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瞿闻宣倒不是持怀疑态度,而是关切的口吻,“你还是别上来了,一会儿摔着碰着。”
章遇宁没听他的,摸到墙根来,迅速找到适合她踩的着力点,攥紧铁栏往上攀。这会儿她愈发庆幸换成帆布鞋。
瞿闻宣立刻让出他原本站立的空位,并蹲下身伸出手握住她的小臂拉她一把。
章遇宁利索地很快地也上到墙上来。
“你这么好强的。”瞿闻宣眸子里未掩淡淡一丝谑意。
章遇宁的语气透出一股利脆劲儿:“这是我稍稍踮个脚就能做到的事情,所以不叫好强。”
瞿闻宣注视着她,眼底笑意潋滟:“嗯,你一直很优秀。”
从小到大收到的赞誉不少,也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如此不好意思。无意识舔一下没补口红后有些干燥的唇,章遇宁礼尚往来:“你也很优秀。高中的时候,我物理和化学的成绩总差你一点。”
他那时候偏科,数理化佼佼,语文和英语不太稳定,导致他的总分不如她。当然,每次红榜他依旧徘徊在年级十五上下。
瞿闻宣若有所思,微微歪头:“你……以前留意过我的物理和化学成绩?”
章遇宁眨眨眼,一念之间,只选择稀疏平常地回答:“你不记得我们两个班级的科任老师一样?物理老师和化学老师会公布他们自己教的两班里哪位同学拿了最高分。”
掩藏在岁月中的秘密,没必要在时过境迁之后昭然。
瞿闻宣敛一下眸,复抬眼:“记得。我的分数没白考,让我的名字能在你们班频频出现。现在看来目的也达到了,加深了你对我的印象,还认得我是谁。”
章遇宁再次怔忡,心脏仿佛瞬间跳快一拍。
而紧接着瞿闻宣耸耸肩:“最怕你和其他人一样,见到我首先想起的,是我在高三下学期发生的事。”
风吹散他的淡淡嘲弄于空气中。
他背过身,开始顺着铁门栏杆和墙往下爬,轻轻一跃稳稳落地后,他仰头望着她,手里握着打开了电筒的手机为她照明,温声提醒:“你别学我,你慢点,一步步踩下来,这儿有点滑。”
章遇宁晃回神,捺下心绪,视线从他的眉眼移到铁栏上。
她下去得倒也非常顺利,瞿闻宣则还是不放心地在最后她踩来地面前握住她的一只手臂,因为最后那一截栏杆的上下距离有点大。
待章遇宁踏踏实实双脚站定,瞿闻宣松开手,章遇宁拍了拍西装外套上蹭到的灰尘:“被我弄脏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哪里划坏掉。”
“没关系,郑耀把服装费的大头全花在伴娘团那边,伴郎团没一个值钱。”瞿闻宣打趣。
章遇宁忍俊不禁。他这么些年没见老师和同学,连班级群也退掉,却还是出席了郑耀的婚礼,可见他重视与郑耀的友谊。
今天她在伴郎团里认出好几个是他们当年一起打篮球的,他肯定是开心的吧?她也为他感到开心。
两人在月光倾泻的跑道上安安静静走着,一墙之隔的马路上偶尔经过的车灯照得脚下的红色橡胶清晰可见时间留下的斑驳。
今晚已经有过很多个万万想不到,但并未因为出现的先后而递减感慨,包括当下,章遇宁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和瞿闻宣并肩漫步在清荣一中的约会圣地。
大半圈后,章遇宁斟酌着,率先打破沉默:“你……在鞋店里的时候,为什么说你知道我没男朋友?”
从他接二连三的某些言行,她基本能确认,或许在酒店里邀请她出来是他临时起意,但偏偏是她而非别人,并且来的是学校,应该不是他随便决定的。
就是拿不准其中缘由。
经过再三摇摆,她到底没忍住,提出了疑问。
生活中如若对方不主动说,她往往避免过重的好奇心。今晚跟着他出来以后到现在为止的接触,令她破了例。
瞿闻宣脚上踢飞一颗小石子,笑着,带少许促狭:“你应该问的是,我为什么要打听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章遇宁一顿。
瞿闻宣立刻说:“先别停,还没到。”
章遇宁:“?”
三五步后,行至主席台前的这片区域,瞿闻宣驻足,问她确认:“当年的毕业典礼,是在这个运动场上举办的,没错吧?”
