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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织不想在酒店闷着。
她问了度娘,来到D市最繁华的银河广场闲晃。
广场西边转角有家甜品屋开业,甜品买一送一,队伍排的老长。
南织站在对面,看着广告牌上醒目的仙豆糕图片出神。
L.Z内部庆功宴那天。
他们因为蛋糕弄得一身狼藉。
回房间换衣服,她一出来就看到桌上的仙豆糕。
“尝尝。”
她磨磨蹭蹭,左顾右盼地过去。
坐在离男人最远的沙发,她歘地拿走一块,背过身,咬了一大口。
庆功宴那一长串自助,她是一口没吃啊,饿死了。
“味道怎么样?”
“咳!咳咳咳!”
男人突然的问话叫她呛到,仙豆糕的酥皮在空气里满天飞。
“……”
尴尬,想咬舌。
言湛斟杯温水送来,一面抚着她的背,一面说:“急什么,又没人和你抢。”
她捂着嘴,脸色通红。
缓了好一会儿,恢复正常。
瞥到地上那些渣滓,她实在没办法再镇定地继续吃,只好放下仙豆糕。
“怎么不吃了?”言湛问,“不好吃?”
她懒得理他,说:“我得走了,我表姐还等着我呢。”
言湛拿起她放下的仙豆糕,当着她的面儿放进嘴里。
“那是我咬过的!”
他不以为意,全部吃掉,拇指抹掉嘴角的残渣,喃喃道:“味道可以。”
服了。
“我没说难吃。”她叹口气,“我是……我是不饿,吃不下。”
言湛又问:“那你喜欢吃?”
她看看那盘仙豆糕。
外形小巧精致,比她在很多网红店铺里买的还要好看,馅料也甜而不腻,滑软软的,很可口。
“你这是在哪儿家买的?”她问,“好吃。我以后也去买。”
言湛坐到她身边,张开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沙发背上,靠在那里,慵懒随性。
“想知道?”
他望着她,忽而又坐直,两人距离瞬间拉近。
她往后退,他搂住她的腰。
“那你得对我好点儿。”他说,“这个,只有我知道哪里可以买到。”
呵呵。
扒拉开狗男人的爪子。
她站起来,女王般俯视着他,“爱说不说。”
手腕一热,言湛也站起来,刚才的身高优势顿时逆转。
她仰头看着男人,好奇他这下巴是不是有填充物?
要不怎么棱角感这么强,这么有型,好想戳戳。
“什么时候想吃就告诉我。”
“嗯?”
他盯着她的嘴角,舌尖轻触上唇,没忍住,伸手捏掉那一粒小小的碎渣。
“我随时给你做。”
……
阳光刺眼。
南织低下头,转身朝甜品店的反方向走去。
仙豆糕对她来说,是喜欢吃,但更多的是她心里的一个执念。
南书卉厨艺不佳,仙豆糕是她唯一拿的出手的。
上幼儿园时,南织每累积十朵小红花,作为奖励,南书卉就会亲自下厨给她做仙豆糕。
还会跟她说:“我的芒芒最优秀了。要一直努力下去,妈妈永远鼓励你、支持你。”
在她的童年里,仙豆糕是比任何糖果都要好吃的东西。
到了美国,南织跟不上当地的学校。
小朋友都不愿意和她玩,她语言不通,也不愿意和其他人接触。
笑话闹了一次又一次。
有些坏心眼的小男孩甚至骗她去男卫生间,然后再跳出来笑话她。
她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可那些笑容让她害怕,特别害怕。
后来,她好不容易开口了,渐渐能和小朋友说上几句话,争取到了入学以来的第一个“A”。
她兴高采烈地拿给南书卉。
本以为南书卉会像以前一样为她做仙豆糕,可南书卉只说:“这么久了才进步这么一点点,看来你的蠢是骨子里的,就跟那个人一样,乡巴佬。”
南织懵懂,并不太懂这话的意思。
但后来听得多了,她终于明白那是南书卉在表达:我很讨厌你。
她和南书卉同在一个屋檐下,却渐行渐远。
甚至,她希望南书卉一直去工作,好过留下来,彼此痛苦。
最长一次,她们长达三个月没有说过一句话。
南书卉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把她完全交给保姆来照顾,即便那时候出了保姆失责,导致她骨折的事,她也只是换了个保姆,其他照旧。
南织不明白她这么恨自己,为什么还要带自己来美国?
