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来越像上一世的她了。
他只听到苏衾的声音,苏衾一声声的叫阿茕,还是那么令人发腻。
就像从前一样,苏衾在师父跟前,和在旁人面前,全然不同。
他在师父跟前总是一副撒娇的乖巧模样,可他背地里跟他说过最多的话便是:“小结巴,不许盯着阿茕看,不然挖了你的眼睛。”
——“小结巴,谁准你牵阿茕的手了?我看你的爪子是不想要了。”
——“小结巴,阿茕是我的,她带你回来是可怜你,你们凡人很快就会死了,不要痴心妄想。”
——“小结巴……”
绪慈心绪乱的气息不定,不能再让师父留在宫里,更不能让老皇帝再用着苏衾的眼睛。
苏衾付出的越多,师父越会对他心软。
要尽快结束,离开这里,离开玄微,将苏衾的眼睛还回去。
他要见太子,尽快做个了结……
他刚想将神识从绪茕的暖阁中收回来,一幅画忽然打了开,他不由自主的将神识投到了画中,是一只大雁。
他借着大雁的眼睛,睁开眼——
对上了一张洁白的脸,黑闪闪的眼。
是绪茕。
他定在画上,借着画中雁与她对视。
这是他,第一次与转世而来的她,对视。
他明知道会被发现,该收回神识,收回眼睛,可他望着那张脸,那双眼,难以自拔。
她眨了眨眼,低声说:“绪丹师,是你吧。”
他心漏跳了一拍,她……发现了他,那语气,甚至不是第一次发现他,她似乎知道……他总在窥视着她。
“我知道是你。”她声音轻的像一缕烟,垂下眼来对他说:“你想让我离开宫里是吗?”
他的心跳全凝固在她眉目间,她怎么知道?
“我原不想这么早,但今夜我改变主意了。”她拿着画似乎坐在了椅子上,平静又轻的对他说:“你不是一直想帮我吗?那就帮我去找太子,怂恿他去杀了玄微吧。”
绪慈愣在了画卷中,不知道她的意思,她不是要救司微吗?为何要……
“越快越好。”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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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快越好。
绪茕看了一眼昏睡在温泉里的珍珠蚌,她原不想这么早就揭穿绪慈,利用他。
但如今,她要早一点替苏衾把眼睛拿回来。
她突然听见绪慈的bgm变了,从他偷窥时的那首血腥爱情故事,变成了另外一首。
——[绝唱一段芊芊\\爱无非看谁成茧\\和你对弈输赢都回不去\\一曲轻描淡写勾勒尽是我呼吸\\山穷水绝处回眸一遍你……]
她低下眼去看画中的雁,孤零零的一只灰雁,她想起来,这似乎是绪慈第一次与她“面对面”交流?
之前她与他,都是隔着距离,隔着屏风,隔着看不见彼此的结界。
——[……轻描淡写……尽是我呼吸……]
绪茕轻轻眨下了眼睛,或许等回门派完成任务后,她可以试着为他解开封印……
“你和我……”绪茕开口想问他,与她碰面会有怎样的后果,刚说了三个字,画中灰雁的眼睛忽然一暗,整个画卷如同被风吹动一般,抖了一下,瘫软在她的手中。
安安静静,毫无修道者的气息。
他走了?
Bgm也停了下来。
绪茕看着那幅画愣了愣,他……出乎意料的羞怯,一点也不像是屡屡偷窥,bgm要死要活的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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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慈?”在外殿打坐的无垢听见内殿里轮椅转动的声音,睁开了眼看过去。
只见昏暗的内殿之中,绪慈转动轮椅慌张的去了屏风后,之后是一阵水声。
他忙快步跟了过去,只见绪慈从头到脚湿漉漉的坐在轮椅里,俊秀的手中拿着舀子。
水是冷的。
“绪慈,你这是……”无垢忙要运气替他烘干衣服。
他却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绪慈抬起眼,苍白的脸被打湿的格外羸弱。
无垢听见他的传音,他又变成了那个怯弱的小结巴,“我……我本不该……不该……痴心妄想。”
她是他的师父,她收养他,教导他,为他取名,让他跟随她姓。
他是结巴,小时候整整三年不敢开口说话,是她耐着心一句句教他说话,甚至将言术传授给了他。
只传授给了他。
她说:“这样以后为师不在了,也没人敢欺负你。”
可他却痴心妄想,以下犯上,对她使用了言术……
他活该。
“阿慈……”无垢扣住了他的手腕,将舀子丢在地上,却也不知与他说什么。
他有没有想过,或许绪茕根本就不是他,乃至于苏衾、司微想的那样,困于情劫,毁了一世修为,转世也纠缠于此?
