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吸了口气,抬头时脸上扯出坚强依赖的笑容,“叔父是芽儿最亲的人,能离叔父这么近芽儿就已经知足了。”
“好孩子。”贺父牵着林芽进里屋,将自己的首饰匣子抱出来,打开后给他拿了个颜色翠绿的上等玉簪直接给他戴上,“你年龄小,正是爱这些的时候,有什么想要的直接从叔父这里拿。”
他眼底闪过落寞,手指缓慢抚过那些黄黄绿绿的首饰,“我年龄大了,戴这些都不知道给谁看。”
虽然贡眉瞒着没说,但贺父知道贺母回府了。每次只要她远行回府肯定先去徐氏那个贱人那里,眼里半点没有他这个原配主君。
见林芽抬眸看他,目露担忧,贺父笑着收回手转移话题,问他刚才说带了什么过来?
贺父知道林芽手里没什么好东西,毕竟他那个身份在原先林家活的也是艰难,但这孩子心好孝顺,不管有了什么总会想着他一份。
也是因为他的这份孝心,哪怕知道林芽跟弟弟没有血缘关系,哪怕府里是徐氏当家管钱,贺父也咬牙把他接过来。
林芽陪贺父泡起了花茶,正是有他转移注意力贺父心情比先前好上许多,注意力集中在茶水上也就忽略了别的事儿。
贺母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幅温馨恬静的画面,心里略有温柔滑过,视线停留在贺父带笑的眉眼上。
她跟贺父是少年妻夫,两个人一起从苦日子熬过来的。
那时候家里不容易,贺父跟着她任劳任怨没少吃苦,可是后来日子好起来了他脾气也越发的古怪,总是阴阳怪气的跟她说话,但凡一点小事他都能不依不饶的跟她吵上半天。
一回两回还行,时间一久贺母烦不胜烦索性不跟他多争辩,现在更是为了躲清净回来就去徐氏那儿。
尽管如此,在贺母心里,贺父陪她一路走来的那份情意依旧在,是徐氏这朵温柔体贴的解语花所不能比的。
看倚在软榻上陪林芽泡花茶的贺父,贺母心里略有愧疚。家里明明是做茶叶生意的,她却从没教过贺父怎么泡茶。
林芽是最先看见贺母的,他微怔,先从软榻下来朝她行礼。
贺母这是林芽来府里后头回见他,以前琳氏弟弟曾抱他来过府里一两回,只是那时候这孩子才到她膝盖,没成想转眼间竟已经长这么大了。
她略一颔首,说了几句客气的场面话,无非是来了府里后就当成自己的家,缺什么直接跟贺父说就行。
贺父坐在那儿没动,闻言嘴撇向一边,看他表情又是想说些口不对心的话。
贡眉右眼皮疯狂跳动,恨不得过去捂住他的嘴。家主好不容易来一次松萝院,他可别再把人挤兑走了。
主君也是个别扭的人,明明心底想着念着家主,可人一到他面前了他就又不好说话了。
林芽是个有眼力见的,看贺母视线多数落在旁边的贺父身上,福身行礼就要离开,心里想着正好可以去看看贺眠。
他这边刚准备开口,那边寿眉撩起帘子从外面进来,眼角眉梢都是喜色,说眠主子也来了。
今个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林芽少爷来了不说,家主竟破天荒的来松萝院了,现在再加上贺眠,真是一家子人都齐了。
贺父听说女儿来了立马从软榻上起来,贺眠还没进门就听见他亲亲热热叫自己的声音。
前后一对比,贺母觉得受了冷落,板着脸坐在旁边。
林芽抬眸看向贺眠,她精神抖擞全须全尾的丝毫不像挨过打,心里松了口气,眼里带笑看向她,“姐姐。”
“芽芽。”贺眠眼睛看见旁边的贺母,脸上的笑收敛一些,老老实实的走过去跟她行礼,“娘。”
贺母轻嗯一声,撇着她手里的手炉,眉头轻皱,正要说她娇气,就听贺眠先开口了,“娘,我会背书了,要不要我背给你听?”
她眼睛微亮脸上带笑,跟之前见到她恨不得躲着走全然不同,贺母愣怔了一瞬,贺眠就已经背了起来。
全篇文章背下来,几乎没有停顿跟错处。
贺母皱着的眉头早已松开,贺父更是惊诧不已,眼睛直直的看着贺眠,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抚着她的手臂。
以前他那个宁愿挨打都不愿意学习的女儿现在竟然主动背书了!
贺父差点没哭出来,眼睛下意识的看向贺母,嘴唇蠕动想跟她说点什么。
贺母略带肯定的朝他点头,难得夸了贺眠一句,“看来是用功了。落水后明显成长了许多,现在知道努力还不晚。”
贺眠要的就是这句话。
她的改变都是因为落水后成长了,这事从贺母这个明面上过一趟被她亲口说出来,以后就没人会对她的行为有所怀疑。
既然贺眠也来了,贺母也不好为了跟贺父独处让两个孩子再回去。
再说临近饭点,贡眉心思转动,故意问今个在哪儿摆饭?贺母沉思了一下,说就在松萝院吃吧。
一是庆祝贺眠终于懂事好学,这二嘛,也算给林芽补个接风宴了。
贺父看着满院都是自己的人,还没刚觉得舒心,就听外面小侍进来说,徐郎君到了。
徐氏这个贱人,他来搅和什么!
