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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王在山庄内的住处名唤永恬居,本是最僻静清幽的一处所在,最近却因拆除门槛、添建斜坡等工程,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为此轩王不得不将会客的地点从室内挪到了室外一处宽敞的庭院里,免得被杂音烦扰。
“照你所说,林之宴所图不小。”
葡萄架下,闻鹫给自己和轩王各添了一杯茶水。
轩王还在适应李余叫人打造的轮椅,握惯了笔杆的双手搭在两侧的手推圈上,或直行,或转弯,或掉头:“目前还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轩王自闭多年,想要重新开始,自然需要时间去接收外界的信息。
这其中除了有关朝堂的局势变化,还有李文谦这些年的遭遇和经历。
但是除开头一年,李文谦刚刚丧父,作为嫡皇长孙成为满朝焦点以外,之后因为皇帝的漠视,他的存在感越来越弱,弱到近乎查无此人的地步,所以那段时间李文谦过得是什么日子,轩王根本无从打听。但根据最近李文谦接连遭遇的几起倒霉事件,轩王抽丝剥茧得出一个结论——
有人故意坑害李文谦,看似是要除去李文谦这个障碍,实则是将李文谦推到了皇帝面前。
问题是谁会这么做?
先懿仁皇后出自言情书网,其父为帝师,早些年便告老还乡了,倒是有几个兄弟入了朝,不是在国子监就是在礼部,不怎么通权术,但教书育人很有一套,说是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
先帝当初给皇帝选这门亲事,就是看中懿仁皇后娘家在读书人中的声望。
他们家就算有心帮衬李文谦,也绝对没那个谋略和能力。
至于太子妃的娘家,太子逝世后不久,他们家就突然没落了。
轩王算来算去,无论是动机还是能力,都只有林之宴有这个可能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可惜他没有证据,一切仅凭他头脑推算,根本做不得准。
但他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了闻鹫听,让闻鹫多少能提防一下。
闻鹫与轩王自小一块长大,还年幼那会,闻鹫不是没有质疑过轩王的过分自信,然而一次又一次的事实证明轩王就是个头脑聪明到有些异于常人的存在,久而久之他也开始习惯去相信轩王那些看起来毫无依据,实际每次都准得吓人的推测。
闻鹫想起李文谦这次生病,问轩王:“这次皇长孙病重,难道也和林之宴有关?可他不是已经达到目的了吗?”
“不好说,”轩王推着轮椅来到刚砌成的斜坡前,想要凭自己的力气把轮椅推上去,可惜他宅了这许多年,力气早就不如当初,人也消瘦不少,根本上不去,只能作罢,“我去楠木殿探望时,曾同海公公打听过,父皇当初不愿见到文谦,是否真的是因为文谦长得太像皇兄。”
“海公公说——”轩王把轮椅推回到闻鹫身旁,低声道:“他说父皇曾有一段时间,看到文谦那张脸便会心悸,太医说这是心病,解不开,就只能躲着。”
闻鹫意外,皇帝因悲痛不愿见到和太子长相一样的皇长孙可以理解,但一见到就会心悸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再跟你说件事”轩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我原先不愿去想,为何我的马会在半途突然失控,我躲这个答案,就跟父皇躲文谦一般,躲了整整三年。”
闻鹫没轩王那么逆天的头脑,但也不比寻常人笨,轩王这么一提点,他眸光一凛,口中吐出极为冰冷的三个字:“太子妃。”
轩王笑了一声:“太子妃的娘家怎么说也是世家大族,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我早就听说秋水营最擅暗杀之事,一夜之间血洗满门不在话下,我曾经不信,现在信了。”
太子信重轩王,不代表太子妃的娘家也对轩王毫无敌意,太子逝世后,轩王便是这朝中最占优势的皇子,太子妃的娘家会怀疑到他头上简直就是情理之中,即便不怀疑,他们也势必要为身为皇长孙的李文谦铲除轩王这么一个阻碍。
轩王虽然没死,但也被废了双腿,皇帝面对因此得益又像极了太子的李文谦,心情到底有多复杂,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即便时间抚平了伤痛,治好了心悸的毛病,也让皇帝重新接纳了李文谦这个合他心意的孙子,可皇帝心里是否还有疙瘩,谁也说不准。
直到李文谦这么一病,经历了一遭他父亲临终前曾经历过的一切,还活了下来,无论皇帝原先还存有多少芥蒂,如今多半都已烟消云散。
“你说……”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文谦自己把自己弄病的?
