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是不是,方才那一剑实是折服我,敢问公子大名?”
“不敢当,我姓卫,名子朗。”
“我姓陈,单名一久字。”初九道,“公子剑法了得,不知可有机会,让我向你讨教一二?”初九解释,“我虽经商,却也十分崇尚剑道功法。”
卫封见他腰间的剑,也知道他与寻常商贾不同。他也正在寻求开盐铺的途径,沉吟片刻,点了头。
两人相约几日后在盐庄碰面,初九便与他见礼上了马车。
卫封抱着庄妍音坐上马背,低头望着怀里小小的她:“坐稳了。”
庄妍音还没骑过马,全程都怕掉下去,马鞍不好抓,她便焦急喊停。
卫封勒停马:“怎么了?”
“我害怕。”她抓着卫封衣袖:“哥哥,我要抱着你。”
卫封微怔,索性左右也是心腹,她也还小,不会落人是非。料想她是初次坐马背上,便也未再说什么。手臂贯穿她腋下,他将人调转了方向,任她紧紧抱着。
耳边风声扑簌簌,庄妍音小脸埋在这少年的胸膛,被他手臂牢牢护在怀里,满满的安全感。卫封身上有好闻的气息,似浓墨书香,又似青竹清冽之气。是不是到下雪天他就变成了冰雪的味道?
这个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接下来便是初九与他论剑道,生钦佩,助他开起盐铺的发展了。然后嘛她会对卫封展开无数攻略,她要让他心里全是她这个义妹,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爱护。
庄妍音昂起脑袋,少年下颔线条清晰硬朗,不管是人品还是言行,都十分适合当一个哥哥,这可比庄星宇对她要好无数倍。
穿过大片山林,他们停在书院门口。
卫封抱着庄妍音跃下马背,卫夷与卫云二人牵起他坐骑。
卫封放下她道:“自己下来走吧。小卫,虽然你我是兄妹,但男女终有别。今后要自己战胜困难,义兄在你身后,不必怕。”
庄妍音昂起小脸点头。
卫封这才愣住。
她脸全花了,额头,鼻尖,嘴唇,脸颊,全是浓黑的墨印,衣裳也染得尽是污渍。
见他发怔,她才望见他胸膛染上的墨印,连忙道:“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该是我的墨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衣裳,我……”
她还不知自己脸上都是墨印,黑黑的小脸唯有那双眼睛清澈干净,犯了错般垂下头,任他训诫。
卫封有些想笑,但一想她差一点就被恶人拐卖,脸色阴沉,沉声道:“先回屋,去洗把脸。”
她一愣,摸了摸脸颊,瞧见小手上全是墨,羞愧地低下了脑袋。
书院中众人都在等他们。
门童得见庄妍音平安无事,跑去传消息,一路喊:“铃铛姑娘回来了!”
楚夫子与众弟子急冲冲上前来,都在关心庄妍音。
只是她似乎羞于用小花脸见人,躲进了卫封衣衫里,死死遮住小脸。
卫封护住她道:“已经无事了,小卫没受伤,那人也被送了官府。”
钟斯见两人身上的墨印,又瞧见庄妍音耳朵上也是黑黑的,忙用袖摆擦她耳朵。
“怎么都是墨。”
庄妍音装作害羞,只往卫封身上拱,羞怯道:“我我自己来,我有哥哥。”
卫封音色微沉:“小卫七岁了,不便受你如此大礼。”他招呼林婶,“婶子带小卫去洗洗吧。”
庄妍音被林婶带回她院中,进门之前,她忽然回过头,望着走在后头的卫封。
“哥哥,这块墨化了些,只剩一半了,你还会要吗?”她小手捧着那与走贩抢剩下的半块墨。
“这是油烟墨哦,写字会更亮的,还不容易掉色哦。”她黯然垂下脑袋,“哥哥是不是嫌弃它了……”
“为兄没有嫌弃。”卫封望着这双乌黑的小手,叹了口气,“你一直都护着这墨?”
“嗯!那个坏人没有抢到,我藏在心口的!”
听他说不嫌弃,她小脸瞬间扬起笑,一双眼睛透亮灵动。
卫封望着这张小花脸,胸腔肺腑涌起暖流,道不清这感觉,除了他父皇与楚夫子,便再无人待他这般好过。
“为兄收下这墨,今后不要再去与走贩交易,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走贩都是坏人?”
“走贩身份不明,买到的物什若是不好,也找不到他说理。你是女子,更要注意自身安全,买卖物什,只得去店铺或熟悉的货摊上买,贵些也没关系。”
她天真无邪地眨眨眼,点头。
“身上还有多少银两?”
