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起身,要将衣袖抽走。
“你是谁?”他攥紧那截袖子,喉结微颤的问她:“我们是不是曾经做过……”
“我们曾经做过师徒。”绪茕打断了他的话,猛地将袖子扯了出来,袖子上的珍珠被他攥的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绪茕的心绪被珍珠掉的有些不安宁,见好就收,转身就走。
她快步离开,连头也没有回。
做过什么?什么也没做过!
外面的冷风吹在她脸上,吹的她激灵了一下,加快脚步往暖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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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的门是开着的。
绪茕看着大开的门顿了顿,谁来过?还是苏衾醒了出去了?
她忙快步跨进了暖阁里,榻上已经不见了苏衾,昏暗的大殿里没有人。
“苏衾?”她叫了一声,心里突突直跳,他醒来恢复记忆……走了吗?
真的走了?
她快步往屏风后去,想找找看是不是在温泉里,刚转过屏风就看见温泉之内泡着一个偌大的珍珠蚌。
这个珍珠蚌不就是苏衾的那个吗?她在苏衾的3D回忆里也见过,好像这就是苏衾的本体。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苏衾……在蚌里?还是变回了蚌?
“苏衾你在蚌里吗?”绪茕走过去,蹲在温泉旁,珍珠蚌已经将温泉挤满了,她伸手轻轻地摸了摸蚌壳,“苏衾?”
珍珠蚌动了一下,有声音从蚌内传了出来:“阿茕。”
真是苏衾的声音。
“你……在蚌里?”绪茕有些懵,他怎么钻进了蚌里?是在跟她生气?还是不舒服?
他在里面轻轻的“恩”了一声。
“为什么?”绪茕摸了摸那蚌壳,“怎么钻进蚌里了?你不舒服吗?还是……”生气了?他的记忆还没有恢复吗?
她隔着蚌壳没法听他的心声,只能轻声哄他,“出来啊,有什么出来再说。”
她伸手去触摸蚌的开口处。
他却紧紧关闭着蚌壳,在里面低低的说:“我如今很丑……我想待在这里。”
“怎么会啊,怎么会很丑?”绪茕听的摸不着头脑,刚刚不是还在睡觉?还好好的?
怎么突然就变丑了?
“苏衾……”她又叫他,想将他从里面哄出来。
暖阁外忽然有人急急忙忙的叩门,激动的道:“绪掌门,绪掌门圣上请您过去!”
圣上不是刚吃药睡下了吗?
绪茕扭过头扬声问:“圣上请我过去,有什么事吗?”
暖阁外的宦官毕恭毕敬的激动道:“自然是为了绪掌门治好圣上眼睛的事啊!绪掌门当真是神仙下凡!圣上刚刚服了您给的两粒丹药,眼睛就好啦!请绪掌门前去呢!”
什么丹药?怎么就眼睛好了?
绪茕惊讶的站了起来,又问:“什么丹药?”
外面的宦官高兴的道:“就是绪掌门您刚刚让您的高徒苏仙师送去的丹药啊!两粒丹药,圣上服了之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能瞧见了!您真的神啦!”
苏仙师?苏衾送去的丹药?
绪茕低头看向温泉里的珍珠蚌,心中忽然不安至极,他送去了两粒丹药,老皇帝就看见了?
他送去了什么丹药?这天底下还有比鲛人泪更管用的丹药?
“苏衾。”她蹲下身,低声叫他,“你出来,你刚刚给圣上送去了什么丹药?”
“是帮阿茕的丹药。”苏衾在蚌内,轻声道:“我不会害阿茕的,我永远不会害阿茕,阿茕想做的,我也会帮你去做……”
绪茕心里越来越不安,低柔的哄他,“你出来和我说,是什么丹药?你哪里来的丹药?”
宦官还在外面请她。
绪茕低声说:“你不与我说清,我去圣上那里答不上是什么丹药,会露陷的,苏衾……”
珍珠蚌又动了动,那蚌壳在温泉之中慢慢的打开了口。
一股子血腥气混着温泉水和说不清的黏液,从那蚌壳中渗了出来,将温泉水一点点染成红色。
绪茕看着脚边染红的温泉水,惊的头皮发麻。
他的声音从里面轻轻透出来,对她说:“是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给他吃了他就可以看见了……”
绪茕的耳朵轰鸣,她伸手一把将那开缝的蚌壳掀了开。
昏暗的光线下,苏衾蜷在蚌壳内,慌忙用纤细柔软的手指捂住眼睛,将苍白的脸埋在黑发下,躲着她的视线说:“别看,求你了……”
绪茕僵站在温泉旁,看着被染红的池子,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挖了他的眼睛给皇帝?
