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半点都不怕从亭子里掉出去,祸祸完了近处的枝条,为了抓住稍远一些的,几乎从栏杆边探出半个身子,吓得身旁的嬷嬷顾不上规矩,连忙将她拉了回来。
安庆公主虽被拉回到亭子里,可却依旧没有松开自己的手,她将远处的枝条也一并拉扯过来,继续往下抖落粉色花瓣。
轩王妃顺着萧若雪的视线看过去,很是不解地问了句:“你说她什么毛病?”
萧若雪没听明白:“什么?”
轩王妃道:“早先便听说她因闻帅在课堂上训她,记恨闻帅,特地把闻家姑娘召进宫当伴读,折磨得人闻家姑娘入宫第二天便身体不适。最近又听说她在楠木殿外巧遇闻帅,大庭广众之下踢了闻帅一脚,这些我都只当是夸大其词的流言,如今倒是亲眼见着一回——她往闻帅头上抖花瓣,你说这要是没人提醒闻帅,任由铁血铮铮的风火军大元帅顶着一脑门花瓣离开这,走到人群里……”
画面太美,轩王妃光是想想就觉得尴尬。
轩王妃双手环臂,发出合理质疑:“得疯病以前,她可着你一个人祸害,得疯病后,她又抓着闻帅不放,你说她是不是非得挑个人为难她心里才舒坦啊?”
萧若雪看着高处的安庆公主:“谁知道呢。”
小峭壁下,轩王对闻鹫道:“惊羽前些日子突然给我拿了瓶名叫‘酒精’的药酒来,说是擦了不容易长褥疮,正适合我。”
轩王双腿被废,不是坐着就是躺着,特别容易长褥疮。
闻鹫怕亲自送去会伤到轩王的自尊心,特地把酒精给了轩王妃,谁知轩王妃那张嘴比他还不中用。
闻鹫抽了抽嘴角,心想还不如他亲自给呢。
轩王:“惊羽不肯和我说这酒精是哪来的,但我知道那日正好是你到山庄的日子,听闻你先去了蜀州才来的这,蜀州盛产烈酒,你去蜀州,就是给我找这‘酒精’去的?”
知道轩王脑子灵泛,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去,闻鹫干脆坦白:“不是找来的,是安庆公主……”
闻鹫察觉到轩王蹙了蹙眉,继续道:“酒精的制作方子是安庆公主拿出来的,需要用到蜀州的蒸酒器具,那些器具蜀州独有,京城那边拿图纸仿造太慢,于是我向陛下请旨带了些人直接过去,先试着做出一批酒精来看看功效。”
闻鹫:“你也不用自作多情觉得我跑这一趟是为你,酒精的作用对前线战士来说很重要,早一天造出来,证实有用,就能早一天送去前线。”
轩王:“还是多谢你,父皇是决计想不到我需要这个的。”
闻鹫知道自己不会安慰人,贸然开口反而容易弄巧成拙,索性转移了话题:“安庆公主不仅给出了酒精方子,还叫我小心东平侯。”
轩王随口道:“她向来妒恨东平侯夫人,或许是想以此挑拨你与东平侯之间的关系吧,倒是比以前长进不少。”
闻鹫:“若不是挑拨呢?”
轩王意外:“你信她是真心劝告?”
闻鹫把李余说这话时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她不可能有心情算计东平侯夫人。”
轩王:“万一她觉得,孙少康是东平侯夫人安排的呢?”
轩王说完这句话,自己就愣住了。
东平侯夫人没那个能耐怂恿孙少康在宫里玷污公主,那东平侯呢?
他转回头,望向远处树下正在和他妻子交谈的东平侯夫人,静默片刻,才开口道:“你刚说完这事,我就怀疑这事和十一有关,无论孙少康得手与否,只要老九沉不住气,势必受到牵连,到那时候,十一就是最大的赢家,因为父皇就喜欢他们俩。”
“可是最近……”轩王的嗓子略微变得有些沙哑:“父皇重视起了文谦。”
所以孙少康这步棋,受益者又多了一个人。
文谦年纪小,不如十一那般有诸多护佑,若是他被人利用,那个人是东平侯的可能性有多大?
轩王不确定,因为他也是最近才知道,林之宴掌握了至少大半个朝堂。
闻鹫意外轩王会知道李文谦的事情:“我还以为你会一直不闻不问下去。”
轩王:“尚鸣要被送去和亲,你叫我如何不闻不问?”
闻鹫刺了句:“有用吗?自双腿被废后,你把自己关在府里多少年了,朝堂里还剩多少你的人?若是以前,你早就把事情摆平了吧,需要等到现在?”
