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卡兰的行事准则让人揣摩不透。
几乎身处帝国权利与地位巅峰的他,是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上层贵族。他既有贵族特有的自矜,偶尔又像野生动物一样横冲直撞。他高傲、强势又随心所欲。
当真是随心所欲到了极点。
直到此刻,我依旧不能忘怀数年前,当我以另一位公爵之子——卢西恩女朋友的身份与他初见时,他对我说的话。
“你是我的。”
“我会把你抢过来。”
我:“……?”
卢西恩·前男友:“????”
天知道我和卢西恩的头顶转瞬就冒出了无数个肉眼可见的问号,并随即脑补了一出‘霸道公爵爱上我’充满了少女情怀的戏剧。
不过,事实证明,尽管至此以后卢西恩整天紧张得要死、防乌卡兰就跟防贼一样,但实际上,乌卡兰对我的占有宣言仅仅是一时兴起,之后的日子里,他似把我抛之于脑后,只在时不时想起的时候对我发动猛烈的追求攻势。
比如说,向我砸钱。
天知道我乐开了花!
但为了维持住乌卡兰对我的兴趣、将其发展成可持续收入,每每从他那儿收到了昂贵的礼物,我总是如冰清玉洁的高岭之花拒绝得义正严辞,然后——赶紧找人做了个高仿品送还。
我想,乌卡兰对我的执着,也许只在于——让我同为公爵之子的前男友难堪;体验平民女子的新鲜滋味;不得了的征服欲在作祟。
只不过如今,我想,我还是低估了他的顽固以及对我的兴趣,或许,准确来说,是恶趣味。
我压根不敢提乌卡兰口中的‘新婚礼物’,唯恐这个疯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又做出些或暴露出什么疯事疯语,所以我试图把他到来此地的目的直接定格。
“感谢您参加伯爵大人的葬礼。请您稍等一会,追悼仪式马上就会开始了。”我咧出了一个因过度悲伤而疲惫的欢迎微笑。
乌卡兰面无表情地听完了我的话。
之后,他一言不发,只幽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了我,凉薄的唇边挂上了满是恶趣味的笑,宛如在欣赏猎物濒死前的痛苦挣扎。
他这样反而更让我心慌。因为这一幕我总觉得相当熟悉,初见之时,他也是这样反反复复地盯了我很久,最后甩出了决意占有我、把我从卢西恩身边夺走的宣言。
我生怕又从他的嘴里听见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就在我紧张的不得了,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不过,他没说几个字就让我想把他给直接毒哑。
“我并非为吊唁而来。我怎么会跟被我——”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非常感谢您的出现!!”
我急急打断了乌卡兰的话,就怕有再多一个字从他的嘴里吐出来。
我要疯了!
这个疯子!!!
‘我怎么会跟被我——’
——被他杀死的人吊唁?
就算没有听到最后,但我非常、一定、相当肯定他就是想这么说的。
他居然敢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在死者的葬礼上暴露出自己就是杀人凶手的事实?!
那我之前做的那些成什么了?
为了掩盖他犯罪行迹的同谋?
可放过我吧,成不成?
求求您做个人吧!
就在我濒临崩溃,满心满意全想着该怎么样把眼前不得了的疯子——在不得罪他的前提下赶出猫眼石庄园的时候,乌卡兰忽地动了。
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个黑绒盒子。
随之打开,闪耀的光芒衬着电光差点就晃瞎了我的眼。
他说。
“我是为求娶你而来,我亲爱的女孩。”
“嫁给我吧,露薇尔。”
第20章 二十&二一&二二 霸道公爵爱上我。……
‘轰隆——’
外头又是一道惊雷闪过。
凌厉的白光陡然亮起, 不仅把绒盒里的戒指照耀得更加璀璨生辉,也照亮了我寡白如纸的脸、宾客们错愕的面容。
劈在草皮上算什么?
有本事朝着这儿来!朝着我的脑壳顶儿来!
啊啊啊啊啊啊!!
我要疯了!!
乌卡兰这个神经病、大疯子!
为什么我身边的男人一个二个全是些脑子有坑的神经病?!
在葬礼的现场向亡者的遗孀求婚?