不疼吗?他不疼吗?
他的眼睛……那么美……他明明那么爱漂亮。
第36章 (二合一)杀青戏……
能拿回来吗?
苏衾的眼睛能拿回来吗?
绪茕跨进老皇帝的大殿,快步朝内殿之中走过来,能不能拿回苏衾的眼睛?
她在暖阁中耽误了很长时间,无垢和绪慈比她来的早一步,无垢站在内殿中,老皇帝的榻前神情惊讶的看着她。
绪茕谁也没看,直接快步到了龙榻边,榻上的一双眼睛激动的看着她,叫了她一声:“绪掌门!”
绪茕在对上老皇帝的那双眼时,心被针扎似的,抽了一下。
那双眼,琥珀色的一双眼,如同琉璃一般,温柔流转在那张苍老的脸上。
她僵在榻边,头皮一阵阵发麻,苏衾的眼睛“长”在了老皇帝的眼眶里,老皇帝在吃下裹着苏衾眼珠的丹药后,突然看见了。
不是他的眼睛痊愈了,而是他换上了苏衾的眼睛。
这天下比鲛人珠泪还珍贵有效的东西,是蜃龙的眼睛,服之盲人生出双眼,死人还阳复生,长生不死。
这些,她早在询问无垢鲛人珠泪之前,就已经知道,她那时就打算了无论如何要想办法令老皇帝的眼睛先复明,让老皇帝完全信任她。
所以她问过系统,这世上有什么可以让盲人恢复正常的奇珍异宝。
系统告诉过她:鲛人珠泪可复明一日,蜃龙眼睛可永远不腐不死,恢复正常。
不腐不死。
那双眼睛可真漂亮,盈盈脉脉的光流转在腐朽的老人脸上,令人不适。
她想起第一次见苏衾时,他抬起那双眼睛望她,她觉得那双眼美的像一场绮丽的梦……
老皇帝激动的与她说了许多话,她没太听见去,直到系统忽然出现:[您的门派,正派声望提升:5000。为您更新声望——正派\\7900。邪派\\2500。]
绪茕知道,这双眼,现在拿不回来了。
“绪掌门朕信你,这七七四十九日朕一定会全力配合绪掌门。”老皇帝止不住的发抖,“只要能为朕更改命数,朕会为绪掌门修庙铸碑……”
“圣上,太子殿下在殿外求见。”老宦官回禀道。
老皇帝刚要开口,绪茕先道:“圣上若信我,这七七四十九日内最好不要见太子殿下。”
绪茕攥紧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既然已经如此,她不能辜负了苏衾的眼睛。
她将衣袖负在身后道:“三皇子乃紫微帝星转世,而太子殿下与他的命数相克,在我替圣上更改三皇子命数的这段时间,最好还是不要与太子殿下见面,免得出什么差错。”
无垢吃惊的望着她,她与第一次在云浮岛见时,何止是样貌发生了变化,她整个人都不同了。
她负袖站在那里,镇定自若,每一句话都是朝着她的目标而去。
无垢接不上话,她不需要他和绪慈替她帮衬什么,她轻飘飘几句话就将太子殿下挡在了殿外。
皇帝突然复明,为了活命对她几乎是言听计从。
她让皇帝这几日好好休息眼睛,老皇帝无不应从的点头立,请无垢他们回殿去休息。
他是皇帝,手握天下权利,如今唯一所求只有长命百岁,长生不老,其他的都不重要。
大雪的夜里,太子站在廊下,气的脸色青白,心中开始不安起来,父皇真的复明了……那个叫绪茕的居然真有这等本事,她若是真能治好父皇,替父皇续命,这江山只怕轮不到他来坐了!
殿中灯光渐次灭掉,他看见那一袭黑衣的绪茕从殿中走出来,冷若冰霜的一张脸,比那孤月还难以高攀,她只轻轻扫他一眼,转身从他眼前离开。
她黑色的衣袍随风抖动,如一只夜蝶。
他攥紧了手指,这样的女子若是折断她,看她曲意承欢,该多畅快。
殿中传来轮椅转动的声音,他突然双膝被什么击中一般,痛的双腿一软“咚”的跪在了冰凉的地面上,险些将他的膝盖跪碎。
他闷哼一声,猛地抬头看,是谁?又是什么妖术!
昏暗的回廊下,他对上一双清秀羸弱的眼,轮椅里的人,戴着古怪的面具,安静的盯着他。
那眼神却像鬼火簇簇。
这是修道人的眼神吗?分明是妖邪!
绪茕无心理会什么太子,她站在暖阁外等着无垢,他一过来,她便张开结界,直接将所有人割开,在廊下传音问无垢,她若想取回老皇帝体内蜃龙的眼睛,还做得到吗?