至少现在看来,绪茕一步步走来,都有她自己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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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雪下了三天两夜,在第三日下午才停。
这三日太子玄宁日日都来宫中请安,可老皇帝一次也没见他,他等在回廊下,一次比一次脸色难看。
直到第三日,他听到老宦官来禀报,父皇双腿恢复了知觉,已经能下床走动了,绪掌门还说换了命数之后,可以炼制长生不死的丹药给父皇。
他彻底慌了,若是之前他不信这些,现在是不得不信,父皇复明、双腿恢复……
绪茕是真的能做到这些。
若是绪茕真能将玄微的命换给父皇,还为父皇炼制了长生不死的丹药,那他这个太子要当一辈子吗?
他抬头看向了偏殿里,坐在窗下瞧着他的绪慈丹师,他是该和这位绪慈丹师联手,除掉玄微,除掉绪茕。
父皇已经活的够久了。
左右,这个丹师只是想要国师之位,只要能除掉绪茕和玄微,他继承大统,区区一个国师头衔而已。
他耳朵里忽然传来绪慈的声音——
“太子殿下考虑好了吗?”绪慈问他,“今晚绪茕会带三皇子去摘星台更改命数,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他抓紧了袖子里的手指,他做了十年的太子,父皇可能不知,这宫中早已都是他的人。
既然父皇执意要更改什么命数,那不如借着这个机会,送父皇和玄微一起走。
这都是那位绪掌门逆天改命招来的灾祸,所有的罪名由她一人担着。
廊下的宫灯忽然亮了起来。
有脚步声朝那扇门走来,盘膝坐在殿中的玄微睁开了眼,看向那扇门,她来了吗?
那扇门推开,进来是却不是她,而是父皇身边的老宦官和几名侍卫。
他心里莫名一空,他发现这几日他一直在等她,无法克制的在等她来。
听着窗外的雪,门外的脚步声,总觉得她该来了。
可她却没有来。
老宦官走过来,笑着与他说:“三皇子,绪掌门已在摘星台上等您了,请随老奴走吧。”
摘星台?她在摘星台上等他吗?
等着更改命数,拿他的命?
他起身随着老宦官离开大殿。
雪已经停了,外面的溶溶月色,落在冷冷积雪上,被宫灯映照的格外绮丽,原来夜雪是这样美的。
他抬头望月,丝绸一样的夜色,裹着圆月。
原来月亮是这样冷的。
他看着路,看着夜,慢慢的往前走,走上台阶,走上木楼,走上摘星台,看见立在星月之下的绪茕。
她今日穿了一身白衣,广袖流云发髻,一人站在高台之上转过头来看他,白衣和黑发一起被风吹起,拥着她,像丝绸的夜拥着月亮。
他看着她,忽然想起她说过的话——“你不想活下来,看看你从前从未看过的东西吗?冰山、温泉、开在温泉旁的花。”
温泉旁的花,他看着她衣袖下的手,想要再碰碰她的手,那些热热的东西,他从出生起,就很少被那样热的手触碰过。
宫里真冷,但她是热的。
真冷啊。
真特么冷啊……
绪茕站在摘星台上被风吹的彻骨冰寒,仙师不好当啊,氛围感仙师更难当。
但今夜这一场戏必须氛围感到位,能不能杀青就在这一场戏了!
他来了,他带着他意识流的心理活动朝她走了过来。
“想好了吗?”绪茕在月色下问他。
他望着她,她想让他活下来,想让他争夺皇位,为什么呢?
她为什么要救他?
绪茕僵冷着脸凝视他,她就知道神仙很难搞,渡劫的神仙永远没有好好搞事业的。
没关系,他没想好,已经有人替他想好了。
夜风猛然吹起一阵浓烟,摘星台下火光四起,有人急喊:“走水了!走水了!快救驾!救驾!”
绪茕扭头看下去,只见夜色之中,摘星台和老皇帝的寝殿迅速被火光吞没,滚滚浓烟将所有人的身影遮盖的严实。
摘星台上的人也慌了,眼看着火烧上木楼,要将整个摘星台烧着,慌张着要冲下楼去。
却有一对黑衣人冲上楼来,提着刀见人就杀,一路杀到了摘星台之上,围堵住了玄微和绪茕。
太子殿下不愧当了十年太子,逼宫很熟练!
