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亲儿子们气了一晚上的心情终于有所缓解,他说:“你是个聪明的。朕之前也确实同你说过,那些企图害你的人多半是觉得你的身份挡了他们的路,所以才会想要至你于死地。”
“但昨晚的事情之后,朕又有了别的想法。”
皇帝说到这里,看李文谦还站在原地,蹙眉道:“先去坐下。”
李文谦这才乖乖坐到了椅子上。
皇帝继续道:“你若得宠,那些人要害你还说的过去,可你被朕如此冷待,为何他们还是忌惮你?难道就不怕你因此入了朕的眼,弄巧成拙?又或者说,这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原本还低着头的李文谦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他抬头看向皇帝,想要解释什么,却被皇帝呵斥:“坐下!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李文谦从皇帝的训斥中听出了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那不是把李文谦看成一个可有可无的孙子会有的态度,更像是给李文谦定下了更高的要求,寄予了更高的期望,所以才会这般训导。
李文谦的心瞬间放下了大半:皇爷爷没有怀疑他。
于是他慢慢地坐了回去。
皇帝接着说道:“你几次遇险,都是闻鹫救了你,若你因此被朕重视,他既得了功劳,又得了你的信任,你说,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李文谦小心翼翼道:“皇爷爷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闻帅安排的?”
皇帝:“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一个皇帝怎么会跟一个八岁小孩要看法,更况且李文谦没有忘记,姑姑身边的桂兰嬷嬷是皇爷爷的人,姑姑方才对自己说的话,多半也已经传达到了皇爷爷的耳朵里,所以李文谦猜,皇爷爷可能是在考较自己。
李文谦知道,自己不能回答得太好,会让皇帝觉得他城府太深,也不能回答得太差,会让皇帝觉得他资质愚钝,更不能全照着姑姑的想法去说,那是最糟糕的,皇帝会觉得他过于听信姑姑的话,没有自己的主见。
他得有属于他的,能让皇帝满意的答案。
李文谦想了想,开口道:“姑姑也觉得太巧了,但她和我说,闻帅不是那样的人。”
皇帝声音微沉:“你听她的?”
李文谦抿了抿唇,又继续说道:“闻帅虽然救过孙儿多次,但其实,孙儿并不喜欢他。”
皇帝有些意外。
李文谦:“孙儿曾被一个太监骗上屋顶,闻帅将孙儿带下来后,孙儿因为害怕抓住了他的衣袖,可他头也不回,问都不问一句就走了,所以、所以我不喜欢他,也觉得姑姑说的没错,他不是那种会算计的人,不然也不会这么讨人厌。”
李文谦的回答中,没有过分理智清晰的剖析,也没有只能看见表象的盲目,更没有一味听信自己依赖的长辈,他甚至没有因为自己对闻鹫的讨厌,就觉得闻鹫一定是个坏人,而是根据自己的遭遇和想法,结合两位长辈各自的说法,给出了自己的观点。
纯稚,明理,兼听,虽然还有些天真,但是个好苗子。
皇帝很满意,无论是对李文谦的答案,还是对李文谦本身。
李文谦走出楠木殿时,正好有夏风吹过,李文谦感觉背后有些发凉,便反手往后衣领里摸了摸,才发现自己背后早已出了一层薄汗。
真吓人,他收回手,把手上沾的汗往衣服上擦了擦。
但他不讨厌这种感觉,非但不讨厌,甚至会因此感到兴奋雀跃。
李文谦回头望了眼楠木殿——
姑姑说闻帅不是心思深沉,善于算计人心的阴诡之人。
闻帅或许不是,但他好像是。
李文谦离开后,皇帝对海公公下了道口谕:“传令回京,将文谦的住所从西山阁,换到延英殿。”
……
李余伤在后脑勺和腰侧,估计是有些轻微的脑震荡,醒来后吐了几次,在床上躺了许多天才终于能下床。
皇帝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一听说李余能下床走动,立刻就叫人把她召去了楠木殿,等着欣赏李余发现自己就是她父皇时的惊讶表情。
李余不知道皇帝打的什么算盘,去的路上还在琢磨:她是装出惊讶的模样,还是反应平平,骗皇帝说李文谦早就把他的真实身份同自己说了呢。
现代人李余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处在皇帝的监视中,更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一旦做错,后面会引来多大的麻烦。
进楠木殿之前,李余终于做出决定——装来装去太麻烦,还是直接撒谎吧。