“不是……很多了。”
卫封抿唇微笑:“今后学会写一篇韵文,为兄便奖励你十两银子,女孩儿总归也要多些零花钱。”
她扬起明媚笑靥:“多谢哥哥,哥哥真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亲人了!”
是夜,夜深人静,书院里已再无人声,正是就寝的时刻。
唯有庄妍音的房中亮着灯火。
她穿着一件月色小寝衣,黑发及腰,温顺地垂在腰背,下了床,提着那个老旧的青铜油灯去了卫封住处。
又是攻略未来大佬的一晚呢。
卫封已经睡下,但听到了两声叩门声,仔细辨听,那叩门声又轻轻响起,还有庄妍音熟悉的清浅呼吸声。
她正在他门外轻声喊:“哥哥。”
“哥哥?”
卫封随手抓了木施上垂挂的外衫披上,打开房门,小人儿正立在门口,左手抱着一个小枕头,右手提着油灯,昂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哥哥,我害怕,我做恶梦了,我想跟你睡。”
第34章
卫封颇有些无奈。
他的确是要好生教她男女有别的道理了。
“小卫,为兄是男儿,你是女儿家,自古男女有别,你已经大了,不可再说这种话。”
庄妍音似懂非懂,满眼的不解,委屈地抱着小枕头:“可我梦到了那恶人,我害怕……哥哥,我就睡你桌案上便好,我不会吵到你的。”
卫夷与卫云睡在左右两间偏房,听到动静,也有些好笑。怕出来让庄妍音羞赧,便都没有再过来。
卫封拿过她手上的油灯:“只要不去想,便不会害怕。你我相隔这般近,有什么事唤我便可。回去睡觉,我送你。”
庄妍音早想到了他这番话,泪光在眼中闪烁,哦了一声,委屈巴巴地垂下头。
“你是不是嫌我麻烦了?”
卫封一怔,蹲下身与她道:“为兄是跟你讲道理,为兄需要教会你礼义廉耻,今后你才不会被人欺负……”
“哥哥是说我没有廉耻?”
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卫封一时无措,倒是不料她会哭。细细想来,她也只是女儿家,七岁是他们给她定义的年龄,她如此单纯可爱,也许还不足七岁?
“我自己回去吧,我还是害怕,我去找钟大哥陪我睡觉……”
“放肆!”
她被他这声急喝吓得一抖。
卫封察觉自己语气太过,耐着性子道:“你可知这句话若让旁人听去会如何揣度你?若是被人说你小小年纪不知礼数,你以后还有什么好名声?”
虽已极力在控制自己,他还是有些沉怒。
“男女七岁不同席……”
“对啊。我没有说同席而卧,我只是去找钟大哥,他疼我的,他就会起来陪我在院中玩,也会叫徐大哥,厉大哥都起来,哄我睡觉。”她眼眶泛红,委屈地别过小脸,“我就是想在哥哥屋中睡,你就这般凶我。”
卫封竟一时哑口无言。
虽已快初夏,但终是顾着怕她着凉,冷着脸道:“去你屋中。”
拿过被她抢走的灯,他提灯带她回了她的房间。
这是他第一次进这间闺房,这里原先是厉秀莹强占的房间,但也没有什么布置,除了两张床铺,便只剩一个黄木衣柜与盥洗架子。
“那你还走吗?”她昂着脸小声问着他。
卫封道:“待你睡着了为兄再走。”
她瞬间露出甜甜笑脸。放下枕头,搬来矮凳,一半身子爬在床上,双脚凌空蹬着,想蹬掉鞋。
卫封皱着眉,若她一直这般养着,恐怕都是山野习性。
他弯下腰帮她脱掉鞋,叹道:“今后不仅要学字,还要学些琴棋书画。”
庄妍音已经钻进了被窝,目露欣喜:“好的呀,哥哥教我我便学。”
卫封立在门旁,环臂望着庭中弯月道:“嗯,得空我会安排,睡吧。”
“哥哥,你就站在那里吗?”
卫封颔首。
“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他拧眉。
庄妍音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我想听我们国家之外的故事,听说这天下还有六个国家。”
卫封不知从何讲起,他所经历的都是尔虞我诈,没有适合纯真女童听的故事。
“钟大哥常说的楚国在哪呢?”