这是人类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尽管我很想像是野兽一样扑过去,把比莎拉还能捣乱的乌卡兰撕成碎片, 但——我做不到。
眼下, 我只能尽力把乌卡兰癫头癫脑之下干出的混蛋事对我的影响减至最小。
我恨得咬牙切齿。
眼圈随之泛红,有如玫瑰色的眼瞳晕染了四周。冲着乌卡兰, 我泼妇一样愤怒地大喊:“哪怕是小公爵,这也不代表你可以在葬礼上侮辱我和我的丈夫!”
我一把打掉了装着钻石戒指的盒子。
我用力很猛, 因为我知道钻石是摔不烂的。拍向的方向实则也有点讲究——我尽量朝着没有人的角落, 毕竟我可不想便宜了外人。
只要乌卡兰捡不回来, 这颗大钻石就是我的了!
而随着钻石戒指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很远, 所有人的思绪也咕噜咕噜飘到了世界的尽头。
只剩下他们看我如同看待死人的表情。
伊莲恩的反应更严峻,那模样恍然就像是在琢磨着等会要怎么把我和劳莱伯爵埋葬在一块了。
我能理解他们的反应。
毕竟乌卡兰的行为再如何荒谬也好, 他的身份和地位始终是一道无数人越不过去的天堑。说白了,即使他一怒之下在此处、在所有人面前对我一剑穿心,也定安然无事。
我倒并不太慌张。比起乌卡兰的脸色, 我更关心大钻石的去向。
可能是摔多了乌卡兰送给我的礼物,得心应手了, 余光偷偷瞥到了静静躺在大厅一角的大钻石后, 我不由慨叹——今天也是完美发挥呢。
对我, 乌卡兰总是出乎意料的宽容。
这或许就是霸道公爵的从容吧。
第二次的求婚失败也未能激怒他, 又或是使他挫折。
“卢西恩便算了。你没有理由选择一个死人而不选择我啊。”乌卡兰流露出很困惑神情, 碧绿的眸子扫过了棺材中尸首一眼, 充满了蔑视, “难道我还不如他吗?”
我不禁又脑补起了‘自大公爵爱上我’的戏码。
全世界只有你一个男人吗?
我一定要选择你吗?退一万步,哪怕不是劳莱伯爵,卢西恩也比你要好得多!
我竭力维持着不让无语的情绪表露, 继续在一众屏住呼吸、热心看戏的观众们的注目下秀出我的表演。
“这无关一个人地位的高低。只是因为我深爱着劳莱伯爵,所以我不能忍受您带给他的侮辱。拒绝,是我唯一能给您的答案。”
乌卡兰似乎不太能理解我口中的‘深爱’。
“你爱着这个死人。”他皱着眉,试图理解,最终依旧一头雾水。
“有多爱呢?”
他如此反问。
正当我准备为他例举出我对劳莱伯爵爱情深度的铁证,他又突然语出惊人了。
“哪怕他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也能忘情地跟他接吻吗?”
“……?”
“这样吧。如果露薇尔你能现在跟你最爱的劳莱伯爵接吻,我就姑且相信你吧。”
“……”
让我,和死人,接吻?
噢,继霸道公爵、自大公爵之后,乌卡兰终于义无反顾地抛却了他生而为人的身份。
我的错愕和犹疑给了乌卡兰质疑的资本。
“办不到吗?”他语带嘲笑,“深爱着劳莱伯爵的你,因为他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就不能跟他亲密了,是吗?”
他问着我。
却更像在威胁我。
我想,倘若我真的拒绝了乌卡兰,这一回,他一定不会轻易地饶过我。
我需要为欺瞒他付出代价。
而这代价会是什么?
我不想去思考。
我感觉到了犹如身处无人岛的孤立无援。
许多人驾着船,围在孤岛的外面,可他们只是静静地望着、打量着、瞧着热闹。即使有人看见了孤岛上的我,却碍于沿岸的海涡,他们难以靠近半步。
“小公爵……”
我抬手,拦下了似打算有所行动的曼雅,后向乌卡兰展露出甜美又幸福的微笑。
“怎么会呢?”