可能是因为唐禹压根儿没要她的抚养权吧。
她就是个受人嫌弃物件、是个被踢走的烂皮球,叫南书卉不得不收着,谁叫她是她的妈妈……
“不好意思。”
行人不小心撞了南织一下。
她轻声道“没事”,行人也没听完就走了。
午后的银河广场,稍显寂寥。
秋风萧瑟,枯黄脆响的树叶乱飞飞舞着,步行街通向另一个繁华地段,望过去,高楼阻挡着视线。
南织独自晃啊晃,漫无目的,内心空荡。
路过一家西餐厅,她累了,想进去坐坐,就进去了。
推开门,门上的风铃轻响。
“赵总,感谢你私下见我这一面。剩下的事,我心里有数,也请你安心。该有的,一分不会少。”
唐禹和对方公司的企划负责人握手,两人心照不宣。
他们一道下楼,唐禹还说这地方不错,很隐蔽。
“这是年轻人来的地方嘛。”赵总说,“谁会想到我们会来?唐总,我可是什么透底给你咯,等你消息。”
说着,他们到了一楼。
唐禹正要说什么,迎面过来的人叫定在原地。
“芒芒?”他怔了怔,“芒芒,我是……芒芒!”
南织以为自己眼花了。
直到那个男人忽然向她走来,她才意识到是真的——她和唐禹撞见了。
*
言湛从早上忙到下午。
摘下眼镜,他靠着皮椅闭目休息,不住地捏着眉心。
噔噔噔——
“进。”
方博拎着食盒进来,“言总,我叫了清粥小菜,您多少吃些。”
言湛没胃口。
不仅没胃口,他的胃早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隐隐作痛。
“她呢?”他低声道,“吃了吗?”
“南小姐没在房间。”方博说,“大概是午餐前,南小姐外出还没回来。”
言湛睁开眼。
看看时间,快到四点。
今天她不用去剧组,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能去哪里?
*
这场见面是躲不过了。
一次电话、一次楼下守株待兔,唐禹说什么都要追上南织。
两人回到之前的西餐厅。
“要不要吃些甜品?”唐禹问,“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甜的。来,你看看菜单。”
南织微微别开脸,动也没动。
唐禹看了眼立在旁边的服务生,自顾自翻开菜单,说:“那就来你们这里的招牌或者特色甜品吧。饮料也是。”
“好的,先生。”
不得不说,他这个女儿出落得很美。
当年,南书卉是新闻学院的女神,追求者无数。她的女儿比她还要美,不仅五官更为精致出挑,气质也清雅端庄。
而她的这份“出色”里,有他的影子。
思及此,唐禹心中得意。
甜品和饮料上桌。
唐禹笑着说:“你尝尝看。不好吃再换。”
南织保持着之前的样子,依旧不动,沉默着。
见状,唐禹也放下咖啡杯,说:“芒芒,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爸爸一直很惦记你。”
南织愣了下,随即笑了。
“是真的。”唐禹道,“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不敢去美国看你。好在你现在回来了,爸爸一定会加倍补偿你。”
南织松开交叉着的手臂,问:“怎么补偿?”
