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梨摔了一地,她瞧着心疼不已。
卫封放下她,沉喝道:“谁叫你爬树的?你非男儿,不会功夫,摔下伤了脸怎么办?”
钟斯有些恼:“我叫她爬的,你这般凶她做什么。”
“钟公子,我要教育自己的妹妹,还请你回避一二。”
“她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妹妹!”
脚下就是一个炸开的梨,庄妍音郁闷道:“不关钟大哥的事,是我自己要爬的,这梨甜,我想给每个人都送一个。”
“叫书院中男丁来摘,你想分给谁便分给谁。”
“可石伯脸皮薄,他都只拿一个,余下的都给爷爷了,我想煮梨水给大家喝,石伯便能分到了。”
虽明白了她不是胡闹,但卫封也仍是沉着脸训诫:“你已与我结拜,我便当你是我卫氏的人,卫氏女儿习些琴棋书画,做个知书达理的姑娘便好,为兄不希望你再学这些粗鲁陋习,至少爬树不可以。你的好心,完全可以待我归来,交代我与卫夷去做。”
钟斯哼笑:“七八岁大的娃娃,你禁她爬树玩闹?那你怎么不禁她荡秋千呢!”他捡起地上的竹篮,“卫公子真是辜负了我们对你的期望,你这般能教出什么好姑娘来?我就是不喜欢那些个娇养的千金小姐,好听点是知书达理,不好听是守死规矩,铃铛才是个活人!”
他挽起宽袖准备爬树:“不必劳烦你大驾,我替我妹摘梨!”
可庄妍音听到钟斯方才才说恐高:“钟大哥……”
她还未说完话,已瞥见眼角一道魅影闪过,十几秒的功夫,卫封已经落地,竹篮里是满满一筐梨。
她被他震惊到了。
钟斯也瞧着空空的手,完全不知道竹篮是什么时候被抢去的,目瞪口呆之后也更加恼怒。
他摘梨就摘梨,但是他不能侮辱自己啊!
负气回到北苑,钟斯在众人面前狠狠告了卫封一状。
晚膳上,每人都有一碗梨水,但都知道这是庄妍音被训换来的,喝的时候也十分不痛快。
弟子们不免都朝楚夫子告状,楚夫子听完,也是责备卫封。
林婶也挑了个人少的机会与卫封道:“卫公子,你是男儿,虽是为了铃铛好,但女孩儿不是这般教训的,我以前也在大户人家当过下人,大户人家可鲜有打骂姑娘家,都是温言细语养着。”
卫封没有跟众人解释,他想教好她,他想让她成为一个知书达理又不娇惯的姑娘,因为他想回国复仇,他有勃勃野心,想做齐国之主,甚至这七分天下割据已久,多国居安怠业,早承受不住重击,如果可以,他还想成为天下之主。
遇见庄妍音之前,他都在用命博这一切,毫不惧死。
即便如今有了这个妹妹,他也仍不怕死,就算他最终成为金銮殿下一抹败将亡魂,他也会提前为她安顿好一切,让她这辈子都无后顾之忧。
她生得灵动惠美,若是悉心教养为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哪怕身份低微些,也能得个夫婿敬爱。他今日只是担心她伤了脸,更甚是摔断腿。
卫封来到庄妍音的房门外,唤道:“小卫,出来一下。”
“哥哥进来吧,外头风凉。”
“男女有别,你如今已是七八岁……”
“可咱又不是没有睡过,哥哥进来吧,你是亲哥哥呀。”
卫封眉头皱起,想再训诫她这般的言语,但也似乎挑不出什么错处?她的确是将他当作亲哥哥一般依赖啊。
刚跨进房门,她便昂起脑袋看他,脸颊鼓鼓可爱,双手背在身后:“哥哥,你猜我手里有什么?”
“猜不到。”
“……你猜猜嘛。”
“墨?”
庄妍音献宝似的摊开手心,油纸里正包着几颗青梅糖。
有裹着糖晶的青梅果脯,还有圆圆的乌青色小球,瞧着稀奇得很,他竟从不曾见过。
庄妍音笑时眼睛总是月牙形状,纯净可爱。
她扯着他衣袖:“蹲下。”捻了一片果脯递到他唇边。
卫封自己接过,还不知青梅可以做成这般适口的点心。果肉弹软有嚼劲,满口青梅的香与酸涩,但有那糖晶裹着,倒是酸甜美味。
她又塞给他一粒那小圆丸,卫封味蕾大开,这丸子竟满口青梅香,涩涩酸意在唇舌间化开,令人食指大动,他赶紧咽下,再取了一颗送入口中。
庄妍音:“……哥哥,这糖丸是含的!不是吞的,含在嘴里化开。”她张嘴自己吃了一颗,学给他看。
卫封瞧着她这般萌态,忘了自己是来道明心意并约束她今后不得再爬树,与她四目相对,笑了起来。
庄妍音从衣柜里取出两大袋:“这些都是给哥哥的,你放心,爷爷与其他大哥们也有哦。”
他敛下笑,道:“你不怪为兄今日训你?”
