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离开上海沈一拂和伯昀商议过,中国内战一止,他们的科研亦是受限,若能培养属于中国人的科学队伍,林赋约留下的那张地图便难用武之地……伯昀认同沈一拂的提议,近本欲去香港筹备去美国的事宜,却屡屡受挫,更一名科学友在广州遇刺,重症昏“迷”……
她中如惊涛骇浪,默了半晌,方问:“大哥他们上个月在广州还险些遇袭,如今被困着,莫非是这个柳原义……”
沈一拂没否认她的推测,“眼下还可拖延一阵,他们既然主向我示好,当会轻举妄。”
“那我们仔细能“露”马脚。当务之急是救大哥他们脱困,是否先通知骆川让他联络到大哥?”
“若我所料错,胡承景一步会先提‘合作’,论是合作开公司还是合资研发,他勾结本人,所图谋的都是中国石油,他们能在此时向我介绍柳原义,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所了解,既是备而来,轻举妄只会推伯昀他们更快陷入危机……”
沈一拂慢慢换了一口气:“我打算答应他们。”
她紧张地反握住他的手,“你是想先取得他们的信任?”
他颔首。
云知敢细思,脑海中已浮诸多可怖的画面,“本人自是野勃勃,而那个胡承景……他手中冤魂无数,还是曹锟的腹……他们肯好骗的……”
指尖夹着烟一口也没抽着,他随手拿起茶盖捻灭,似乎是下了决:“我打算同柳原义一起去广州见伯昀,以合作的名义,让胡承景暂时放松警惕……到时……”
话停顿在此处,却没详说如何“挣得机会”,只道:“到时,你也同他们一道。”
她好像没一时间听懂,“什么?”
“去美国,你同他们一起……越快越好。”
云知嘴上喃喃问着“为什么”,已了模糊的答案。
她是林赋约的女儿、伯昀的妹妹、沈一拂的妻子,任意一个身份都注会被盯上。
他被她凝住得喉头发紧,觉沉声道:“妘婛,你可知,胡承景为何会选在今夜向我引荐柳原义?”
她向来聪慧,只需一句就已听懂了:只因他最大的软肋是她。
沈一拂从身后的公文包掏一摞纸,递过去给她,满目英文她一眼认,但听他说:“你先和伯昀一起走,到了美国再择校,华盛顿和纽约我都可以为你拿到推荐信,以你的绩……”
她拽着他的衣袖打断:“那你呢?”
短暂沉默后,他目光微微滑开,艰涩开口:“我处理完这边的事……会去找你。”
处理完这边的事?
说的如此轻巧,她近乎信了。
“难怪来北京这么久,你始终……”她喉口堵着,一字一句吐来也都颤着,“原来你早就做好了打算,打算同我做一辈子的夫妻……”
明知她后一句质问是赌了气的,他脏还是传来一阵久违的钝痛,“我没……”
她看他唇“色”发白发声,就起身去找“药”,被他握住手腕,“我没。”
数月前在上海结婚自是为了保全她,之后也是没想过尽早送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他也怕,怕这世道风雨飘摇,怕她独自一人漂泊他乡再他难以想象的意。
则,在为她准备护照、留学资料时,他也备了自己的,本欲除掉幕后主使后,与她一起离开。
只是他在北洋军蛰伏近两年,亦未料想,幕后之人会是胡承景。
若是其他派系的军阀党派,尚硬碰硬的底气,可既是直属上吏,就意味着任何风吹草,皆能被对方监视察觉,意味着接下来是力悬殊的较量,更意味着……
此一搏,是殊死一搏。
她岂能知?
等他抬手,她自己抹去濡湿的眼眶:“我去。”
她把更在喉咙的哭意咽回去,“我知道,就算我说我留下来陪你一起……你也会听,你想告诉我一切都会变好,一切都会如意的,对么?”