于是她就这么走进了楠木殿。
巧的是,在李余来之前,还有一个人也来了楠木殿,那就是因皇后被禁足,暂时执掌了凤印的皇贵妃。
皇贵妃的儿子排行老七,早些日子就已经出宫建府,还有了一个侧妃,之所以没有娶正妃,是因为皇贵妃眼界高,想要给自己儿子挑个样样都好的女子执掌后院。
她原先还是慢慢地挑,因为皇后在放不开手脚,如今拿了凤印,她给儿子挑媳妇的操作多了,生怕皇后什么时候出来将凤印拿回去,就很着急,想在那之前把儿子府里正妃的位置给敲定。
闻素第一天入宫伴读遇到的那几个小姑娘,说是进宫陪皇贵妃赏花,其实就是给皇贵妃过眼的,但因为她们讥讽闻素,直接被皇贵妃给否了,她们到了皇贵妃那,甚至都没见到皇贵妃本人,就被转手送出了宫。
皇贵妃这次来找皇帝,其实是打着送甜汤的幌子给自己儿子求情,好让前几日跟兄弟们动手打架的老七能参加她办的赏荷宴,跟她相中的几个姑娘见一见。
这时李余进了殿,看到一个陌生的美丽女人站在和自己老爸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身边,猛地刹住了脚步。
眼前这过于酸爽的画面让李余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个男人是皇帝,坐拥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
也就是说,不止现在站在殿里的这个女人,还有她之前见过一次的皇后,以及小十一和老九的生母,都是这个男人的大小老婆。
即便知道皇帝只是长得和她爸一模一样,跟她爸完全不是一个人,李余还是跟亲眼看到她爸背着她妈出轨一样,如遭雷劈,整个人都裂开了。
李余反应太大,落在皇帝眼里,就成了“安庆惊觉那晚误以为认错的‘木老爷’,其实就是自己的父皇”,受刺激太大,傻了。
第二十七章 皇帝给了李余“不跪”的特……
“安庆这是怎么了?”
李余裂了还没缝起来, 皇帝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李余的反应,只有皇贵妃,担心这位得了疯病的六公主是要发病, 询问的话语中藏着小心警惕。
皇帝听见皇贵妃的话,笑着拍了拍皇贵妃那双白皙娇嫩涂着蔻丹的手, 正要将李余摆的乌龙说出来,不曾想话未出口, 原本还站着的李余突然就蹲下了。
李余拼命告诉自己眼前这个男人是皇帝, 不是她爸。
可惜收效甚微, 即便她拿双手用力搓眼,脑子里还是不断循环播放皇帝顶着自己亲爹的脸摸皇贵妃小手的一幕。
杀!了!她!吧!
李余在内心咆哮, 完全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承受眼前这一切。
皇帝见李余的反应比他想的还要激烈,更乐了。
皇贵妃不明所以:“陛下, 安庆到底怎么了?您又为何笑得如此开心, 臣妾一头雾水的,您就不能同臣妾说说吗?”
皇帝:“你不知道, 安庆她……”
皇帝刚说个开头,发现李余起身要往外走, 赶紧道:“不说了, 你给朕回来!”
李余一点都不想留下来听皇帝和他小老婆两个人情意绵绵的交流,但是门口的侍卫拦住了她,李余只能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皇帝以为是自己的举动伤了李余的自尊心,于是对皇贵妃道:“你先回去, 老七的事迟些再说。”
皇贵妃哪里等得及,可她完全不知道皇帝和李余之间是什么情况,怕没头没尾地误了皇帝的事情惹皇帝厌烦, 只好行礼退下。
皇贵妃经过门口时,李余还转了个身,背对着她。
等人走了,皇帝语含笑意道:“闹什么脾气,给朕过来。”
两人的情绪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李余贴着门,用头磕了磕门板,想把自己进来后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从脑子里磕出去。
皇帝耐心有限:“桂兰没教你怎么行礼问安吗?”
教了,发现李余将宫廷礼仪都给“忘”了之后,桂兰专门给李余上了补习课,来之前还特地给李余温习了一遍。
李余不爱跪,平时接个圣旨什么的应付应付也就罢了,经历过刚刚那一阵冲击,李余现在的叛逆值很高,原本“不想做但可以勉强自己做”的事情,在当下直接变成了“我不做”
所以李余没动。
皇帝敛起笑意,对李余道:“过来。”
李余虽然转身走到了皇帝面前,但是依旧没跪,她也没有闹脾气让皇帝来猜自己的想法,直接就对皇帝说:“我不想跪。”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一出,候在殿里的宫女太监皆惊诧不已,胆子小点的腿已经软了。
皇帝眯起眼睛问她:“为什么不想跪?”
