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要不要关灯?”
贺眠停下动作,将长生符攥住,轻嗯了一声。
灯吹了,贺眠还是没睡着。
她本打算混混日子远离书院里的男女主,咸鱼一生得了。所以平时贺父跟她抱怨徐氏如何如何也没往心里去。
可今天她却觉得咸鱼也得有咸鱼的资本才行。
原主虽是家主的嫡女,生来就得宠,吃穿住行的条件是大部分同龄人中最好的。
可随着年龄增长,这份宠爱逐渐消减,母女两人平时见面,总在贺母的训斥声中结束对话。
贺家从商,虽有钱财却被这世道轻视。贺母最大的希望就是贺家能出个光耀门楣的读书人,这担子自然就落在贺眠这个嫡长女身上。
可惜她好像不是读书的这块料,从启蒙到现在,怎么读都不开窍,贺母为她单独请过各种夫子上门教学,钱花了不少但都没有效果,气的贺母要不是还要张脸都想给她买个秀才身份,免得丢人现眼。
去年,贺母把贺眠送去县里的书院,看那态度像是放弃了她,把希望转移到十岁的小女儿贺盼身上。
而原主贺眠作为女配,在书里的剧情就是从去书院开始的。
贺眠幽幽的吐了一口气,看来她想躲着剧情走都不行。自己要是再这样以养病当借口天天长在床上不出门,贺父迟早被徐氏给吃了,她的小嫩芽弟弟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翠螺回来给贺眠掖被子的时候听她叹气,疑惑的问,“怎么了主子?”
“没事。”贺眠把长生符塞回枕头下面,闭着眼睛语调轻松,原本浮动的心莫名沉淀下来,整个人有种终于脚踩实地的感觉,“我想我的手炉了,没有它我睡不着。”
“……”你还能再小气点吗?
翠螺出去的时候还在嘀嘀咕咕的说她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送人个手炉还惦记着要回来。
她这样,将来哪个男子愿意跟她呦。
贺眠笑,枕着长生符想,就是有人要,她也不敢娶啊。
既然来了,先好好活吧。
至少在这里,还有两个真心喜欢她的亲人。
第4章
晚上戌时初,兰香院内。
徐氏被贴身小侍汀溪伺候着洗漱完,坐在梳妆镜前对着铜镜边涂抹东西边欣赏自己的容颜。
“郎君真好看,就跟那天上下来的洛神一样。”汀溪看着他白皙的脖颈跟散落背后的乌黑长发,真心实意的夸奖,“怪不得家主被您迷的不行,每每回家都是先来咱们院子里。”
徐氏对于汀溪的话极为受用,他对于自己这张脸极为自信,要不是长的美,当初怎么可能勾的贺茗也就是贺母抬他进门?
就隔壁院里的琳氏,怎么也不可能同他比年轻貌美。亏得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拉拢不来妻主的心,开始将希望寄托在贺眠身上。
也是笑话,贺眠蠢笨如猪,哪里比得上他家盼儿。
琳氏这个当爹的比不过他,贺眠这个嫡长女不如他女儿,这主君的位置不让贤亲手捧送过来,徐氏都替琳氏感觉臊得慌。
每日睡前醒来徐氏都要问问自己,琳氏是如何做到这么厚脸皮的?他怎么就做不到呢。
要是他为人夫为人父混成这样,早就找个寺庙剃度出家了,省的被人在背后议论。
徐氏眼波流转,笑嗔了一句,“没大没小没羞没臊的,都怪我把你宠坏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他摆弄头发,眼底明显略带不屑,嘴上却说着,“我哪里比的上主君哥哥,论年龄我比他小个十岁,论手段也不过就是会管管家罢了。家主哪里是被我迷住了,她是心疼主君哥哥,这才每每来我们院里歇息,好给他一个清净。”
汀溪却不这样认为,他想起什么,跟徐氏说道,“下午翠螺来账房支银子了,说眠主子身体不舒服要去请大夫,可奴派人去打听过,眠主子好着呢,这大夫分明是给云绿院请的。”
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都能来打秋风占便宜了。
徐氏秀眉轻皱,他管家容易么,这个要花钱那个要花钱,就连琳氏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侄子都要住进府里。
现在娇养着,那将来嫁人了,从他贺府出去,到时候是不是还得给他陪上一副嫁妆啊?