“我在美国等你,论多久,我都等。”
后来,也分清是谁先吻的谁,连长夜都变得短暂,直到天光斜照在胡同的紫藤花上,沉酣于草丛中蚱蜢尤知天亮,发两声属于夜鸣余响。瓜棚子边,唱大鼓书的艺人唱起了《难去留》,正应了那句:情到深处自然浓,意到浓时怎忍舍。
留给他们的时间多了。
正因如此,之后两个月时光,于云知而言犹如走马灯转瞬而过。
沈一拂见过伯昀的研究,伪造一份三分真七分假的报告书是难事,加上她的配合,他们很快取得胡承景的信任——即使是明面上的虚与委蛇,也足以携她一起离开京津。
同行自然少得柳原义,此人的势力比想象中更深,除了胡承景,连广州“政府”内都他笼络的军政人员,僵持了半个多月,沈一拂决兵行险着,让柳原义与伯昀见面,九月下旬,一行人顺利抵达香港预备与方进行签约,挣得一个绝佳的脱身机会。
一切比想象中艰难,总算赶在计划内。
离开前一夜,他们靠在维港边上一家酒店天台上看夜景,身后是一群纵情声“色”的男女沉浸于“露”天派对,前方星空璀璨、灯火通明,隐约能看到码头,是即将离开之处。
后边长桌摆满各“色”西式餐食,服务生给他们装满了盘都一口没碰。碍于多双眼睛在盯梢,沈一拂给了服务员小费去附近茶餐厅买了烧鹅和“乳”鸽,她来了食欲,讲究油腻油腻的,直接上手扒了个鸽子腿,“难得来,还是吃本土美食……”
话没说完,个小女孩推着酒箱子上前问:“先生,请问咪俾你女朋友买酒水?如果唔饮酒,都可乐或冻柠茶……”
云知竖起指尖上的钻戒:“我唔系佢女朋友,我系佢太太。”托单子的福,她也能入乡随俗说一句本土方言。
沈一拂递去一张钞票,将整个酒箱留下,云知边他“败家”边将开啤酒饮了大半瓶。
“你看这歌舞缤纷,俊男美女酒酣耳熟,若常处于此间,便用感知那些人间疾苦了。”她明明没上头,好似说醉话。
依旧是解风情的沈古板,“人间疾苦,哪都一样。”
后边乐队换了首英文歌,她说:“嗬,那你那说说看,人间诸般苦,哪种最苦?”
曲乐声掩过她的声音,他没听清,“什么?”
她扒着他的耳朵,拔高音量:“我在问你——人间人间诸般苦,哪种最苦——”
他只作一副震耳欲聋的表情,惹得她咯咯,他又拿手帕给她擦手上的油,擦干净了,指尖还舍得离开,就在她掌慢慢写了四个字。
她嫌被他挠得手痒痒,连忙抽开,用力拍他肩:“无聊,都知你在写什么。”
语气轻飘飘地浮在夏的暖风中,月“色”与霓虹灯也变得朦胧,她别过头,假装看风景,感觉到脖子上两滴湿意,整个人僵了僵,随即往前伸了伸手:“下雨了。”
“嗯,下雨了。”他站在她身后,轻搂着她的腰。
过了十二,本人过来,说柳原先生急事找他。
他送她回房,临走前在她额间吻了一记:“明天我去码头送你。”
“好。”
离开酒店时是凌晨四,头还真下起了雨,她同伯昀他们在一行人护送下坐餐车来,比原计划提早两小时,全程匆匆忙忙,惊无险,游轮泊岸的那三个小时中,她始终站在走廊边,一瞬瞬盯着人来人往、鱼龙混杂的码头。
伯昀安抚着她:“他事先和我打过招呼,到下一个停靠,会和我们取得联络的。”
她早理准备,也能自我安慰:“知道,知道。”
明明知肚明,沈一拂留下是为了给他们拖延时间,他与柳原义今只一个能活下来。
回船舱时,一对刚上船的小情侣正余悸地拍着胸:“好彩赶得及,头先各酒店上边系唔系发生爆炸了?警察封了路……”
她近乎是扯着人家的袖子问:“哪个酒店?”
冲到甲板时游船已开始离岸,伯昀怕她做傻事,一路跟着,“云知……”
她没失去理智到跳船,只是拼了命地从船头奔到了船尾,往看,企图在人如“潮”流中寻觅他的身影。
“他答应过会来送我。”
哪怕说这句话,她也没抱太大希望,遑论这样的下雨天,蒙蒙如纱,行人皆打伞。
下一刻,她瞄见了码头边站着一个没打伞的身影,一抹褐“色”衣,戴着黑帽,哪怕瞧清面容。
沈一拂伫立在码头前,身上的衣服和裤子还带着烧痕,未及处理伤口就赶了来。
江随人担他淋雨发炎,他让打伞,单手撑着路灯站,直望着轮船逐渐远去,仍一,兀自神。
想起当年自己远渡重洋时是十四岁,而今而立,足足十六年余。
那离别的人,竟了今送别的人。
宛如半生轮回,回到漫漫岁月中,她塞给了他一张相片,反面上边写着“想乌衣年少,芝兰琇发,戈戟妘横”;以及更早,她坐在紫禁城的那棵古槐树上,学着小鸟扑翅的作,眉眼弯弯:“就是……展翅高飞,飞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1924年9月,二次直奉战争爆发,同年11月,直系全军覆没,奉军挥师入京。
那艘驶往太平洋的游轮穿过烽火连天,即将抵达目的彼端。
云知望着前方陌生的国度,境随海面飘摇浮“荡”,如同去往他来时的路,万负行囊,莫问前程。
她从衣兜掏一张结婚照片,背面是他难得柔和的钢笔字人间诸般苦,见到你最苦。
许我浓情悔,排除万难。
盼相逢。
夫,沈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