章遇宁点头:“没错。”
往年的毕业典礼都在五百人报告厅,仅他们那一届因为报告厅的维修,改到运动场来。时逢绿树浓荫的炎夏,即便是上午,阳光也很晒,所以流不尽的汗冲淡了临别的伤感,原本隆重的各种仪式,带给大家的体验也更多为冗长枯燥,心里只盼着赶紧结束。
瞿闻宣略略颔首,逡巡于她脸上的目光很深,似在描摹她的五官。数秒后,他开口:“我一直有个遗憾。如果那年我正常参加高考,我是计划在毕业典礼上做一件事的。今晚在婚礼上看到你我很意外。或许这是老天爷的青睐,弥补给我的机会。所以我冒昧带你离开宴席,来到这里。现在,你就站在这里别动,等会儿只需要看着我,可以不用做任何回应。”
章遇宁眼波微动:“……好。”
“谢谢你,章遇宁。”瞿闻宣勾唇,明显是提前表达感激,随即他阔步朝场边的看台走去,再顺着看台的阶梯上到主席台。
站定在主席台的最前方后,瞿闻宣的视线精准地头来,牢牢锁定在她身上,开始喊:“章遇宁同学!——对,就是你,不用前后左右再找人了,高三三班的章遇宁同学。我是高三四班的瞿闻宣。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能在一中里看见对方,所以今天,借着毕业典礼的机会,当着全年级老师和同学的面,有一个藏在我心里三年的秘密必须告诉你——”
顿挫一秒,他放声更高的音量:“我喜欢你章遇宁!从高一数学竞赛班课上认识你后,我不自觉悄悄关注你!关注你的一切!慢慢地我发现你是个蕴藏着强大力量的女生!可能连你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么迷人!我深深地被你吸引!不受控制地对你心动!如果不是担心我给你造成困扰,影响你的学习和生活!高一我就会追你当我女朋友!以致这三年我胆战心惊,生怕有其他人捷足先登!日盼夜盼终于盼来高考结束!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声向你表白了!你听清楚了吗?”
“章——遇——宁——!我——是——瞿——闻——宣——!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眼郑重、有力又清晰,空旷的运动场自发协助他做出回音的效果,回荡他的话,一下紧接一下,携着他的温度,炽热而滚烫,狠狠撞击在她的心上。
章遇宁沦陷进强烈的震颤中,整个胸腔被欢喜填满,塞得发胀,又酸涩得滞闷,隐隐透不过气。
他喜欢她。
原来那时候他也喜欢她,像她喜欢他一样,不动声色,不为人知。
可他们相互之间毫不知情,并因此错过了这么多年。
她突然觉得很委屈,也很心疼。
为什么她从没想过向他表白?为什么他要发生那些意外?为什么到现在她才知晓他的心意?怎么就浪费了彼此这么多本该可以在一起的时光?
“章遇宁!”瞿闻宣慌慌张张从主席台上冲下来回到她身边时,章遇宁才发现自己捂着心脏蹲到了地上。
他急迫地关切她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章遇宁红着眼眶拼命摇头,喉咙哽咽:“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
“那你……”瞿闻宣方才急得单膝跪在地上也毫无察觉,他双手抓在她两侧肩膀,神情流露出浓重的歉意,“你别哭,如果我的话让你感到唐突,我跟你说对不起——”
“我没哭。”章遇宁漾出安抚人心的笑,“你没有唐突,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瞿闻宣……”
她缓了一口气,目不转睛流连他的眉眼、额鼻和嘴唇。
瞿闻宣也不吭声地一动不动任由她端详。
顷刻,章遇宁捧住他的一侧脸颊,复开口:“瞿闻宣,那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瞿闻宣不假思索给出答案:“喜欢。还喜欢。”
章遇宁直视他:“回答得这么快?”
瞿闻宣嘴角微微扯开来:“决定带你出来前,我就先向自己的心确认过了。”
章遇宁笑,慢慢地笑,璨然地笑,说:“那你现在也听清楚一件事——”她捧住他的脸,湿润的两只眼睛发着亮,“高一数学竞赛班的那次课堂上,从你帮我解围开始,我也一直默默关注你。从高一到高三,瞿闻宣,我同样喜欢了你三年。”
随着她的娓娓道出,她感觉他抓在她两肩的手越来越紧,同时他漆黑的瞳仁仿佛随着他的呼吸凝固住,未见半丝眼波。
约莫一分钟后,章遇宁等来他嗓音发哑地问:“那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章遇宁认真地回答:“来之前我觉得你只是我逝去的青春。但你有种神奇的魔力,在这短短的一个多小时里,让那颗种子重新发芽抽枝破土而出。”
时光可能让记忆中的人面目全非,也可能让那个人在记忆中历久弥新。
他之于她,恰恰属于后者。
他确实有变化,但他也确实依旧保留有他曾经的模样。
再次见到他,青春的悸动簌簌,那段不求回应的纯粹爱恋以新的姿态延伸进她如今的生活,令她感觉美好的事物没有完全被日常琐碎磨蚀掉。
瞿闻宣没说话。
章遇宁也静默下来,静默地与他四目相对。
然后是瞿闻宣珍而重之地,先轻轻吻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成年人的爱情呜呜呜呜,啥也不多说,感觉来了就是干,干柴烈火熊熊烧起来,老母亲我现在就去给你们严严实实焊好车门~今天发个红包,本章发布24小时内超过25字的两分有效评论掉落红包~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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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平行时空(终)
章遇宁正陷于瞿闻宣的炽热缱绻中, 忽地一束明亮的电筒光晃动着朝他们打过来——
“刚才是你们在鬼吼鬼叫?你们怎么进来的?谁让你们进来的?草坪和跑道都在做维护你们怎么——诶诶诶!跑什么跑什么?!你们给我站住!站住站住!”