贺母好不容易来他院子里一回,徐氏都得跟着过来吗?贺父脸色沉下来,正要说把他赶出去,徐氏就已经进来了。
汀溪掀开帘子,徐氏满脸带笑,手里还提着个小食盒,“我新做了糕点,拿来给哥哥尝尝。”
“平时也不见你有这份心,”贺父冷呵了一声,拿眼尾睨他,随后招呼林芽跟贺眠,“来,咱们坐下吃饭。”
徐氏被晾在原地,委屈的看向贺母。贺母看看贺父,又看看徐氏,头疼的皱紧眉头,开口说,“既然来了,那就坐下一起吃吧。”
“兰香院里什么没有,还能差他这顿饭?”贺父不高兴的沉着脸,刚拿起的筷子又撂回桌子上。
徐氏却偏偏看不懂似的直接坐了下来,娇声说,“我院里的饭菜再多,也没有人多一起吃的香。”
“这饭是给芽儿接风洗尘,你吃的不心虚吗?”贺父想要重提旧事,却看见站在对面的贡眉朝他微微摇头,这才忍住没说,憋的心口难受,呼吸发沉。
徐氏可是老狐狸了,他既然敢做就不怕被人抓住尾巴,到时候这事捅到明面上他肯定另有一番说辞,还不如不提。
徐氏就坐在林芽对面,听到话题转到他身上,这才抬眸正眼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徐氏就是不喜欢贺父的这个侄子。明明他温顺安静也不作妖,可徐氏哪里看他哪里不顺眼,心里对他的排斥厌恶感比对贺父还盛。
这种感觉就像见到另一个自己,且对方比他还要能装。
徐氏那天就是故意没给云绿院送炭,谁知道林芽也是个有手腕的,表面不显山不露水的,扭头就把这事闹到贺眠面前,结果怂恿贺眠敲了他好大一笔银子!
要没有他,贺眠哪里想的起来换家具物件?还不是为了给他填充院子。
“这就是芽儿吧?长的可真好看,”徐氏从手上褪下一个便宜的镯子给林芽递过去,“这是见面礼,虽说没有你头上的玉簪贵重,但好歹也是一番心意。”
徐氏看向贺母,眼尾上挑眉目传情,“我虽说管着偌大的贺府,可那全是妻主厚爱信任,要论好东西属实没有主君哥哥的多。”
刚才他就看见了,林芽头上戴的分明是贺父的簪子。这才什么时候,就把府里的东西往外人怀里送了。
徐氏说,“芽儿你在府里放心住着就是,虽说你跟主君哥哥不是血亲,但府里定不会委屈了你,将来肯定给你说门好人家。”
他这话说的有点难听。
贺眠往嘴里夹了粒炒花生,咬的咯嘣响,“瞧徐叔说的,您跟我们也不是血亲,您看我们一家也没委屈您啊。”
徐氏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这是说他在贺府是外人吗?
徐氏扭头看向贺母,“您听听眠儿说的都是什么话啊。”
贺母眉头微皱。
林芽借着桌子掩护轻轻扯了下贺眠的袖子,示意她别说话,自己笑着开口,“徐叔您别生气,姐姐她就是心直口快没有恶意,您比她年长那么多,肯定不会跟她计较的对吧?”
他细长的眼尾挑起,看向徐氏,语气真诚,“徐叔送的镯子真好看,您皮肤偏黄配这个颜色还好,我皮肤白就不行了。”
徐氏不到三十岁,包养的极好,跟寻常男子比起来那是没话说。可要是跟才十三岁的林芽比起来,那就哪哪都不如他了。
徐氏脸上的笑险些绷不住,胸口闷堵。
他就知道林芽不是个省油的灯!你看装的多么天真无邪,说的话可毒着呢。
林芽将镯子接过来递给旁边的绿雪,背后神情分明不喜,人前却笑的乖巧温顺,“但还是要谢谢徐叔的礼物,虽说比叔父送的玉簪随意多了,但我还是很喜欢。”
徐氏也是个中高手,岂是那么容易败北的人,他目露不解,神情受伤,“芽儿这是嫌弃我送的东西低廉吗?”
“徐叔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林芽颇为惊讶,眼睫轻颤,语气不安,“是芽儿说的哪句话让您误会了吗?”
“对不起,芽儿刚收了礼物就说错话了,但芽儿真没想到徐叔您是这种心思多会深想的人。”林芽说,“玉镯我很喜欢,但徐叔非要说低廉,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虽说这镯子不值二两钱,可既然是您送的,那在您眼里定然是件好东西,您怎么能说自己喜欢的东西低廉呢?”