“我已经让律师草拟好文件。”他说,“只要你回家,基立建材19%的股份就是你的。这是爸爸这辈子的心血,一定要交到自己骨肉的手里。”
南织垂眸。
她很想笑,可笑着笑着,眼眶怎么就酸了呢。
他真是为了叫她继承产业。
虽不愿意承认,但她对他还是藏着那一点点的希望,希望他是老了,真想起女儿了。
可现实就这么残酷。
“你留着给别人吧。”南织说,“你的东西,我一分一毫都不会要。”
唐禹眉头拧起,再要张口,南织站起来。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她拿起包下了台阶。
“站住。”唐禹呵道。
南织停下脚步,握紧包包。
唐禹沉气,双手交叠在桌上,“我知道因为我和你妈妈的事情,你对我心里有恨。可你大了,也该明白,成年人之间的相处不是那么简单的。我和你妈妈不能再过下去,分开是必然的。”
南织冷笑:“那你和我妈不能过下去的原因是什么?”
“这……”
“怎么不说了?”她上前一步,看向桌上的甜点饮料,“也是,你可能记性不好。”
南织端起樱桃芝士蛋糕,“我是爱吃甜,但我樱桃过敏。吃多了,会窒息。”
“……”
“还有这杯苹果凤梨汁。”她微微一笑,“小时候,我最不爱吃的水果就是苹果。”
“……”
“这么一看,你的记性确实不好。”南织放下蛋糕,“所以,难怪你会忘记你和我妈过不下去,是你因为出……”
“够了!”
唐禹拍案而起。
四周围竖着耳朵的顾客和服务员吓了一跳,纷纷摆正身子。
唐禹走下台阶,站到南织面前,咬牙道:“你就非要和自己的爸爸这么剑拔弩张?你的礼貌呢?你的教养呢?我不过是希望好好弥补你,这也有错了吗!”
“你何止有错?”南织仰起头,“你根本就不该生我!”
“你!”
唐禹挥起手,升到半空又猛地停住,最后落下。
“随你怎么说。”他哼道,“你身上流着我的血,这是你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南织一怔,下意识后退半步。
刚刚有那么半秒,她仿佛回到南瑾山的葬礼。
黑白遗照摆在灵堂正中,老人笑容和蔼谦和,招着手唤“芒芒”的样子犹在眼前。可不管她怎么喊“外公”,老人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再也不会睁开眼。
“我不是。”
唐禹没听清这话,他见人似乎冷静下来,以为还能有的谈,没想——
“我姓‘南’,不姓‘唐’。”南织斩钉截铁地说,“我跟你没有半分钱关系,你也不是我爸爸,你不是!”
啪!
唐禹一巴掌甩了过去。
“谁给你权力叫你改姓?”他喊道,“你是我女儿,我命令你立刻把姓改回去!”
南织半边脸麻木,脑子嗡嗡作响。
捂着脸,她冷冷地看向唐禹,回道:“你没有女儿。”
*
天气最是叫人琢磨不透。
黄昏将至,夕阳刚敛去半张脸,乌云便卷着狂风笼罩了城市。
方博汇报南织去了银河广场,并且在附近的一家西餐厅和他人闹了不愉快,之后从银河广场离开。
“什么人?”言湛问。
“是个中年男人,五十岁左右。”
言湛笔锋一顿,不好的预感冒头。
放下笔,他将后续事宜交由方博,拿上外套匆匆离开房间。
第44章 四十四只饵
发现南书卉的药瓶, 是在国内中秋节的前一天。
南织和古月阳聊着电话。
她帮古月阳去找早年她给南书卉的一枚胸针,药瓶在抽屉了滚了个来回。
阿米替林。
抗抑郁的常见药物。
南织查清楚药的用途后,第一时间打电话找古月阳。
古月阳问她怎么了?
她攥着药瓶, 满肚子的话想说,可末了, 却只是不停地哭。
从那以后,南织试着去更多地了解南书卉。
哪怕她还是那样夹枪带棒地讽刺她,她也不再逃避,继续靠近。
遗憾的是, 她们的和解来的太晚。
那一天的前晚。
母女二人坐在壁炉前,一个喝咖啡,一个喝热可可。
“这次你生日, 咱们去夏威夷。”南书卉说, “我给你做仙豆糕,想吃什么馅料的?”
南织笑着枕在南书卉的腿上,调皮道:“妈妈馅儿。”
南书卉笑着捋顺她的头发。
壁炉的火焰暖和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