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再三,终于还是带着人将门打开。
恒娘腰弯的老低,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缝里去,心想自己是哪儿得罪了卫澧,要他这么兴师动众大驾光临,思来想去,同卫澧有接触的,便只能是上个月卖他夫人胭脂水粉了。
不待卫澧说话,她便连忙道。
“主公明鉴,咱家做生意明码标价,童叟无欺,那都是扬州千里万里运来的好东西,不说成本,就是车马费也是一大笔开销,现在正乱着呢,胭脂运过来路过各州,那过城门费是翻了翻儿的往上涨,小人卖夫人的胭脂水粉也没多要钱。
质量就更不用说了,咱小本生意,不敢掺假,若夫人用着不合适不喜欢,咱就把钱都退了,还求您放过小人一家老小,也放过这铺子,咱家还得靠这个吃饭呢。”
卫澧冷声一声,嘴倒是巧,怨不得能糊弄的赵羲姮那没主见的一口气连下辈子的口脂量都买出来了。
他随意找了把交椅,将下袍一撩,坐在上头,左腿搭在右腿上,往后懒懒一倒,跟那恶霸一样。
恒娘腿肚子一颤,心想他莫不是当真生气了?
“口脂拿来我瞧瞧。”他鼻间发音,含糊不清,耳尖带了点儿红。
恒娘没听清,壮着胆子又问一遍,“啥?主公,小人愚钝没听清,还请您再说一遍。”
“口脂。”卫澧摸摸鼻尖,偏头过去,又发出两个含糊不清的音,脸也沾上点儿红色。
上个月他抠了赵羲姮大半盒口脂,那小气鬼明明有那么多,偏偏跟他计较那一小盒,时不时旁敲侧击的提起来。
小气鬼,烦人的很。
恒娘这次跪在地上真要哭了,是卫澧舌头有问题,还是她年纪不大耳朵就要出问题了,她没敢再问。
好在陈若江拯救了她,他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吐出两个字,“口脂。”
“好的好的,小人这就去。”恒娘飞一样跑去找口脂了。
卫澧凶狠瞪了陈若江一眼,抬脚踢了他一下,要你多嘴?
陈若江心里默默吐泡泡,他主公脸皮厚,拿根针都扎不透,但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
恒娘去库房了,卫澧绕着店转了一圈儿,店铺挺大的,里头的东西琳琅满目,各式各样,其中店中央还用琉璃罩子罩住了一qing长件核桃大小的鎏金罐,瞧着也像是装口脂的。
他抬手揭开琉璃罩,将鎏金罐拿出来。
陈若江生怕他将人家的琉璃罩砸了,连忙上手去接着。
琉璃这玩意挺贵的呢,人家小本生意,换一个不少钱,看样子罩里放的应该是什么镇店之宝。
卫澧放在手里摩挲了摩挲那小小的鎏金罐。
精致不凡,在巧妙烛光的安排下,熠熠生辉,一看便富贵逼人。
他唇角勾了勾,赵羲姮倒是挺会替他省钱的,金盒子也花不了多少钱,胭脂唇脂买都买了,还差个金子做的外壳了?
他将盖子打开,脸嗖的一下红了,然后飞快阖上盖子,像烫手一样把东西扔回桌子上。
恒娘抱着一匣子口脂过来,见着的便是这种场景,她一下子呼吸困难,心脏像是被揪住一样。
她的镇店之宝诶!
但那人是卫澧,就算砸了她的店,她也只能打掉牙和血往肚里咽。
卫澧听见动静,偏头看过去,清了清嗓子,对恒娘道,“什么东西?不堪入目!”
恒娘脸一苦。
卫澧现在不但管着平州百姓过不过年过节,还管着人家店里现在摆着什么了?
“主公,这是小店镇店用的,里头的秘戏图是用来辟邪的。”
春宫图主画男女交媾,有阴阳调和之意,属性正直,自古就有放在枕头下辟邪的用处。
卫澧狗脸一红,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让她把口脂拿过来给自己看。
恒娘刚开口要给他介绍,卫澧一个眼神甩过去,“不用你说,我自己看。”
恒娘,“……”
好吧,她默默闭嘴往后退了退。
匣子里的口脂一共十种,恒娘念及男人对这些东西并不太懂,给他们拿多了反倒挑花眼容易挑错,干脆便只拿出十种卖得最好的颜色。
卫澧挨个打开闻了闻,“味道不对……”
不像是他嚯嚯了的那罐。
他挨个抹了点儿,往手背上试色,都太红了,涂嘴上得跟吃了死孩子似的。
恒娘勾起一个僵硬的微笑,没想到卫澧还知道味道不对。
“还有别的味道,您想要什么香味儿的?”