想得美,病死算了。
徐氏说,“怪我没安排妥当,竟忘了这事。”
他心有算计,扭头叮嘱汀溪,“明个去找眠主子问问,最好当着林芽的面,问她可好些吗?用不用再开几副药,她可是府里的嫡长女,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当不起。”
汀溪眼睛滴溜溜的转,“这话问到眠主子脸上,看她可好意思。三天两头生病,是个女人就没她娇气。”
为什么要当着林芽的面问?自然是让他难堪。
别以为是琳氏的侄子就金贵了,被叫两声少爷真拿自己当主子了,这贺府里当家做主能说得上话的是他徐氏。
主仆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这才睡去。
跟昨日不同,今个天气大好,贺眠早上还没起床就感觉到了屋里一片大亮。
太阳升起,从糊着纸的窗户照进来,隔了外头的细凉寒意,只剩下过滤后的那抹温热阳光。
大好的日头,要换成别人早就拾掇拾掇骑马踏青去了,毕竟这个时节正是男男女女出游的日子,才女佳人什么的,要是缘分来了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唯有贺眠跟个烙烧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实在被晒的睡不着才坐起来。
翠螺听见屋里动静立马进来,欢快的问她,“主子,今个天特别好,咱们要不要出去走走?”
春雪褪去,嫩芽出土,正是初春好时节,太适合打马游街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贺眠撩起眼皮看她,那眼神仿佛在说:大白天的,做什么梦,我像是有这种情调的人吗?
她不像。
翠螺瞬间耷拉下来脑袋,苦着脸,跟被拒绝出去溜圈的狗子一样,整个人都蔫吧了,只拿着双幽怨的眼睛默默的瞅她,企图激起她的愧疚心。
自打贺眠被人从池塘里捞上来后,一直在府里养病,准确的说范围应该具体划分到床跟软榻两点一线上,跟条没长腿的鱼一样,除了翻身啥都不会。
可怜翠螺,跟着她被拘在屋里,活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狗子,急的就差咬笼子了。
“行了行了,我带你出去走走。”贺眠受不了她了,被欢呼雀跃的翠螺伺候着穿上繁琐复杂的冬装带她出了院子。
外头太阳虽好,空气中却还是有丝丝缕缕的凉意。
屋顶积攒的白雪慢慢化开,融化成水顺着瓦檐滴滴答答的流下来。院子里昨日的那层茫然白色像是被人一把揭开,露出嫩绿的青色。
旁边翠螺精神极了,语气欢快,跟在贺眠身旁喋喋不休,“我听后院采买的人说,街上的可热闹了。今个天好大小摊铺都出来了,主子您看咱们是去城内逛街还是去城外踏青?”
城内是美食,城外是美人。翠螺双手捧脸,纠结的不行。
贺眠睨她一眼,指着院子,“我看这儿就行。”
城外能踏青,院里就不能踏了吗?都都是一样的绿色,外头的还能比院里的高贵不成?在哪儿踏不是踏。
贺眠示意翠螺赶紧撒欢,玩开心了她们就进屋。
自己也只能宠她宠到这个地步了。
“……”哪儿?踏什么?
“您说在这儿踏?”翠螺眼睛都直了,丝毫不领情,“这是咱们院子,天天住这儿什么没见过,有什么好踏的啊。”
“而且,这里既没有美食也没有美人。”翠螺脱缰的心都快冲跑到门外了,这会儿贺眠突然悬崖勒马又硬生生的给她拉拽了回来。
翠螺急的抓心挠肺,“主子,您都多久没出门了,您以前可喜欢看美人了,城外肯定有很多好看的小公子,您不去看看吗?”
她能养成这个性子也是在以前原主身边耳熏目染出来的。
原主别的不行,颜狗却是第一名。要不也不会被男主迷的找不着北,从而进化成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贺眠也喜欢看美人,可她一想到那群小公子打扮的跟府里的徐氏一样花枝招展冲她挤眉弄眼,她就平地起寒颤,美人变吓人,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别了吧。
主仆两人站在院门口僵持不下,绿雪从后厨取饭回来正好经过,笑着跟贺眠行礼,问她是否用过饭了。
贺眠也就刷过牙洗了个脸,饭还没吃,这会儿看到绿雪手里提着的食盒才觉得饿了。
她打发翠螺去取饭,“咱们去云绿院看美人。”正好跟他一起吃饭。
外头的浓妆艳抹,哪里比得上家里的清新自然。
翠螺原本想的是留着肚子出去吃,结果兜兜转转一圈还是没出大门。
她苦着脸,不情不愿的去取饭。
贺眠跟绿雪进屋,问他林芽好些没有。
“少爷烧已经退了,刚才大夫来过,说只要好好养着吃点好的,过两天就好了。”绿雪提起食盒抱在怀里,拍了两下,笑的眼睛弯弯,“所以我给我家少爷拿了不少好吃的。”
贺眠耳朵里就听见了“不少好吃的”,点头说,“好好好。”
正好一起吃。
绿雪以为贺眠是关心他家少爷,知道他没事这才说的“好”,顿时心情比外头的日光还明亮。
“少爷,眠主子来看您了。”绿雪开心的往里屋喊,自己将饭摆在桌子上,又给贺眠加了一副碗筷。
贺眠原本是想坐在那儿就等着吃了,听完绿雪的话又站了起来,把目光从饭菜转移到里屋内。
里屋帘子被只素白如玉的手掀开一角,穿着青绿色棉衣的林芽从里面略一低头垂眸走出来。
他脸上虽带病气,却不像昨天那样苍白难看,唇色绯红,整个人鲜活很多。
他抬眸看向贺眠,脸上立马露出笑意,眼睛在掀开眼睫的那一瞬间像有光亮透入,整个人忽然明亮了起来,歪头轻声唤她,“姐姐。”
声音像是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叮当响,脆的贺眠心尖轻颤。
艹。
好看!