轩王:“只是时间问题,我必不会让尚鸣被送去和亲。”
闻鹫:“劝你别把话说太满,做不到不仅丢人还丢姐姐。”
轩王哽住:“我当初就是太年轻,眼神不好才会选你做伴读。”
闻鹫心想反正都把人气着了,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太子眼神也不好,打小就把你当儿子护着,结果他走了,你却管都不管他的亲儿子。”
闻鹫这话比方才那句还毒,直踩轩王死穴,可轩王却并不生气,因为闻鹫说的是事实,他没脸气,甚至现在提起李文谦,他心都是颤的。他一直以为闻鹫说李文谦过得不好,只是为了让他振作起来,可他对自己的双腿耿耿于怀,于是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导致局面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他想了想,问闻鹫:“我现在重返朝廷,让文谦信我我会帮他,还来得及吗?”
闻鹫:“不知道,你们争储别扯上我。”
轩王明白闻鹫的坚持,便也不再多问,只说:“我会尽我所能去弥补他。”
粉色的花瓣在微风中打着旋落下,轩王话语微顿,眉眼间浓到散不开的阴郁略有些松动:“你的脾气……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闻鹫:“想多了。”
说完,闻鹫转身,仰头朝小峭壁上的亭子看去。
他头上那些花瓣随着他仰头的动作尽数落下,有好几片掉进了后衣领中。
峭壁之上,李余还抓着一根半秃的树枝,她瞧见自己的成果尽数被毁,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但很快她就没心情遗憾了,因为闻鹫踩着峭壁跳了上来,一把握住她抓树枝那只手的手腕,将她从亭子里拉了出来。
亭子里其他姑娘被眼前这一幕惊着,爆发出一阵尖叫。
李余则是被彻底吓傻了,坠落的时候她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落地前被闻鹫托了一下腰,安稳落地,她才腿一软,干脆利落地跌坐到了地上。
她煞白着脸望了望自己原先所在的观荷亭,又仔细看了看那爬满藤蔓植物的小峭壁,虚着嗓子开始胡言乱语:“闻鹫我日你大爷,你考虑过牛顿的感受吗?你没有,你只考虑你自己……”
闻鹫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和后颈,掉进衣领里头的花瓣还好说,问题是有些花瓣卡进头发里了,他懒得一片片捏出来,索性背对着李余蹲下,说:“弄干净,不弄干净我就带你再跳一次。”
第三十章 【改错字】“就你有嘴,一天……
李余屈服于闻鹫的淫威之下, 给闻鹫捡起了花瓣。
她一边小鸡啄米似的捡走闻鹫头发上的花瓣,一边语无伦次地念:“再跳一次也不是不行,除非你最后不把我接住, 你要把我接住那就免了,死不成还得白白受惊吓……”
闻鹫打断李余的碎碎念:“你再拔我一根头发试试。”
李余:“是根白头发, 你什么年纪你心里没点数吗。”
闻鹫一听李余这话,想起了闻素和闻奕曾说他老牛吃嫩草的事, 险些被气笑:“是吗?拿来我看看。”
李余赶紧甩手, 把指间那根乌黑的发丝抖落到地上去:“被风吹走了。”
说完她还心虚地看了眼边上静静看着他们的轩王, 低声嘟囔:“不帮你拔就是了,头发而已, 拔一根又不会秃,除非……嘶——”
李余细思恐极, 盯着闻鹫那一头被全部梳起的长发, 仿佛要探究那藏在发冠之下的秘密:“你不会真的秃了吧?对、对不住啊,我不知道。”
闻鹫微微侧身:“我看你就是想再跳一次。”
李余闭嘴了, 不皮了。
李余捡完闻鹫头发上的花瓣,见后衣领里还夹了几片, 就把手指伸了进去。
曲起的指节带着微微的凉, 轻触到后颈温热的皮肤,如触电一般带起轻微的酥麻。
闻鹫没想让李余替自己把衣服里的花瓣也捡出来,意料之外的触碰让他下意识绷紧了身躯,过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
他问李余,语气里藏着些许不自然:“你刚刚说的牛顿是谁?”
李余叹息:“一个总被气到掀棺材板的可怜人。”
轩王妃和萧若雪也看到了李余被闻鹫从亭子里拉出来, 坠落后两人安全落地的一幕。
萧若雪惊呆,想跟着轩王妃一起过去看看。
轩王妃怕李余见着萧若雪会想起以前的事情,继续追着萧若雪纠缠, 便让萧若雪在原地等着,自己带人过去看看究竟。
轩王妃靠近之前还在奇怪,闻帅蹲下做什么?但无论做什么,安庆被闻帅这么吓唬,一定气坏了,指不定怎么发脾气呢。靠近后,她才发现情况和她预想的有些出入——
闻鹫站起身,整了整衣摆,问李余:“不起来?”