卫澧哪知道自己嚯嚯的到底是什么味儿的,他闻又闻不出来,只装作淡定道,“这些颜色我都不喜欢,把你们家所有的都拿出来。”
恒娘表情裂开。
好难伺候。
啥也不懂,要求倒是挺多。
但还是让人把所有给客人试用的颜色都搬出来了。
卫澧瞧见其中有罐深粉色膏体的,十分俏丽娇艳,闻闻味道,和他嚯嚯的那罐一样。
他扬扬手,“这个。”
恒娘现在笑都挂不住了,那色儿……
她放了半年了,除了上次赵羲姮她一样要了一种色,再也就没卖出去过。
除了嫌钱烫手,想必没谁会买这种颜色了。
颜色娇丽明亮,上嘴之后要多丑有多丑,丑的嘴都快要从脸上飞出来了,一般长得白的小娘子涂上都显得蜡黄庸俗。
卫澧当真好眼光,能从六十多种颜色中精准选中这一个。
恒娘都怕卫澧带回去后砸了自己店招牌。
“主公,这恐怕不太合适,夫人许是不会喜欢这个颜色。”
卫澧被人反驳,脸色垮下来,恒娘忙改口,“但夫人与主公鹣鲽情深,无论主公选什么颜色,夫人都会喜欢的。”
别管了,人家高兴就行。
卫澧这才面色稍霁,他弹了弹衣裳,把袖子凑到恒娘面前,又迅速挪开。
陈若江心累的给卫澧整整袖子,他主公在南营里逛一天了,就等着谁发现他换新衣裳了,好炫耀一番这是夫人给他买的,但一直没人问,憋着一股劲儿,到人家胭脂店里搔首弄姿试图引起别人对衣裳的注意。
若这掌柜的识趣,就该夸主公衣裳好看了。
恒娘见他一进店,弹了好几次衣裳了,忍不住将目光挪到卫澧身上的衣服上。
料子是好料子,做工也是好做工,就是吧……
这面料好像过时快一年了,前一阵儿她还见隔壁铺子掌柜的清仓呢。
算了,她闭嘴,不说话,说卫澧衣裳料子过时了,谁给她的胆儿?
卫澧深吸一口气,都是一群愚蠢的人。
他将口脂往桌子上一摆,然后把那鎏金罐子也一并放上。
“方才我失手砸了下,兴许是磕着了,这个我也一并买了。”他一本正经,义正言辞,掏了块儿金子给恒娘。
恒娘瞥了眼那鎏金小罐罐,好像也没磕损啊。
但卫澧乐意花三倍的价钱买下来,她自然乐见其成。
卫澧揣着两个拳头大的小匣子,飞快打马回了家。
先进院子,将那口脂往赵羲姮怀里一放,“赔给你的。”
然后匆匆跑了。
“火燎屁股了?”赵羲姮暗暗嘀咕,看着他耳朵上那银链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她摸摸自己的耳垂,也有点儿想扎耳洞,戴漂亮的耳环。
卫澧虎牙咬了下唇,将书房门砰一下关上。
环顾四周,心跳的很快,看着头顶那张“清心寡欲”的题字,火上脸,踩着椅子把它摘了揉吧揉吧扔出去。
第37章 三更
万籁俱静,一切正好,这种氛围下,正适合做一些正经人不应该做的事情。
卫澧觉得他不是个正经人,所以他能做。
他脸红的跟熟透的虾一样,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门窗也是紧闭的。
他从怀里颤颤巍巍摸出那个装着鎏金小罐罐的盒子,手有点儿抖,险些磕了。
手心也有点儿冒汗,他往身上擦了擦,然后继续颤颤巍巍的打开盒子,取出里头的鎏金小罐罐。
卫澧深吸一口气,按开了扣子。
“主公!急报!”陈副将拍着书房门喊。
“滚!”卫澧心跳骤停,“别烦我!”
外头安静了一会儿,陈若江拿着急报在院子里团团转,当真是急报,急到不能再急的急报了。
他鼓足勇气,壮着胆子,又拍了遍门,“主公,当真是急报!”
“滚!”卫澧刚打开鎏金小罐罐的盒子,被陈若江这么一招呼,心跳又骤停。
他打开书房的门,咬牙切齿用砚台砸向陈若江,“要么滚,要么把命留下!”
陈若江被砸的肩膀一疼,“主公,当真是大事,高句丽世子……”
“滚,高句丽世子关老子屁事儿!天塌下来的事儿都不是大事儿,你再敢逼逼叨,我就把你头拧下来当球踢!”