李余:“地硬,膝盖疼,不跪。”
皇帝正要发火,偏巧这时有人到了殿外,是工部尚书魏景。
魏景的情绪有些奇怪,看起来很激动,非要进殿,说有要事禀报。
小太监无法,只能硬着头皮通传,谁知魏景进去后不久,皇帝带着海公公匆匆离开了楠木殿,过了许久才回来。
皇帝离开时没带李余,让李余在殿里等着。
李余一个人在殿里慢慢冷静,等叛逆值下去后,李余惊觉自己就是个傻.逼。
书中的角色而已,只是脸长得一样,她有必要这么真情实感吗?!
李余怪自己不够理智,希望皇帝回来后别又一个不高兴把自己送回京城软禁。
可等皇帝回来,事情又朝着李余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起来——
皇帝给了李余“不跪”的特权。
李余不可思议地看向和皇帝一起回来的魏景,心说您是哪路菩萨?
结果李余发现,魏景也在用同样的眼神在看她。
李余想了想,脑门上突然亮起了一盏灯泡——
“水泥弄出来了?”
何止弄出来了,魏景多次尝试调整配比后,在山庄里铺了一条小道,那地面简直就像是铺了一大块完整的石头上去,即便下雨也不用怕会踩得满脚泥土,弄得地面坑坑洼洼,而且马车走上去也比寻常的路要更加平稳。
原来如此。
李余恍恍惚惚地出了楠木殿,瞧见闻鹫也没反应过来,直到闻鹫进了殿,她才停下脚步往回看。
送李余出来的海公公轻声道:“殿下?”
李余问海公公:“我能在这等闻鹫出来吗?我有事找他。”
海公公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此处太阳大,殿下请随奴婢来,奴婢带您去偏殿坐着等。”
李余跟着去了,坐下后有宫女送来茶水和点心。
李余端起茶杯,带着温度的茶水灌入咽喉,稍微平复了她的心情。
突然被皇帝重视的感觉让她很不适应,甚至有点慌。
李余想了想,觉得这大概是因为,她从皇帝的重视和皇帝给予的特权中体会到了“快感”。
而且重视和特权来得太轻松了。
她没有付出任何努力,就是拿出了记忆里的东西,就能获得旁人努力大半辈子都不可能获得的一切。
她害怕自己会沉迷这个对她格外优待的世界,更害怕自己因此动摇,迷失初心。
李余正胡思乱想,外头突然传来了两个男人对话的声音——
“你跟着我做什么?”这道声音很浑厚。
“看看我们的神武军统领要去哪呀~”这道声音很轻浮。
“我又不是秋水营的人,我去哪与你何干?”
“哎呀不要这么凶嘛,你说你,每次闻帅来面圣你都要拉着个脸,不知道还以为闻帅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是不如你们秋水营的人高兴。”
“这话说的,那可是闻帅,除了禁军那群没出息的,哪个武将不曾憧憬过闻大元帅。”
“神武军不曾。”
“嘴硬什么,难道不是对闻大元帅仰慕已久,却发现人根本不理你们,这才由爱生恨……”
话音戛然而止,说话轻浮那人侧头望向偏殿的一扇窗户,就见李余趴在高高的窗户沿边,用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们。
李余偷听被抓包,半点也不心虚,还一脸摩多摩多:“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八卦真是能平复人心底不安的利器,有什么顾虑和忧惧,都等她把瓜吃了先再说。
神武军统领回想方才被听去的话,整个人羞愤欲死,恨不得杀了身边秋水营那厮,可没等他动手,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我是不是该同你们神武军道声歉?”闻鹫的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
闻鹫退出楠木殿后听说李余在偏殿等自己,特地找了过来。
闻鹫和开个窗都能被发现的李余不同,即便是走近了也不容易被他们察觉,因此把他们的话都听了个彻底。
神武军统领的脖子和脸涨得通红。
秋水营那位,捂着嘴别开脸:“……噗嗤!”
场面一度很精彩。
最后还是神武军统领语速飞快地向李余行礼告退,并带走秋水营那位,才终结了眼下这对他来说颇为尴尬的局面。
闻鹫走到李余趴着的窗户前,问:“殿下找我有事?”
快中午了,日头爬得极高,阳光落在闻鹫身后,像是打下了一片光幕,看起来非常温暖,也非常漂亮。
李余隔着窗户看着闻鹫,不久前还忐忑不安的心突然就定了下来。
“边走边说,等我。”李余关上窗从站着的椅子上下来,绕出偏殿走到闻鹫身边,和闻鹫一同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