“在遥远的西边。”
庄妍音眨眼:“哥哥,你坐床边跟我讲,我只有靠着你才不害怕。”
卫封想告诉她这样太过亲近,但见她一脸纯真,在这个世上唯有对他才这般依赖,便不好再硬拒了她。
他坐到床沿,她小手抓住了他手掌,放到脸颊下枕着。
“小卫。”卫封皱起眉。
“哥哥,那楚国与大周一样吗?他们的人也跟我们长得一样吗,吃什么呀?”
“一样,也食谷米白面。”卫封不着痕迹抽出手,又被她抓过去枕着。
她嘟嘴说:“我喜欢有哥哥在。”又继续问道,“那他们的皇宫可以进去玩吗?听说皇宫里有很多宝贝呢。”
卫封眼前浮现起大齐的皇宫,金碧辉映,美不胜收。
“皇宫没什么好玩的,越高的地方,人越是琢磨不透……”
很快,她没再问几句便睡着了,安静合上眼,长睫卷翘,肉肉脸颊被压得粉嘟嘟的。卫封轻抿唇角,她这般天真无邪,并不是不知男女大防,只是对他才亲近。反倒是他没有妹妹,也从未在大齐皇宫与其他妃嫔所生的公主们亲近过,不知如何对待小女孩儿。
他并不该时常责备她的。
卫封欲回房,但一时不好抽出手来,她睡得正香。他便一直坐在一旁,直到她翻了个身,他才拿出手。
女童小脸上压出手指印,他莞尔,起身往油灯里添了些油,挑了一次灯芯才离开。
翌日,卫夷去城中彻查了一番,一切都与那陈久所说的没有出入,那走贩也的确是被镖行记了黑名,都在找他讨债。
卫云凝思道:“公子可还记得,昨日那盐商失口之下道了一句‘如今总算可以交差’,如此推断,他并非是这盐庄真正的东家,上头指不定还有位高人。”
这是自然,卫封一直记得这句话。
卫云道:“既然他亲睐公子的剑法,不如公子便与他比试时让他赢两招……”
“我不会让剑。”卫封道,“真正慕剑者也不会受剑士让剑。”
卫云忙道:“是属下思虑不够,属下的错。”
夜里,卫封又在刚入睡之际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就响在屋中。
他掀开帐帘正要下地,正见那提着油灯的小女童。
她仍夹着昨夜那个小枕头,黑发及腰,温顺可怜。
“哥哥,我今晚也可以同你睡吗?”
卫封敛眉,端坐床沿,他人高挑,居高临下望着她道:“谁放你进来的?”
她愣了下,忙摇头:“是我自己推门进来的,门没有关,不是卫夷大哥帮我开的门哦。”
说完,她放下油灯,抱着小枕头走向他的床榻,瞅他几眼,还是很害怕他不答应,但又不想放过这机会,踮起脚尖爬上了床榻。
被窝里还有余温,与他身上清冽干净的竹香,她童声软糯:“哥哥,你别赶我走,我就是害怕,那个走贩可凶了。”她撸起袖子,露出一截如玉的胳膊,“我还疼,我一个人睡会做噩梦的。”
白皙胳膊上赫然是一块淤青。
卫封当即沉下脸:“为何昨日不告诉为兄身上有伤,还有哪里受伤?”
庄妍音摇头,软软道:“我去抢那墨时,他推了我。我怕哥哥担心,就不想告诉你了。”
卫封望着这懂事的模样,自是疼惜她这般为他着想。但也不忘教育道:“今后若再遇坏人,受了伤定要告诉为兄,知道么?”
她“嗯”一声,带着软软的鼻音。
卫封起身去找药,涂完后道:“睡吧,今夜就不训你了。”
事实上他也细细想过,她小小年纪经历如此遭遇,必是在幼小的心里留下了阴影。她本就生得出众,虽仍年幼,却不难看出这副相貌将来的妍丽容姿,遇见他前已经经历过诸多磨难,失去的那些记忆倒也好,至少不会让她像如今这般,连梦中也被恶人惊扰。
没有再让她回房,他就坐在了床沿,跟她讲着他国的风土,待她睡着,在屏风隔出的书房握卷一夜。
三日后,他按约定去往初九的盐庄。
此人的确是个剑痴,与他比试几个回合,步步败退。虽他已极力在控制手中的剑,但仍是避免不了皮肉之伤。
初九衣袖被划破,臂膀上也有些血迹,但仍受得住。
他道:“最后一回合,不要让我。”
公主在信上与他言,要助此人开起一家盐铺。虽然没有多言其他,但他也知这该是公主那副身体原先的主人之托。
瞧着公主日日跟在此人身边,他唯有试探出此人真正的功力,才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