贺眠抬手捂心脏,觉得外头的人不可能有比林芽更美的,就算有,也没有声音比他更好听的。
不娇柔不做作,就干干净净的音色,不嗲不腻。
林芽笑着走过来,“我每次生病胃口就不是很好,有别人陪着还能多吃几筷子。姐姐要陪我一同吃饭吗?”
陪!
贺眠毫不犹豫的坐下,难得伸手给林芽盛汤,关心道,“你多吃点。”
她把碗递过去,翠螺也提着食盒回来,只是脸色比刚才离开的时候还臭。
贺眠以为她还生气呢,正准备答应哄她两句,就发现翠螺身后跟了条尾巴进来。
汀溪趾高气昂的走进门,先把屋里的人环视了一遍,才跟贺眠福礼。
贺眠拿起筷子已经准备吃饭了。别的不说,贺府厨子的手艺是真的不错。
“肯定没安好心。”翠螺借着弯腰摆饭的动作小声跟贺眠说,“他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知道您也在云绿院才进来的。”
分明要使坏。
林芽看了贺眠一眼,又看向汀溪。汀溪冲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没有丝毫尊重。
呵,乡下来的,长得再漂亮也不是真少爷!
林芽像是没看懂汀溪眼里不懂藏匿的轻视,脸上丝毫不受影响。
他拿起巾帕擦了擦指尖,细长的眼尾从汀溪脸上扫过,最后落在翠螺身上。
林芽问,“怎么出去取个饭,还把伙夫带来了?”
他语气疑惑表情真诚,问的一脸认真。
贺眠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第5章
汀溪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是说他的。
虽说他长的既没徐氏娇艳也没林芽清丽,可绝对不是黑黝黝的伙夫,他怎么都没把这句话跟自己挂上勾。
“说你呢,伙夫。”翠螺嘴角差点咧到耳后根,刚才的郁气一扫而空。
没看出林小少爷娇娇弱弱的,说起话来竟然这么中听!
汀溪见屋里几人都在憋笑,这才明白刚才林芽那话是说给自己听的,顿时气的脸蛋通红,瞪向翠螺,声音拔高,“你说谁呢!谁是伙夫!”
“说的就是你,怎么没有半点自觉性呢。”翠螺跟个男子吵架丝毫没有负担,两手叉腰抬起下巴,把汀溪气的够呛。
“芽芽,”贺眠放下筷子咳了两声,拦下话茬,认认真真的看过汀溪后,才说道,“虽然他长的跟伙夫很像,但他的确是徐侧室身边的小侍。”
都说面由心生,汀溪长的不算难看的那一类,可怎么看那眉眼怎么都觉得戾气很重,细眉吊梢眼高颧骨,终日目中没人,生就尖酸刻薄不安分的样。
她要是随口就说这话,汀溪还不生气,只当贺眠跟徐氏不对付故意说的。可贺眠不,她分明是打量完了才做出的判断,认认真真的说他丑。
汀溪气的胸膛上下起伏。
林芽惊诧的抬手虚掩嘴唇,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眼睛眨巴两下,表面跟贺眠凑头说悄悄话,实际声音大家都能听到,“可他看起来的确像个干粗活的啊。”
林芽表情无辜语气真诚,用最平静的声音说着最扎心的话。
“你!”汀溪深吸了口气,笑的皮动肉不动,眼睛直直的看向林芽,“我可是郎君的人,林少爷说话别太难听。”
林芽往贺眠身后躲了躲,只在汀溪面前露出巴掌大小的脸,像是被他发凶的模样吓到了,声音都低下来,“我就是说话直了点,没别的意思。”
他委屈的看向汀溪,“你既然是徐郎君身边的人,定然也是个大度的,肯定不会跟我计较的,对吧?”
不对!
汀溪想跟他计较,不仅想计较还想扑过去扯着他的衣领狠狠的抽他的脸!
但要是真这么做了,哪怕是徐氏也不会护着他,别人更说他小气。
汀溪头回觉得这么憋屈,有火发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