“不怪啊,哥哥是担心我的,我知道的。”
卫封一时无言,那些要求都随着这青梅的酸甜噎在了喉间。
“小卫……”
“嗯?”
“哥哥今日话确实重了些,希望你今后莫再爬树。”他忽然想到,“这青梅也是你爬树摘的?”
庄妍音讪讪道:“是啊。”
“可有摔跤?”
她怯怯地摇摇头:“没有哦。”
但眼神躲闪之下,他已知她是不想他担心。
“今后缺什么找哥哥要钱,哥哥给你买。”
“你不称义兄啦?”
卫封揉了揉她脑袋,眸底皆是愧色。
她撒娇扑过来,蹭着他颈窝道:“有哥哥真好。”
庄妍音感觉到少年的身体一僵,终是将她护在了怀里,拍了拍她背。
愧疚了吗?
她就是要让他愧疚,把她的好死死记住才好。
……
几场秋雨过后,终于迎来一个晴天。
卫封近日忙着盐铺的事,练剑不多,提剑出门时,庄妍音小跑过来,腰间挂着一袋糖,手上拿着水囊。
“哥哥,我去看你练剑,你功夫太好了。”
卫封抿起轻笑,默许了她。
后山竹林郁郁苍苍,林间竹香清冽,是这秋日里仅剩的绿意。
少年提气练剑,绿林间唯剩一抹黑色魅影。
庄妍音当着他的忠实观众,见卫封一直不休息,便喊:“哥哥,你停下来喝点水吧。”
卫封便收起剑,闪身到她身前,接过她递来的水囊,待他喝完水,她又打开腰间锦囊,取出一颗青梅糖给他。
“全是青梅汁熬的,补充体力哦。”
卫封还是第一次这般在练剑时有人陪他,平日里卫云与卫夷也会陪他,但都是在一旁各自练剑,谁也不打扰谁。如今卫云仍在亥国,卫夷有他交代的许多事。
庄妍音瞧见他被汗水打湿的衣衫,忙道:“哥哥,你衣衫都湿了,会风寒的。”
“不碍事,我已习惯。”
他歇了片刻,第一次含着糖练功。
庄妍音知道卫封练剑的时间久,这后山也没有来过,便想去瞧瞧有没有什么野果子。
她将水囊放到一块干净的草地上:“哥哥,我去那边转转。”
“别去太远。”
“知道啦。”
第36章
竹林之外是山野田地,只是靠着山,不好种粮食,秋后的田地里也只剩枯枝杂草。
庄妍音没瞧见什么野果树,也没什么好玩的,眺望了一眼山脚下的青竹村,茅屋低矮坐落,青色炊烟绵绵融入这夕阳暮色里。
她转身回去,竟见一只大白鹅蹲在草丛里,受了她惊吓,鹅鹅鹅地叫着跑了。
那杂草上留下一颗鹅蛋,滚圆硕大,庄妍音还从没在野外捡到过鹅蛋,兴奋地捡到手上。
身后响起一阵枝叶窣窣声,她回头瞧见一个身穿粗衣的小童正跑来。
那小童见她,环视了一圈左右,问道:“你看见一只大鹅了吗?”
“看见了,朝那个方向跑了。”她小手一指,另一只手上那鹅蛋就包不住了。
小童瞧见,忙来到她身前:“这是我的鹅蛋!”
庄妍音才见这小童生得格外清秀,村子里少有这般白皙俊俏的小男孩,瞧着才七八岁吧。她鲜少瞧见小帅哥,被激起小公主好色的德行来,笑弯眼凑近他:“小哥儿怎么证明这是你的鹅蛋,你会生吗?啊它来了!”
那大白鹅左摇右摆在一旁转圈跑着。
“你叫它一声,他答应吗?”
小童被她凑近盯着,忙退开了些,又见她笑眯眯的模样,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般不害臊,还说得出这种不要脸的话。
“鹅!”他大喊一声。
那鹅自顾自叫着,仍在转圈圈。
庄妍音笑嘻嘻道:“它都没应你,还笑你呢。”
小童气恼瞪她。
庄妍音凑近:“小哥儿,你咋生得这么好看呀。”她手指戳了戳小男孩的脸颊,软软的,这就是庄振羡喜欢戳她脸蛋的感觉吧?
小童大惊,涨红了脸:“你好不知羞,还我鹅蛋!”