林芽冲着徐氏眨巴眼睛,“毕竟物随主人,徐叔以后可不能这么说了,免得人家以为咱们贺府的侧室连件好东西都拿不出手。”
这是拐弯抹角骂他贱呢?
徐氏脸色有些难看,贺父却乐的看热闹,抿着茶连菜都不动,生怕错过徐氏吃瘪的画面。
林芽将头顶玉簪拔下来,跟镯子一并放在手中。
翠绿无瑕的上等玉簪跟略显粗糙低廉的镯子孰好孰坏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表情无辜的看向最能主持大局的贺母,神色委屈抿唇不语,此时无声胜有声,像是在说:您评评理,这是件贵东西吗?
任谁都能看出来它贱啊。
徐氏心里窝着火,这是平时他拿来对付贺父的招啊!如今被林芽反用在他身上。
贺母觉得没眼看,她皱眉问徐氏,语气略显责备,“你那么多的好东西,怎么就送了这个?”
让孩子看了笑话。
侧室就是侧室,送的东西都上不了台面。看来她平时还是太高估了徐氏,就跟林芽说的那样,心思重想的多,为人不像贺父那样大气,连给孩子送个见面礼都送这种拿不出手的东西。
徐氏首饰多不多贺母比谁都清楚,所以这会儿她冷着脸看过来的时候,徐氏有点不敢说话。
林芽体贴的将东西收了起来,眼里带笑盈盈如水,温柔的说,“没事的徐叔,虽说您对我小气,但您对姐姐舍得就行。”
他连个面上功夫都舍不得做,怎么可能会对贺眠大方?
贺母眼睛微眯,她先前还觉得徐氏娇惯贺眠要什么给什么,这会儿再仔细想想,他是不是想捧杀眠儿?
徐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脸色略微苍白,急忙看向贺母,想解释又不能开口,不然怎么说都是错的。
他侧头瞪向林芽,吃了他的心都有了。
林芽见他这幅模样,立马抬手轻轻掩住嘴唇,表情无辜,“徐叔,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没有说您偏心的意思,您千万别对号入座。”
徐氏都要吐血了,我求你别说话了行吗?这不是越说越黑吗。
饭到底是没吃成,贺母徐氏跟贺父去里间说话了,只留下贺眠跟林芽在外面。
林芽拿起筷子给贺眠夹了块排骨,笑的温婉乖巧,“他们聊他们的,姐姐多吃些。”
原本五人的饭桌就剩两人了,他居然还能若无其事的吃下去!
贺眠默默的朝林芽竖了个大拇指。
没看出来林芽看着柔柔弱弱,结果小嘴叭叭的这么能说!这以后放在府里绝对安全,她应该担心的是徐氏才对。
第9章
因为林芽夹枪带棒的一番话,贺母对徐氏的信任有所动摇。
人心难免有所偏袒,哪怕手心手背都是肉真到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会有所取舍,更何况贺眠跟林芽还不是徐氏亲生的。
从一个简单的镯子上就能看出来,徐氏这人还是有些藏私小气的。他对林芽尚且如此,那对贺眠呢?
贺母没有否认他的能力,只是在他原先管家的基础上略做调整。
那就是以后贺眠跟林芽的开支由贺父这个亲爹过目拟定,直接交到账房拿钱就行,无需让徐氏点头同意。
这个决定无异于伸手打徐氏的脸,摆明了笃定他会苛责贺眠这个嫡长女,这事要是传出去他的脸面可往哪儿搁啊!
徐氏虽是贺府侧室,可因为有着管家权,在外面谁家夫郎不拿他当主君看待?
他温柔体贴贤名在外,提起贺府大家能想到的全是他徐氏而非贺父。他们都说他心善能干,做个侧室真是委屈。
现在好了,那些夫郎们回头听说今日这事,背后肯定要非议他,说他虽有管家权却是个苛待嫡长女的恶夫,怪不得这些年始终是个侧室。
光想想这些指指点点的画面,徐氏都觉得天塌了,以后他哪还有脸出门啊。
天可怜见的,他管家这些年来怕被人挑出错处,衣食住行还真没苛扣过贺眠半分东西,基本该她有的从没少过,只是对她的事情不上心罢了。
再说昨个贺眠刚从他那里划走大笔银子置换了好些物件,他本来就够肉疼了,今日还出了这样的事。
徐氏当场哭出声,憋屈极了,偏偏这回贺母一反常态狠了心的没哄他。
对于她来说,贺家能光耀门楣出个读书人比什么都重要。或者说直白点,那就是在贺母心里徐氏这个侧室的地位到底比不上嫡长女。
如今贺眠好不容易勤恳好学,贺母即将熄灭的期望又重新点燃,怎么着也不允许别人扑灭它。
“这事就这么决定了,你无需多说,你要是觉得丢面子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那不如把管家权全交给琳氏,也好落个清净好专心看着盼儿做功课。”贺母眉头轻皱,“我听人说她在书院又跟人打架了,这样子哪里像个读书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