“我和伯爵大人之间的羁绊是死亡也无法斩断的。您想看我和我的丈夫亲热是吗?那就满足您吧。”
不仅是碍于乌卡兰的威胁,更是出于我没有拒绝的余地——此刻的我,必须将爱着劳莱伯爵的女人一角,演绎至极致,不能让任何人起疑。
话落,即使不情愿到了极点,我仍是提步来到了黑色棺木旁。
劳莱伯爵的死人脸撞入我的视界。
仅仅是看着,我就觉得自己快要吐了。
一时之间,恶心、屈辱的感情全部涌上心头。
可这就是我无法跨越的现实,因为现在的我,在对上小公爵乌卡兰的时候实在是太过无力了。
我为自己的弱小而愤怒。
然,也仅仅是愤怒而已。
表面上,我照旧装着我和劳莱伯爵是如何的情深似海、我对他的爱足以跨过死亡和皮囊的界限。
于是,眼一闭心一横,如同对命运屈服的我垂下了头颅,向劳莱伯爵了无血色的青白嘴唇靠了过去。
一切皆是为了来日。
今天我所遭受的所有屈辱皆是为了成就明日更强大的自己。
“够了。”
遽然在宁静的黑色大厅中响起的声音让我一怔。
正值怔愣之际,我感觉到肩膀被一双有力而温暖的手扣住了。他保护着我,使我没有再向让人作呕的尸体接近一分一毫。
他让我后退了两步,随之换成他站在了我的前方,这让我看见了他火红色的发。
而这抹鲜艳,在黑白色格调的冰冷空间里,点燃了别样的温度。
他虽然高大,背影却仍算不得上是伟岸。
纵不济于清瘦,也仅仅是少年的身姿。
兴许那晚他确确实实对我动了杀心,可眼下,我很确信,他守护了我。
他反抗了无人不畏惧的小公爵,从他的手下,守护了弱小的我。
“她有多爱父亲这件事,没有必要向你一个外人展示。”
与乌卡兰直直对视,乔洛斯冷冷说道。
当听到他的话,我不由捂住了嘴,感动得几乎要流泪。
我、我的天!
怎么可以这么帅气?!
天呐,如此帅气的男子汉居然是我的儿子!!
尽管乔洛斯不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他也仅仅比我小了四岁而已,但这一刻,我充分感受到了自豪和骄傲的情绪!
虽然我也知道,乔洛斯在说出这话之前,一定没有想过怎么为得罪了小公爵而收场……
但不要紧!
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他的出现,已经充分地给了我向下的楼梯。
接下来,就是大人该解决的事了。
我得让亲爱的乔洛斯看看,他可靠的妈妈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我伸手抓住了乔洛斯的胳膊,和他站在了同一战线上。明明是对着不按常理出牌的大疯子乌卡兰,竟格外地有底气。
“小公爵,想必您一定听得很清楚了。我和伯爵大人的爱情,不是您一介外人能够置喙的。”下颚微扬,端出了独立自强的伯爵遗孀该有的气度,手向着正门,请道:“既然您并非为了吊唁而来,不妨请您先回去吧。”
我的余光瞄见了一群惊愕的面孔。
想来是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干脆利落地对乌卡兰发出逐客令。
大概从来都是赶别人走的小公爵,第一次遭遇了被人轰走的经历,他的脸愈渐沉下,眼睛里迸发出犹如刀芒一般锋利的光。
“露薇尔——”
“请您称呼为我伯爵夫人。”我打断了他,横眉以对,语气没有弱下半分,“等再过一段日子,我自会拜访公爵府上。到时候,倘若提起您在劳莱伯爵的葬礼上和他的遗孀求婚一事,想来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公爵阁下也一定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毕竟再怎么无理取闹也好,这实在太过分了。”
我抬手将碎发别至耳后,莞尔。
“即使您不在意名声,但公爵阁下年纪大了,大概也还是要一点面子的。”
小公爵之所以为小公爵,自然是因为他的父亲还没有死。
能制得住乌卡兰的人,除了流淌着非凡血统的皇室成员们,大抵只剩下他的父亲马丁内兹公爵阁下了吧。
不过,敢拿马丁内兹公爵压乌卡兰的女人,我可能是第一个。
恩。
突然觉得脖子上的脑袋瓜有点松松的呢。
我的一席话不仅让在场的所有人的脸色变得五彩缤纷,乌卡兰的面容也同样精彩。
他鼓着掌,像是在为我表演自断头颅的绝技而喝彩。
“很好。”
我实在听不出隐藏在这两个字背后的情绪,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现在的你比跟在卢西恩身边时要更大胆了。”
我姑且把这句话的深意理解成了‘女人,你又一次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就下次再会吧。”
看起来继今天之后,我们往后还要继续谱写《禁断之爱:霸道小公爵缠上黑寡妇》的史诗级爱情巨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