名的想起前世种种,他曾以为师父偏爱大师兄苏衾,可后来师父与司微一同入世历劫,他以为师父上一世,这一世来这宫中都是为了司微的入世之劫……
难道不是吗?
当初师父和司微一同入世来这宫里发生了什么?
她心里那个人,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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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廊下掌上了灯,琉璃宫灯印在白雪之上,亮闪闪的发着光,红梅银雪,好看极了。
绪茕从偏殿出来,老皇帝身边的宦官便在候着她,恭恭敬敬的与她说:“绪掌门,三皇子突然说他想看看雪……奴不敢做主,圣上又已服药睡下,只好来请示绪掌门,这……”
他要看雪?
绪茕想了想,先走回暖阁,轻轻推开一点门,瞧了一眼里面,昏暗的光线下苏衾还躺在榻上,侧身背着身在昏睡。
她莫名松了一口气,心里是有些怕苏衾醒来,怕他恢复记忆,不能再将他当成小傻子哄。
轻轻地关上门,绪茕转身跟着老宦官,去了关押三皇子的菁华殿。
那殿外守着一圈侍卫,前前后后,窗下门边,全是带刀羽林卫,如今在老皇帝眼里,玄微已经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救命的药引。
真正的玄微或许恨过怨过,从出生到死去,他的父亲没有将他当成人看过,他活的还不如一只猫狗。
他孤零零的来,又孤零零的长大、死去。
他从出生就为看到过任何事物,也许是活了很痛苦的半辈子。
但如今在他身体里,替他活着的是司微,那位没有五感,无情无欲的上神始祖。
他应当不会难过,不知痛苦,可他居然想看看雪。
他也会对什么事情好奇吗?
绪茕忽然有些好奇,如今的这个司微还有没有之前的记忆?他再到她,会是怎样一副神情?
羽林卫向她行礼。
老宦官亲自为她推开殿门。
冷冰冰的殿中,她看见坐在榻上的三皇子玄微。
他静静坐在那里,侧头看着紧闭的窗户,一双灰色的眼睛里无喜无悲,甚至没有半点怨怼。
她踏进殿中,他听见声音转过了头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定了定。
他在想什么?
绪茕走进大殿,挥手让宦官退下。
殿门在她身后关上,她看着面无表情,无波无澜的他,将系统打开选定了听他的心里话。
“你不怕吗?”绪茕问他,“我要拿你做药引,拿你的命为皇帝续命。”
他依然没什么表情,平静的就像垂在殿中静静的帘幔,看着她忽然问道:“你叫绪茕对吗?”
绪茕竟然听不到他的心里话,为什么?
系统:[他此刻内心什么活动也没有。]
这么平静?
绪茕觉得不妙,他若是像司微始祖一样无欲无求,任杀任刮,那就完了,他自己都不想活,不想去斗,去做皇帝,她费死劲也无用啊!
“你不想活命吗?”绪茕朝他走过去,又问他,“我会挖了你的眼睛,给你的父皇做药引,会将你的命全续给他,你愿意吗?”
他的目光跟着她,从她衣袍上的珍珠,到她衣袍下的脚,然后掀起眼来看着她的脸问:“我是不是曾经认识你?”
绪茕气梗,她在和他说生死大事,他在想是不是认识她!
搞什么!神仙就这么没斗志的吗?拜托好好搞事业啊!皇帝做不做?不做也得做!
绪茕一时之间竟被他梗的不知道下一句说什么好,三皇子这么悲惨的身世,这么哭的命,他就没有一点点愤恨?怨怼?不甘心?
还是说,他是带着记忆附体在三皇子身上的?他若是记得自己是司微始祖,那确实……没什么好斗的!
但是不该啊,他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
他的心理防线,这么平静?她不信。
“你不记得我了吗?”绪茕与他对视,慢慢朝他走了过去,停在他的面前,用自己缠裹着纱布的那只手,轻轻捏住了他的脖子。
掌心里,是她喂苏衾喝血后留下的伤口,她握着他的脖子,迫他抬起了头,食指在他脖子上点了点说:“这样,记起来了吗?”
他喉结在她掌心里耸动了一下,一双冰封似得眼睛定在她脸上抖了抖,她的气味……她血的味道,和手指的触感像根针一样伸进他的脑子里。
——[冰窟……她的气味,她的手指握住了什么,点了点说:这是我的手指……]
——[这是什么记忆?为什么我会记得?她是谁?这记忆……是哪里来的?冰窟是哪里?我明明从未离开过宫中……]
绪茕听见了他的心里话,轻轻松了口气,他也不是毫无欲望,至少纯阴的气味对他来说,是有用的。
至少她现在知道,他确实不记得她了,也没有司微始祖的记忆了。
那就好。
她松开了他的脖子,转身朝窗下走,“你不是想看雪吗?”
他的目光跟着她,从她的脚到她裙摆上的珍珠。
“吱呀”一声,她将窗户推了开。
冷风吹着冷血灌入殿中,她的衣袖被吹卷了上来,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
“你是第一次看雪吗?”她扭过头来问他,声音随着风吹过来。
他闻到了风里的味道,她的味道,不知为何脑子里闪现出梦境里的场景——冰窟、血液、她的气味、她的抚摸……温泉、她洁白的腕子、脚踝、身||体……脖子、脖子……
他咬了她一口,她的血是甜的……
他心神不宁的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些思绪按下去,声音冷又哑的说:“关上窗户。”
风将她的气味吹到他脸上,他热的攥紧了手指。
她却没有关,而是朝他走近、再走近,问他:“真可怜,这可能是你死前最后一次看雪了。”
她的气味越来越浓,浓的他喉头和身体发痒,想要抱住点什么,想要那只柔软温热的手安抚……
“关上它。”他看着她,喉咙里干痒的厉害。
“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见我了。”她已经走到他的跟前,衣袍窸窣磨蹭在他的榻边,声音里也仿佛带着甜腻的气息,垂着眼看他,“你不想活下来,看看你从前从未看过的东西吗?冰山、温泉、开在温泉旁的花。”
他压下去的思绪一下子乱了起来,她是谁?他不记得她是谁了,可他的梦里全是她,全是她,她到底是谁?梦里那些事,是曾经发生过的吗?她抚摸他,亲吻他……这些是发生过的?
温泉之内,她纤细的脖子……
他紧攥着的手抖了一下,猛地闭上眼睛,侧开了头,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笑了一下,手指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不可抑制的颤抖了一下,她热热的气息就浮动在他耳边,低低轻轻的对他说:“你不想让我救你吗?”
痒的、热的、甜腻的……五感,令他战栗。
他睁开眼盯住了她,伸手一把抓住了那只手腕,她却像鱼一般从他掌心里滑过,他只攥住了一截黑色的衣袖,衣袖上的一粒粒珍珠膈在他的掌心里。
“活着多好,万里江山,你可以得到你想得到的一切。”她的声音低极了,只在耳边说给他一个人听,手指点着他的肩膀:“好好考虑一下,下次见面时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