轩王话说一半,觉得用成年人的恶毒心肠去揣测一个年幼丧父的八岁小孩实在太不是东西,故又咽了回去。
“闻帅!”正在外头指挥工匠拆除门槛的轩王妃走进庭院,朝闻鹫打了声招呼。
闻鹫也朝她点了点头:“轩王妃。”
轩王妃走到轩王身旁,拍了拍轩王坐着的轮椅,脸上的表情别提多高兴了:“安庆真厉害,能做出这么方便的椅子。我之前还说了些她不好的话,改天得去和她赔个不是才行。”
轩王妃为人磊落,不会因为自己做错了就假装事情没发生过,她还问闻鹫:“对了,她喜欢什么?我好按她的喜好去给她准备赔罪的礼物。”
闻鹫:“……为什么问我?”
轩王妃愣住,心里也觉得奇怪:对啊,她为什么要问闻鹫安庆喜欢什么?安庆是自己丈夫的妹妹,又不是闻鹫的妹妹。
轩王在一旁看着,有些想笑。
和他不同,他的妻子没有七拐八绕的复杂心思,之所以认为闻鹫和安庆两个人关系亲近,多半是出于直觉,她自己都没发现的直觉。
送闻鹫离开的时候,轩王妃不在,轩王问他:“你同安庆是怎么回事?”
不像上回那般措手不及,闻鹫早已准备好了答案:“安庆公主前尘尽忘,对我也不过是孩子心性,一时贪玩罢了。”
轩王语速缓慢,细品般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一时贪玩?”
闻鹫的语气越发冷淡:“不然呢?”
一个一心寻死的小混蛋,怎么可能有心思去想什么男女情爱,多半是懵懵懂懂,撩人心绪而不自知,等他们离得远了,关系自然就淡了。
轩王:“那不管她,你呢?”
闻鹫感到难以置信:“轩王府穷成这样了吗?逼得你轩王殿下亲自来赚媒人钱?”
轩王,微笑:“就算是把我气死了,你也得说。”
闻鹫知道,轩王是希望他身边能有个伴陪着。
闻鹫垂下眼帘,告诉轩王:“陛下许我年前回北境,闻素和闻奕我带不走,劳烦你们替我照顾一二。”
天气逐渐转凉,枯黄落叶被风吹着,在地上摩擦出沙沙声响。
听明白的轩王贴心地转移了话题:“去北境之前,少来我这。”
闻鹫:“不用你提醒。”
太子逝世,轩王断了双腿,闻家死得只剩老幼,那之后很少有人记得闻鹫曾是轩王伴读,轩王若要再入朝堂,替李文谦争夺皇位,最好是和闻鹫保持明面上的距离。
第三十三章 “好的轩王妃,知道了轩王……
李余三篇策论写了一天都没写完, 本以为过个夜就能翻篇,谁知皇帝和她杠上了,第二天又叫海公公去堵她, 把她押到了楠木殿。
李余无奈,只能拿起笔杆硬写, 写了足足三天才把三篇策论给磨出来。
李余计划交了作业就跑,此后再也不踏入这个鬼地方半步, 结果皇帝收了作业不放人, 还随手点了个来禀事的大臣, 让那大臣当面评价李余的小作文。
李余被彻底整蒙圈了:“什么仇什么怨这是?”
让专业人士改作业就算了,还当面?!
这一刻, 李余仿佛回到了大一,大一那年她因为放纵太过, 直到交期末大作业的前一天她才连夜糊了一份出来, 并在最后硬着头皮上台答辩。
虽然大臣顾忌皇帝的颜面没敢说什么令李余难堪的话,但李余清楚自己那三篇东西有多狗屁不通, 因此还是感到了无比的丢脸,并被激发起莫名的斗志——
不就是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吗, 学他丫的!
因李文谦这条路走不通, 一度想要退学,不去书斋上课的李余又重拾起了课本。
李余捂着千疮百孔的小心脏离开楠木殿,回到宿云阁,得知轩王妃来找她道谢,已经在里头等她有一会了。
李余有点紧张。
轩王妃和闻素不同, 书中有关她的戏份非常多,她跟萧若雪的关系也特别好,轩王死后, 悲痛欲绝的轩王妃从林之宴那得知轩王府的大火和秋水营有关,便把仇恨的矛头指向了秋水营的主人李文谦。
后来萧若雪有难,她还曾率旧日的轩王府兵去救人。
虽说对方现在是带着礼物来道谢的,可毕竟有原主试图坑害萧若雪的过往在,她对李余的态度究竟如何,李余还真拿不准。
李余来到待客的小茶室,就见茶室里坐着一位身穿蓝裙的女子,那女子面容成熟艳丽,站起身后,个头比李余高出不少。
李余仰着头目测了一下,这得……一米七八了吧?