绪茕站在玄微的身后,看着提着刀逼过来的那群黑衣人,张口要说准备好了一大段,什么权利争斗你无法独善其身,你不选就得死,帮你的人也得一起死……之类的台词。
可那些黑衣人毫不讲究,根本不给她留下说台词的时间,提着刀就冲过来看她们!
她急的只能飞快说:“你不选只会害死想救你对你好的人!”比如她!
人好多!根本不是一对一!是一堆黑衣人拿着刀来砍他们俩!绪茕根本没法像书里那样一对一的替他挡剑!
她只能祭出小蛇崽子,将它甩出袖子,甩在夜空中,抬手抓着玄微用修为猛地将他朝摘星台丢了下去:“小蛇崽子,接他!”
小蛇崽子在夜空中瞬间长大,慌张的接住了坠下摘星台的玄微。
“绪茕!”
绪茕听见玄微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知道这场戏很可以。
他的心里话源源不断的涌进她的耳朵里——[“活着多好,万里江山,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你不想活下来,看看你从前从未看过的东西吗?冰山、温泉、开在温泉旁的花。”]
——[“你不选只会害死想救你对你好的人!”]
竟然全是她的声音,她对他说过的话。
绪茕张开结界挡下那群黑衣人,感觉脚底下的木楼快要烧塌了,一群宫女惊慌的挤在坍塌的楼梯上尖叫,她震开那群黑衣人,飞身而去,捻诀张开更结界将那群宫女罩了起来,“跟着我下楼。”
那群宫女惊慌失措的看见她,她们瞧不见结界,只觉得滚滚浓烟和烈火像是绕着绪仙师,避着绪仙师一般!绪仙师竟劈开了火海!
绪茕举着结界埋头往楼下跑,忽然听见了系统的声音——[您的您的门派,正派声望提升:501。为您更新声望——正派\\10001。邪派\\2500。]
“?”绪茕震惊,在她暂时治好老皇帝的腿后,她的门派声望就飙升到了9500,不止是老皇帝的,还有其他人的。
宫中朝中,乃至于太子也给她涨了声望,这是她之前没想到的,声望只会越长越快,因为她治好老皇帝的眼睛后,声名鹊起,比她想象中容易多了。
如今,她就这么涨够了一万声望?
那她岂不是拿回苏衾的眼睛,就可以走了?
玄微当不当皇帝都行了啊!
第37章 (一更)回门派!……
浓烟滚滚,烈火烧红半壁夜空。
玄微甩开那条雪白银蛇的阻拦,奔在大火的夜里,直接冲入了被火吞没的摘星台,烟呛的他快要睁不开眼,火舌舔上他的衣袖和鬓发。
脑海里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场景这样熟,这样熟,像是曾经也有过这样一场大火,有人一袭红衣奔入大火之中,奋不顾身的抱住了他……
在哪里见过?哪里来的记忆?
他被烟呛的记忆也乱了,脑海里翻翻涌涌全是那张月亮一样的脸,抓住她,抓住她,她是这世上唯一救他的人……
火将木楼烧塌,他听见一片女子的惨叫声,心一下子乱了,是她的声音吗?哪个声音才是她的?
哪个……
一袭白衣忽然冲出火海,她飞扬的广袖在烈火之中卷着一群小宫女将她们推出了摘星台。
她还活着!烈火之中她像飞蝶,要被吞没,要被吹走。
抓住她!
玄微猛地上前,一把抓住了那飘扬的白色广袖,怕抓不住一般,又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衣袖之中的那只手腕,猛地将她拽进了怀里,她跌进来惊慌的抬起头看见了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映着他苍白的脸,他鬓发被烧焦了一些。
可她的气息一点烟火味也没有,这样大的火,她依旧干干净净,被隔绝开一般。
“你怎么进来了?”她惊讶的问他,抬手慌忙将他鬓发上的火星拍灭,急道:“你该不会来救我吧?”
她还要说什么,却来不及啰嗦,猛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抱着他扑身跳下了快要被烧塌的木楼。
他伸手抱紧了她。
跳出木楼的一瞬间,小蛇崽子就飞窜过来接住了绪茕和玄微。
好大儿!
绪茕结结实实的落在小蛇崽子健硕的身体上,连带着被玄微抱了个结结实实。
他身上的焦火味裹着纯阳的气息,全在她鼻息间,他没有要放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