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子跟申夫子离开后,贺眠看向旁边的林芽,他神色平和,无怨无喜。
“姐姐?”注意到贺眠的视线,林芽眼里才慢慢露出笑意,“怎么这般看着芽儿?”
“没事。”贺眠目光认真,低头伸手屈指替他擦掉眼尾未干的泪痕,“就是觉得你委屈。”
她语气淡淡的,像是在陈述事实。
林芽怔怔的抬头,眸光闪动,心脏猛的收紧,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她。
林芽刚才掉的眼泪是假的,这会儿却真真的红了眼眶,轻轻吸着鼻子。不知道是因为贺眠的话,还是因为她的举动。
事情已经解决,在外人看来林芽做事漂亮,得到大家的好感不说,还让众学子们因此得到福利,简直就是赢家。
但贺眠就是觉得他受委屈了。
陈云孟是书中男主,就算他做事冲动没有脑子那也自带光环,让周围的人选择维护他。
可林芽不是,林芽就是书中被一笔带过的小角色,连个配角都不算。
就像刚才,林芽如果是主角,他就不用考虑那么多,拿出书法集后就能直接打陈云孟的脸,根本不用在乎事后别人怎么想他,只因为他是主角不需要在乎这些。
但林芽不是。
刚才他的做法贺眠全都能看懂,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像是卡了根刺,怎么都不舒坦。
所以她才伸手把林芽的手摁下去,该挨打的人是陈云孟,不是她家芽芽,哪怕是做做样子都不能真把手伸出去,要是有个万一怎么办。
配角活的真是太难了。
她以后可得好好护着自家的宝藏弟弟。
林芽眼睫煽动,慢慢垂眸,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嘴角却带着笑。
他伸手轻轻攥着贺眠的衣角,瓮声瓮气的问,“姐姐,芽儿想哭,可以抱你一下吗?”
贺眠凑近往他脸上看了看,大方的点头说,“行,抱吧。”
林芽额头这才抵在贺眠肩膀上,伸手想抱她的腰又碍于是在讲堂不能挤她怀里,只得这么虚虚的靠着,轻声抽噎吸气。
从今往后,他也是有人护短有人疼的了。
刚才李绫对陈云孟的维护林芽不是不羡慕的,就连以严肃公正出名的陈夫子,也没真把二十个戒尺打在自家儿子手上,而是选择顺着他递的台阶就势下来。
陈云孟能有今天这个性子全是身边人娇惯出来的,任性肆意随心所欲,但又不够心思深沉精于算计。
不像他,活的小心翼翼,处处心机。
林芽额头在贺眠肩膀上蹭了蹭,跟只撒娇的猫儿一样,心里酸酸软软的。
“芽芽,”贺眠犹豫犹豫的侧头喊他,林芽闷闷的用鼻音软软嗯了声,乖的不行,然后就听她说,“咱哭归哭,但能不能别把鼻涕蹭我衣服上啊?”
感情她先前凑近了看林芽,就是看他有没有流鼻涕?
“……”好好的气氛瞬间没了。
林芽从她怀里退出来,刚才心里的那股子难受被贺眠的话冲击的荡然无存,捡都捡不起来。
他故意做出委屈模样,“姐姐是越发嫌弃芽儿了。”
“先是说牵手出汗,后有背芽儿下山嫌芽儿重,现在连肩膀都不让芽儿蹭了。”他细数贺眠的条条“罪状”,作势要跟她好好掰扯掰扯。
“不嫌弃不嫌弃,我开玩笑的,让你蹭,怎么蹭都行。”贺眠怕他说个没完,立马赔罪,毫不犹豫。
她讨好的伸手给林芽擦眼泪,只是指尖擦触到他眼尾泪痣的时候心尖莫名一颤,像是有股微弱的电流滑过。
贺眠也没当回事,反而是狗胆横生,顺势伸手捏了捏林芽的脸蛋。
滑滑的,嫩嫩的。
林芽很瘦,但脸上却不是皮包骨头,反而是带点小肉的瓜子脸,手感极佳。
上回没能摸到可让贺眠遗憾了好半天,这次可算是有了机会。
“居然擦不掉!”贺眠惊诧的看看自己的大拇指,上面没有半点粉痕。
什么材质,这么好用!
她眼里兴趣更盛,不死心的两只手一起搓,搓没搓掉粉不清楚,反正林芽的脸是越来越红。
林芽默默的看着贺眠,完全不明白是什么导致刚才温情脉脉的擦眼泪变成了现在的搓脸?
再看贺眠,语气高兴,“芽芽咱们将来开个胭脂铺吧,就卖你脸上这个材质的脂粉,保证赚钱。”
读个什么书,赚钱它不香吗?
贺眠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了,原来在这么落后的世界里都已经有这么好的脂粉了!
既防水又防搓,不是一般的好用,而且还自带腮红的害羞效果,简直绝了!