上回在小峭壁下面离得远,这回离近了,李余才发现轩王妃这个身高好有压迫感。
不愧是书中能骑马扛枪,替女主千里奔袭的牛人。
李余默默拉开距离,走到轩王妃对面的位置坐下。
“轩王妃。”李余干巴巴地打了声招呼。
轩王妃重新坐下,对着李余道:“叫我五嫂或喊我闺名就行,不用这么见外。”
李余没忍住:“好的轩王妃,知道了轩王妃。”
轩王妃:“……你其实是闻帅的妹妹吧。”
俩人说话都这么欠,难怪她会下意识问闻鹫安庆喜欢什么。
轩王妃自以为找到了答案,也不再拘束,干脆把李余当成闻鹫来看待。
轩王妃与轩王自幼相识,和作为轩王伴读的闻鹫自然也是熟悉的,没几句话下来,李余就放松了精神。
看气氛还行,李余捧着茶盏,开始委婉试探:“我曾听闻嫂嫂爱穿男装,为何两次见面,嫂嫂穿的都是裙装?”
李余问得突然,轩王妃没来得及反应,险些就在李余面前提起了萧若雪。
轩王妃确实不爱裙装,觉得拘束,不方便,可萧若雪提议她多穿裙装,少往外跑,别让待在家的轩王产生不安和焦虑,那之后她便很少再穿男装和武袍。
轩王妃不愿李余记起萧若雪,便只说了一半的真话:“你五哥不爱出门,我若再穿着男装往外跑,他恐怕会不高兴。”
李余喝了口茶:“我反倒觉得,嫂嫂你为五哥改变这么多,他会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你,害得你没法像原来那样,去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
轩王妃蹙起双眉:“他从来没有拖累过我,是我自己愿意这么做的。”
李余:“可无论你有多心甘情愿,在他眼里,那都是他的错。”
自轩王废了双腿以后,轩王妃一遇上和轩王有关的事情就容易自乱阵脚,不然也不会这么听萧若雪的话。因此她无法分辨,究竟该按萧若雪说的,改变自己,还是按李余说的,保持原样。
李余想了想,光说没用,还是得实践:“不然这样,东边的草场和林子都开了,明天你陪我去打猎,带上我五哥,你就按照你原先的习惯来,看看我五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这不就结了吗。”
轩王妃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结果如何一目了然,于是当天回去后,她对轩王说了明天要陪李余去打猎的事情。
说时她还习惯性地用了征求意见的口吻,问可不可以。
正在窗边看信的轩王头也没抬,反应平淡:“知道了。”
轩王妃又添了句:“我想你也一块去。”
轩王微愣,过了会才收起手中的信件,说:“好。”
第二天天气不错,李余带上李文谦送她的那把红漆小弓,来到了山庄东边的草场。
和李余这种才刚学会骑马的菜鸡不同,轩王妃骑马就跟玩似的,不一会儿就跑了个来回,还从天上射了只雁下来。
轩王妃喜欢这样的恣意,整个人都舒坦得不行,气势仿若草原上的王者,潇洒霸气,直到回来望见轩王正痴痴地看着自己,才不自觉地红了脸,流露出几分难得的羞怯。
李余菜到连溜达都控制不好自己的马,直直从两人中间走过。
视线被阻断,轩王妃回过神,想起李余说过的话,心中泛起欣喜,对李余道:“安庆过来,我教你射大雁。”
李余一边和缰绳作斗争,一边拒绝:“不了不了,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呢,我可不敢。”
轩王妃没听懂,忆起曾有人告诉过她,安庆公主动不动就会说些旁人听不懂的疯话,便没放在心上,还拉过李余手中的缰绳,带着李余入了草场边的林子里。
为了让来打猎的贵人过瘾,林子里会放些专门饲养的肉兔,没什么警惕性还跑不快,很容易就能射中,非常适合用来练手。
李余听说那些兔子是专门饲养的,便兴致勃勃地拿起了自己背来的红漆小弓:“兔兔这么可爱,烤起来一定很好吃。”
轩王妃看见那把孩子用的弓,表情非常一言难尽,可见李余小胳膊小腿的,换上常弓估计也拉不开,便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孩子高兴就好。
“你怎么在这?!”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李余扭头,视线里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让她忍不住发出同样的疑问:“你怎么在这?”
十公主轻哼一声,一副生怕脏了眼的样子,调转马头带着随行的侍从从另一边走了。
李余见状还有些不太习惯,但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李余也就没在意。
殊不知十公主表面云淡风轻,实际心里要多膈应有多膈应。
不仅是因为看到了讨厌的人,也因为自己居然下意识不敢回嘴,就这么躲开了李余。
凭什么!
十公主心里有火,憋得她再没心思打猎,甚至去而复返,悄悄地跟在了李余身后。
今日来打猎的人不少,凑巧李余遇到了小十一,这俩人十公主都讨厌,偏偏他们还聊起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