无垢定了一下,脸色变了又变,果然是蜃龙的眼睛,这天下再也没有第二双那样的眼睛……
是苏衾自己将眼睛给的绪茕吗?好狠的手段……他就是个疯子,疯的可怕,为了绪茕只怕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阿慈,拿什么来争,哎。
他叹着气告诉她:“蜃龙眼睛,不腐不死,只要你能从皇帝体内取出……”
“取出还给蜃龙,就能恢复如初吗?”绪茕问。
无垢看着她,她还真打算从老皇帝眼眶里把眼睛重新剜出来吗?她也……疯了。
“恢复如初恐怕不能。”无垢幽幽说:“蜃龙的眼睛在凡人体内留的时间越久,越会染上污垢,再回到蜃龙体内,需要他自己慢慢蜕尘垢,重新修复。”
绪茕的心沉了沉,苏衾……知不知道这些?还是说他挖出眼睛时,就没打算拿回来?
疯子,傻子,他剜出眼睛的时候……不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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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痛的狠。
苏衾泡在温泉之中,眼睛痛的太狠让他撑不住,彻底变回了蚌身。
做人太痛了,人有双手双脚,有那么多的器官,每一样都会痛,他记得当初刚修成人身时,哪里都在痛。
他刚换第一粒牙齿时也痛,痛的他睡不着觉,脸颊肿了起来,趴在阿茕的被子里汗津津的去让她摸。
阿茕侧过身来,托着他的下巴,让他张开嘴巴,伸出手指轻轻的触摸他的牙齿,一粒粒的摸过去问他:“可是这粒?是它痛吗?”
他张着嘴巴,湿淋淋的望着阿茕,她的手指真软,气味真甜。
他那时觉得,做人虽然痛些,却是好的,他痛的时候阿茕会他格外的好,格外的亲昵。
可这一次太痛了,他变回蚌身,也还是痛的。
他蜷缩着蚌身,像是蚌肉中含着两粒沙子,磨在肉里。
门被人推了开。
他闻到了阿茕的气味,听到她走过来,蹲在池子旁,柔软的手指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蚌壳,叫他:“苏衾你好些了吗?”
她的声音柔柔对他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拿回眼睛,到时候咱们回门派,我照顾你,帮你慢慢恢复,一定能恢复如初,一定能。”
他忽然开心起来,痛一些是值得的,阿茕不再问他有没有恢复记忆,阿茕说要和他一起回门派。
他是不是傻子,都不会被阿茕丢下了。
他阻止不了阿茕去救司微,那他就帮她去救,不计代价的去救,眼睛也好,旁的也好,只要阿茕需要,他就愿意给。
就算救了司微也没什么,他一辈子不好,阿茕就会陪着他一辈子。
他打开一点点蚌壳,轻轻叫了一声:“阿茕……”
她的手指轻轻抚摸蚌壳缝隙中露出的蚌肉,温柔至极的问他:“很痛是不是?”
他在蚌内闷闷的“恩”了一声,将蚌肉伸出去卷住了阿茕的手指说:“阿茕摸摸我,摸摸就不痛了。”
他连声音也变的软绵绵、湿漉漉。
像那卷在手指上的蚌肉,绪茕被卷着手指带进了蚌壳里,她触碰上柔软的蚌肉,凉凉滑滑的。
像小动物的肚皮,颤巍巍的动着。
太奇怪了……
她蜷了一下手指,听见他瓮声叫她:“阿茕,我这里痛……”
她又慢慢的摊开了手掌,被蚌肉牵引着落下,轻轻柔柔的抚摸了一下,“这里吗?”
他颤巍巍的“恩”了一声,卷紧她的手腕,痛苦又甜蜜的说:“阿茕,我痛……”
廊下的风,将宫灯吹的摇摇晃晃,绪茕的心也跟着摇摇晃晃。
不知道是哪里的青铜铃铛,在细细碎碎的响着。
绪茕迈进了温泉之中,轻轻柔柔的抚摸他,低声说:“我摸摸你,摸摸你就没那么痛了。”
他哑哑的叫她:“阿茕,阿茕……我心里很高兴……”
绪茕眼睛酸酸的,不知道为什么竟是有些想哭,他的心思,他的撒娇,甚至他发疯一样的挖掉眼睛,她如何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可她听他说,他痛,说他心里很高兴,还是心软的一塌糊涂。
傻子。
现在好了,成了小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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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的夜里冷极了。
绪慈坐在轮椅里,浑身被冻的发僵,他发现绪茕的暖阁中挂画、屏风、连画着图画的花瓶也全被收起来,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