李余死鸭子嘴硬:“这里……风景不错,我再坐会儿。”
闻鹫一语道破:“腿软起不来?”
李余撇了撇嘴,没好气道:“就你有嘴,一天到晚叭叭叭的。”
说话间,闻鹫弯下腰朝李余伸出了自己的手,李余也没拒绝,她把自己的手用力拍进闻鹫掌心,拉着闻鹫的手掌费力站了起来。
李余站起身后,桂兰也带着人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确定李余无恙,她气势汹汹地转向闻鹫:“闻……”
“哎呦!”李余突然大叫一声,同时弯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桂兰吓了一跳:“殿下?”
李余:“疼疼疼,先带我去找太医,快!”
桂兰惊疑不定:从高处落下怎么会肚子疼?
可李余叫得凄惨,桂兰没办法,只能先带着李余去附近找地方坐下,再叫太医过来。
李余转身的时候趁着桂兰没注意,用尽吃奶的力气在闻鹫的手上狠狠掐了一下,然后才松手离开。
闻鹫忍着笑甩了甩被掐疼的手,转头正对上轩王满是探究的视线。
闻鹫:“……”
轩王用陈述句说:“安庆变了许多。”
闻鹫沉默几息:“嗯。”
轩王:“你……”
闻鹫:“我还有事,先走了。”
李余和闻鹫先后脚离开,一旁围观的轩王妃看着闻鹫的背影,喃喃道:“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轩王没有正面解答妻子的疑惑,而是想起了以前:“小时候闻鹫还没被他爹带去战场,有次我俩凑一块嘀咕以后要娶什么样的姑娘。”
轩王垂下眼,眼睫打下阴影,遮盖住眼底倒映出的旧日时光,那时的他还是太子最疼爱的弟弟,闻鹫则是家中最会闹腾的大哥,成天带着他二弟和叔叔家的堂弟到处闯祸:“他说他想娶个比他还能闹腾的姑娘,这样闯了祸,两人能一块被爹娘罚跪祠堂。”
“我本以为那就是句孩童时候的戏言。”
轩王妃问他:“那你呢?你那会儿想娶什么样的姑娘?”
轩王眼睫轻颤,犹记那会儿年纪小不知羞,理直气壮地对闻鹫说:“我非惊羽不娶。”
轩王妃全名安惊羽,因为各种原因,她与轩王自小就认识。
当时的闻鹫和如今一样不会说话,他提醒轩王:“安姑娘比你高。”
“我又不是不长个了,再说,比我高又如何,我就是喜欢她,就是要娶她!”
年少无畏,满腔的喜欢纯粹而炙热,根本不会去顾外界的眼光和议论,只想跟心里的人永远在一起。
若是以前提到这事儿,轩王一定会告诉轩王妃自己曾经的回答,也算给夫妻间增添一些小情趣。
如今……
轩王淡淡道:“我先回去了。”
轩王妃有些失望,但还是应了声:“去吧,我答应了陪若雪去见皇贵妃,迟些再回去。”
轩王乘坐步撵离开,萧若雪见轩王妃还站在原地,就带着身边的嬷嬷丫鬟走了过去:“怎么不同轩王一起回去?”
轩王妃有些奇怪:“不是你说要我陪你去见皇贵妃吗?”
“你呀!”萧若雪一脸无奈:“我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该多陪陪他,多顾忌着他的心情才对,你叫我怎么说你好。”
轩王妃呐呐道:“是吗……”
萧若雪扶额:“你就是太粗心,行了,我这不用你陪,快跟轩王一块回去,别让他一个人。”
轩王妃一直都是很有主见的人,唯独在轩王的事情上,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听萧若雪的,追上了刚离开不久的轩王。
……
“殿下,您以后可不许这样了。”桂兰还在气李余骗她的事,“即便闻帅救过你两次,他也不能这样吓唬你,那地方多高啊,若是真摔伤了怎么办?”
李余被念得头大:“是是是,你说得对,下回见到他我们一定不能放过他,那什么有喝的吗?我渴了。”
桂兰见李余不听劝,只能把事情记到心里,等迟些再找皇帝告状。
桂兰叫宫女去拿茶水点心来,李余坐在石凳上,支着下巴回想书中轩王的结局。
轩王其实也挺惨的,书中说他和四公主尚鸣是龙凤胎,古代女子生产本就凶险,更何况是双胎。
他们还没被生出来,他们的生母便死了,当时皇帝不在京城,是太子生母懿仁皇后当机立断,叫医女剖腹取婴,这才救下了两个孩子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