林芽觉得贺眠才是真的绝了。
试问有哪个女子会像她这样对着男子的脸说上手摸就上手摸的?
还一脸坦然,毫不心虚。
耍流氓都耍的理直气壮。
林芽脖子都红了,把贺眠恨不得黏在自己脸上的手拉下来,“芽儿没涂脂粉。”
他是天生丽质。
林芽红着脸看向惊在原地的贺眠,等她夸自己皮肤好底子好。
他就是不涂脂抹粉也比陈云孟好看。
“真的?”贺眠半信半疑的再次凑过去看他的脸,鼻尖几乎抵着林芽的鼻尖,离他极近,两人的呼吸无声息的交织在一起。
“姐,姐姐。”林芽突然心跳加快,眼睫轻颤,眸光闪烁,要不是身后是桌子退无可退,恐怕会忍不住的往后躲。
太近了,近到他都不敢呼吸。
林芽都以为贺眠会做点什么的时候,谁知道她就说了声,“牛批!”
贺眠目露羡慕,“连毛孔都没有。”太让人嫉妒了。
然后呢?
林芽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贺眠摇头咋舌退回去。
她脸上还交织着“开脂粉铺子赚钱想法失败的遗憾”以及对他“皮肤这么好的羡慕”。
就是,一、句、夸、奖、都、没、有!
林芽深吸口气抿抿唇,攥紧指尖,不死心的试探着问,“姐姐对芽儿这么感兴趣,”他话赶着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是不是喜欢芽儿啊?”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林芽的心脏短暂的停跳了那么一两拍,自己先愣住了。
也是问出口了,林芽才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对贺眠究竟是什么感情。
他茫然的怔在原地,脸蛋后知后觉的烧起来,滚烫的很。
贺眠对此却毫无所觉,坐下来重新捡起桌上的书本。
听到林芽这么问,头都没抬,实诚的不行,“嗯,很感兴趣。”
主要是对那张脸,不仅很感兴趣还很羡慕。
林芽脸比刚才还红了,视线都不好意思往贺眠身上看,只盯着面前的书桌。
“那姐姐喜欢芽儿吗?或者,或者芽儿这样的男子?”他声音很轻,说出来的话烫的舌尖发卷,吐字含糊不清。
好在贺眠听力绝佳,她重重点头,在林芽明亮眸子的注视下,掰着手指头说,“除了喜欢你,我还喜欢睡觉跟吃花生米。”
尤其是她贺府厨子炸的花生米,那叫一个香啊!
“……”林芽满心躁动瞬间冷却下来。
你以后跟花生米过去吧!
他面无表情的坐在沉浸在花生米里的贺眠旁边,觉得刚才乱扑腾的心脏肯定是错觉。
第22章
四月底的时候,鹿鸣书院休假几日,说要修葺屋顶,迎接夏雨。
老竹接到通知的时候早早的就让人驾车等在门口,免得回头车马太多挤不进去。
每次放假的时候,鹿鸣书院门外的空地上都会停满各种前来接人的马车,时常堵的水泄不通。
“眠主子,盼主子,林芽少爷,这儿!”老竹在书院外挤挤挨挨的人群里踮脚挥手大声喊。
书院木门打开,学子们提着包袱从里面出来,各自根据马车上的标记找到自家的车马。
贺眠个子高,一眼就看见了贺府挂在马车上写着“贺”字的灯笼,伸手拉住旁边的林芽,“走,竹姨在那儿呢。”
绿雪跟翠螺拿着行李紧紧跟在后面,生怕被人群挤散。
好不容易上了马车,老竹笑呵呵的说,“主君一直惦记着你俩,平日总是念叨,说不知道你们在书院里过的好不好。这不,知道你们要回来后,从昨天就开始问我你们什么时辰能到家。”
说话的功夫,贺盼也被平时照顾她的仆人抱着走了过来。
贺眠笑她萝卜头。就她这个小个子,要是没人抱着根本挤不出去。
贺盼瞪她,闷声掀开帘子钻进马车里。
三人一辆马车,贺眠跟林芽来得早面朝车门背靠车厢并肩坐着。贺盼蹲在外头犹豫了瞬间,还是选择坐在贺眠的右手边,远离那边的林芽。
显然上回被他生生气哭的事儿给贺盼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这段时间在书院同处一个讲堂里,贺盼也不跟贺眠和林芽说话,天天装作不认识这两人。
“可曾留了功课,还有没有漏带的东西?”老竹细心询问三人,要是没有其他事情就可以直接回去了。
听她提起这事,贺盼像是找回了场子,小小年轻一派老成模样,目露不屑言语嘲笑,语气轻描淡写的,“就留了几篇文章,特别少。不像有的人字写的丑,被夫子罚了回家抄字帖。”
老竹目露疑惑,视线直接就落在了贺眠身上,没有半点迟疑。
“……”,贺眠挺直腰背,眨巴眼睛看着她,“竹姨这里面坐了三个人呢,除了贺盼还有我跟芽芽,你要不要重新猜猜这个‘有的人’是谁?”