陈若江凝滞了一会儿,立马走人了。
因为卫澧这几个月实在是太勤快了,发愤图强的简直和往常判若两人,陈若江这次不觉得是卫澧不对劲儿,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太沉不住气,太不经事儿了。
终于一片清净,卫澧捏了捏眉心,回想起盖子上惊鸿一瞥的内容,从脖子红到脸。
他手有点儿不听使唤,骂了自己好几句。
瞅你点儿出息,看都不敢看,还想做呢?
怂批!
盖子又自动阖上了,他一鼓作气将盖子掀开,但一瞬间同时也闭上了眼睛。
过来一会儿,额头上憋出细汗了,他才低头,睁开一只眼睛去看。
盖子上描画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子衣衫半解,被搂抱在怀里,两个人嘴对着嘴。
“嗡……”卫澧脑子里全是这个声音。耳尖红的能滴出血。
他感觉自己吐出的空气都是灼热的。
摸了摸人中,还好,没出血。
卫澧,你今年十九了,还是二十了,可以的,你没问题。
他咽了咽口水,继续往下看。
嗯……
好像没什么实质性内容了,就俩人抱着亲,他对着烛火使劲看了看,试图寻找点儿细节的蛛丝马迹。
好像那男的手往哪儿放!
腰上,还有……还有前面不可描述那处……
卫澧咬了咬下嘴唇。
赵羲姮前面,好像,没太有吧……
可能是没太有,他没仔细看。
然后呢?
他拨弄着这只盒子,试图找出下一帧,但很遗憾的是,这好像就是唯一的一帧。
他,卫澧,花了一块儿金子,就买回来一幅摸摸亲亲的,没有实质性进展的东西。
卫澧愤愤将盒子一砸,坐在椅子上冷静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把盒子又捡起来,看了两遍。
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会了一点点,下次赵羲姮扑过来,他能摁着她的头不往回缩了,这钱花的也挺值的。
卫澧不知道,市面上一本粗糙的春宫图只需要两文钱。而一块金子能买一本精装,细节精良到头发丝儿,甚至还带三十六种姿势的一册。
卫澧转了两圈儿,在书房里找了匣子,把这东西锁进去,才走出两步,折回来,找了个更大的匣子,套着里头的匣子又锁了起来。
他捏着钥匙,往窗边儿的松树下一扔。
好了,现在谁也打不开了,他看过后记在脑子里就行。
卫澧往外头一站,心情冷静下来,想起陈若江刚才找他,说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禀报。
现在人已经滚了,他想听也听不见了,干脆明天再说吧。
他刚学会了怎么这样那样的第一步,需要冷静一下。
赵羲姮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对着镜子照了照,戴耳坠应该挺好看的吧,毕竟她还挺好看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嗯,满意。
应该是一个冬天没出屋子捂了的原因,所以更白了几分,白的晶莹剔透,吹弹可破,她自己看着都喜欢,恨自己不是个男的。
啧啧啧,卫澧跟她一起生活了好几个月,每天都睡在一起,看着她也没点儿反应。
可能他就是不行?
不行挺好的,她清净。
赵羲姮余光瞥到桌上的唇脂盒子,是卫澧买回来给她赔偿的。
她打开看了看。
不看还好,看完了她心里直骂卫澧败家子儿。
你买什么色不好?买这种色!
除了收藏价值,这种颜色几乎一无是处。
粉的死亡,粉的埋汰,粉的让人闹心……
她闭起眼睛,捏了捏眉心。
别生气,花的也不是你的钱,该心疼的是卫澧。
赵羲姮把目光从败家的口脂再移回镜子里,还是看自己吧,自己好看,看着顺心,看着高兴,看着就能多吃一碗饭!
卫澧自院子外头回来,守门的侍卫同他问好,卫澧目不斜视继续走。
临了退回来两步,“夫人今天还是没想出院子?”
一个冬天了,赵羲姮愣是一步都没踏出院子过,卫澧还等着跟她说,“死心吧,你这辈子都不能走出这个院子半步。”这句话。
侍卫摇摇头,颇为不解,主公不让夫人出院子,但是每天又要问一遍夫人今天有没有想出院子,甚至语气还有点儿期待,这简直就是自相矛盾。
主公到底是想不想让夫人出院子?
卫澧舌尖扫过虎牙,目光深邃。
赵羲姮冬天不想出门有情可原,天冷,她属猫的,有个热乎地方就不想挪窝了,但春天了,白天那多暖和?
怎么还能不想出门呢?
他抬脚进去,见到赵羲姮还坐在镜子前面。
回来送口脂的时候,他记得赵羲姮就已经坐在镜子前面了,这都快过去一个时辰了,她怎么还坐在镜子前头?
卫澧凑过去,也照了眼镜子,“里头有啥好看的?你看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