庄妍音赶紧护到背后,见他穿得也是可怜,从锦囊里掏出两颗糖果来:“我跟你换,这是糖,麦芽糖和冰糖可贵了,足矣换这个鹅蛋了。”
小童听着她腰间碰撞的铃铛声,鄙夷地推开她手:“我才不喜欢吃糖,我喜欢吃蛋,糖又吃不饱。”
“你尝尝,就尝一颗,你爱吃我多给你一点,就当我买你的鹅蛋了。”
“我不吃!我家鹅蛋能卖两文钱一个。”
大周如今还算物价平稳,她这糖都买了三两银子,抵得上好几个鹅蛋了。
她边躲边道:“我给你出个主意,村子里孩子多,我给你五颗糖,你一颗卖一文钱……”
小童不听,两人便互追互躲起来。
庄妍音终于望见赶来的卫封,少年见她被人追着跑,凌空几步快速落到她身前。
她连忙躲到卫封背后。
那小童跑得喘气,见到她有帮手,还是个提了剑的帮手,便不敢再追她,只恼羞地瞪着她。
卫封问:“这是我妹妹,小哥儿与她追跑什么?”
“她抢了我家鹅下的蛋,还羞辱我。”
“我没羞辱你,我没抢,我要给你糖换的!”
“他就是羞辱我了。”小童涨得脸通红,似乎才想到自己用词也不够明确,“她调.戏我了。”
卫封皱起眉,道:“我妹温善纯真,绝无调。戏你的可能,若是她言语不当,我向你赔礼。”卫封腰间也无银两,道,“你家在山下何处?这鹅蛋我们买下,我着人给你将钱送去。”
小童见他如此穿着打扮与气度,也猜到是那竹林背后的大院的人,又争不过人,只好说了住址。
庄妍音感受到了有哥哥保护的滋味,将那小童瞧不上的青梅糖送去嘴中,美滋滋吃给他看。
小童咽了咽口水,只能干瞪她。
卫封低头瞧着她小脑袋:“回去吧。”
两人转身离去,庄妍音回头见那在山地间辛苦捉鹅的小童,忽然就想起了被她爸爸丢到爷爷家的自己。
好像是她妈妈要参加一个考试吧,他爸爸说工作忙不好带她,便给她请了假,实则只是去了继母那里。她被送到了爷爷奶奶那里呆几天,五六岁的她跟着爷爷奶奶去乡下走亲,那些小孩们就是这样以大欺小,以群欺弱地孤立她。
方才也是她太想要这个又白又大的鹅蛋了。
庄妍音转身走到那小童身前,掏出两颗青梅糖给他。小童愣了下,她示意他接:“不骗你,我的糖真的很好吃。”
那糖球让人眼馋,小童犹豫了下伸出手,才想起自己脏,她怎么也是个尊贵的小姐,便捧着手去接。
庄妍音放进了他手心里,弯起唇角,转身蹦跶到了卫封身边。
她腿短,卫封便比平常走得慢些。
她爱不释手地瞅着手上的鹅蛋:“捡到的蛋就是比买的香!”
卫封失笑。
“哥哥,牵。”
卫封低下头,她正伸出小手来,另一只手攥着那鹅蛋。
他正欲告诉她还是应该遵着男女有别之礼数,听到她说:“这路不好走,你是亲哥哥呀。”
卫封索性还是牵了她一路。
“哥哥,你为何总穿玄衫?”
“随手挑的衣衫颜色,也无什么理由。”
“可你每日都是玄衫,总有理由的,为什么呢?”
卫封凝神想这是为什么,望着远处道:“黑暗更适合蛰伏,又或者,我只是适合生活在黑暗处?”可矛盾的,他很多时候却想站在阳光之下,站在万人之上,看所有人仰视他,说一声“六殿下受苦了”。
庄妍音怔了瞬间,玄衫这个原因书里倒从来没提过。
她笑:“不会啊,我会做你的小太阳的,以后你把我当成小太阳。”
卫封抿了抿唇,淡笑置之,右手握剑,左手牵她,快到书院后门才松了手。
庄妍音玩了那鹅蛋整整两日才舍得煮来吃,还去卫封书房,与他一人一半。
卫封甚觉童真可爱,窗外是个阴天,但她的确像个小太阳般,让这凉秋暖如春昼。
吃完半个鹅蛋的庄妍音逛到了北苑,一进门便瞧见一只大白鹅。
那鹅叫个不停,弟子们都在观赏。
庄妍音跑进去:“好眼熟。”
徐沛申笑道:“这是我在村口集市买的。”
钟斯笑她:“鹅都长得一样,哪分眼熟。”
庄妍音听见许仕在问徐沛申作何买只鹅回来,徐沛申道是瞧见一农妇打骂孩子,才动了恻隐之心买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