别上来就看我啊,我不要面子的吗!
老竹笑了,“可老妇觉得不像是林芽少爷。”
扎心了。
贺眠瞬间面无表情,生无可恋的往身后的车厢上一靠。
都说字如其人,她长得那么好看,竹姨怎么打眼扫过就知道被罚写字帖的人是她?
老竹解释道,“因为上回林芽少爷的字老妇见过。”
就是贺眠敲诈徐氏给她屋里换物件那回,她口述林芽手记,后来这单子被徐氏作为告状的证据送到了贺母面前。
那时候老竹就听家主夸了句,说这字写的不错,一看就不是出自贺眠的手。
说起写字,贺眠也很郁闷,她写了那么多年的硬笔字突然要学软笔,半点都不适应,穿书的时候也没给她附赠这个技能点啊。
临走前,夫子们留了好几篇文章作为假期功课,同时叮嘱部分即将迎接童试的学子们,学习莫要懈怠,能不能考上秀才可就看这几个月的努力了。
要是错过这回,那之后的秋闱春闱也就跟她们无缘了。
今年六月份贺眠同样要参加童试,以前的原主也不是没去考过,只是每回都是去熟悉考场凑人数的。
可这次不同了,贺眠落水后开窍不少,让夫子们重新燃起希望。
申夫子特意给贺眠拿了厚厚的几本自己跟陈夫子写的字帖让她先描红再临帖。
书院里两人的字体是最适合应试的馆阁体,跟各种书法比起来也较为好学,特别适合写的一手烂字的她。
贺眠脑子灵活读书好用,但字写的不行。哪怕是她五岁的庶妹贺盼,字也没她写的丑。
看着就跟个初学者似的,撇不是撇,捺不是捺,手腕无力,字体无神,被申夫子好一通嫌弃。
这个假期里,贺眠除了要写文章还硬生生的比人家多了几本字帖。
林芽字比她写的秀气漂亮,连贺盼都比她写的工整干净,全马车里就她最菜。
入学前贺眠一度以为芽芽才是学渣,自己还暗自决定要带他奋进,可这短短一个月下来,她才发现人家其实是个学霸。
贺眠自闭的靠着马车车壁往嘴里塞零嘴,嘀嘀咕咕说她就是个点心废物,只会吃点心的小废物。
“姐姐别这么说,”林芽侧身安慰她,目光真诚,语气认真,“申夫子不是夸了姐姐文章见解独特很有想法吗,这便是旁人没有的优点。”
是的,只是夸完又补充了一句,“可惜,被这手烂字给毁了。”
马车绕过主街道抄近路走,没多大会儿就到了贺府门口。
贺父跟徐氏都等在那儿,翘首以盼,等着接各自的孩子。快一个月没见了,都想的慌。
马车停下,贺眠掀开帘子从车里钻出来,抬头看着熟悉的贺府跟车前眼睛通红的贺父,心里竟真有种回家的感觉。
“眠儿,快下来让爹爹看看瘦了没有。”贺父走上前双手握住贺眠的胳膊捏了捏,关心的目光上下打量她,“瘦了,回家可得好好补补。”
随后他又抬头看向被绿雪扶下马车的林芽,眼眶更红了,“芽儿瘦的更多,小脸越发的清减了。”
胡说,芽芽才没瘦呢。贺眠无声反驳。
书院伙食其实还可以,顿顿有荤腥。而且偶尔别的学子有了零嘴吃食还会分享给林芽,他怎么可能会瘦!
自从上回抄书事件后,陈云孟就单方面不跟林芽说话了,哪怕住在同一斋舍,也当做他不在。但这丝毫不影响林芽因为那件事收获了一波好人缘。
“叔父,”林芽看到贺父后也是眼眶泛红,鼻子轻轻吸气,声音低柔乖顺,“芽儿在书院过的极好,只是格外想您。”
怎么可能过的很好。贺父心疼死了,上前握住林芽的双手,想跟他说书院哪里能有家里过的舒坦,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贺眠就挤了进来。
“就是,你看他在书院过的多好,”贺眠伸手捏了把林芽的脸蛋,给贺父展示,“爹你仔细看看,这小脸白里透粉,哪里瘦了?”
这气色可比之前在贺府的时候红润多了。
她旁若无人的亲昵动作看的贺父目瞪口呆,惊诧道,“你这孩子说归说,怎么还就上手捏起来了呢?”
他连忙把贺眠的手扯下来,不赞同的皱起眉头,“芽芽可是男子,这脸哪是你说摸就摸的,不懂事。”
两人可都十三四岁了,早就到男女之防的年纪,这举动若是被有心人看到指不定传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