门卫大叔越叫喊,章遇宁被瞿闻宣拉着跑得越快。
也托门卫大叔的福,他们离开运动场不需要再爬墙, 直接从敞开的铁门飞奔出去, 瞿闻宣还没忘捡走装有她高跟鞋的购物袋。
跑出学校,确认门卫大叔并未继续追出来,两人才停在半坡上的树底下,章遇宁后背靠着树干大口喘气, 视线从校门口敛回面前时, 碰上同样刚收回来的瞿闻宣的目光。
她的手尚由瞿闻宣牢牢地牵着。
章遇宁不禁与他相视而笑。心脏狂乱地跳动,因为这阵悸动的奔跑, 也因为残存于她思绪中彼此唇舌的柔软力道和湿润的温度。
瞿闻宣在相视而笑中交扣她的手指。他低头靠近她,眼底隐约两簇猩红的光。
章遇宁空着的那只手攀上他的肩,微微仰头, 与他重新吻到一块。
瞿闻宣的身体抵上来, 紧密地与她贴合,拎着购物袋的那只手搂上她的腰,继而从她的腰侧摸到她后背, 帮她隔开树干。
冬夜湿冷的风徜徉,章遇宁被他拢在这一小方天地间唇齿纠缠气息交糅,只感受得到他的滚烫。
火苗越燃越旺, 两人均没有强行熄灭的意思,便心照不宣地谁也不中断。
门一关,柴火浇上了油, 火苗竭力吸收空气中的氧气,纵容火焰的扩张,嚣张地蔓延, 火舌肆意吞噬所经之处的一切,万物焚烧。
契合的刹那,章遇宁在战栗中屏住呼吸,瞿闻宣长舒着气静默住。
他的汗滴落她的眉心。
瞿闻宣的拇指刮过,轻轻为她擦拭,旋即他再次撬开她的齿关。
章遇宁找回呼吸,弓起身靠着本能回应他。
蓄势以待的雄狮挣脱笼子,于水源充沛的草原恣意冲撞。
尽深的欲壑,极致的欢愉。
近二十五年的人生,她没有比昨夜更疯狂过——章遇宁闭了闭因为没摘隐形眼镜而干涩的眼睛,鼻间萦绕旖旎的气味,自己在他身下的低吟和他在她耳畔的粗喘,所有的细节清晰得过甚突兀。
缓了会儿,章遇宁复睁眼,近在迟尺的瞿闻宣好看的五官重新映入她眼帘。
她稍稍错开和他的呼吸相抵,想起床。
可瞿闻宣的一条胳膊亘在她腰上,将她整个人笼在他身前——她暂时不愿意惊动他。
伤脑筋之际,房间里响起手机的震动声,来自瞿闻宣那一侧。
持续了好一会儿,眼见瞿闻宣的眉心拧出细微褶皱,似乎很快将被吵醒,章遇宁重新阖眼,假装还在睡觉。
手机的震动停止,而她感觉到瞿闻宣原本喷在她额头碎发上的呼吸的变化,虽然他没有出声,但显而易见,他的确醒过来了,似乎和方才的她一样,先消化一遍昨晚的一切。
手机的震动在间隔四五秒后,又一次传出,不过这回很快被瞿闻宣扼制——
“等下。”瞿闻宣压低嗓子,语气有点凶。
紧接着章遇宁察觉他的手臂从她腰上小心翼翼地收走了,伴随着她脱离他热烫的怀抱。
瞿闻宣走进厕所,关上门。
打电话来的是郑耀,问他是不是把接亲的车开走了。车是租的,现在要归还,郑耀让瞿闻宣赶紧开回去。
瞿闻宣很不爽:“非要现在?我走不开,中午不行?”
郑耀:“我都没问你昨天晚上怎么闹失踪?一帮兄弟的酒局就少你一个。
瞿闻宣借口:“我困,先回家睡觉了。”
郑耀:“不是答应给我面子?招呼不打一声自己跑路——那你现在在你自己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