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宽的数据线，就在他这仿佛寄生在后背的外骨骼中与脊椎相连，这意味着这条铁疙瘩除却充当脊椎用，还是个输出数据装置。
陈音希光是看着数据线，就觉得自己后背刺痛。而真正感到痛觉的嬴子黎却一声不吭。
他非但不给回答，反而侧头眉眼弯弯，送给陈音希一个相当热切的笑容：“我若是找人睡觉，你帮不了我，嗯？”
陈音希：“……对不起，是我思想下流行了吧。”
嬴子黎笑容猛然一收，横了她一眼：“人挺利落，嘴不把门。”
却也没过分责怪的意思。
“扶我坐下，”他又命令道，“然后把数据线接到你的机体里。”
行吧，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
手里拿着这么粗的线，线的另外一端还连着嬴子黎的外接脊椎，陈音希也不敢让他随便乱动。她抬手扶了嬴子黎一把，好让他借力转身，端坐在自己的床榻边沿。
陈音希则就地而坐，拉起数据线，迟疑道：“你确定端口合适吗？”
嬴子黎依旧是那拿捏到恰到好处的笑颜，桃花眼角微微下弯：“嫌我大？”
陈音希：“……”
这个时候你就不要拿黄段子公开处刑我了行不行！
“标准端口，你放心，”嬴子黎说，“若是接不上其他机体，李君为我设计这线有什么用？”
也是。
而且看嬴子黎这一身从外表看无懈可击的机械义体，一瞧就是李君的手笔。
知道是李君的杰作，陈音希也就放下了最后一点疑心。
她牵着数据线，摸索到后脑勺的接口，往上一送。听见后脑处“咔嚓”一声响，而后陈音希的视野里就跳出了系统对话框。
【检测到外接设备，是否信任？】
【是。】
【正在忽略防火墙，请稍等……信任名单设置完毕，设备用户名：嬴子黎。】
“好了？”嬴子黎问。
“你那边看不到么？”陈音希嘲讽反驳。
“你做好准备。”
就在她还想再说什么时，顷刻之间，山呼海啸般的数据淹没了陈音希的所有感官。
——原来安装了这么宽的数据线，是为了传输海量的内容。
很难用人类的思维方式去形容此时陈音希的感受，她难以置信地昂起头，透过几乎遮挡住正常视线的弹窗看向嬴子黎那双永远笑不及眼底的双目。
“你……”
就算是大脑作为机体的中央处理器，远比纯金属芯片要优越出数倍，如此繁杂巨大的数据量涌入，也让陈音希除却维持生命外的其他机体功能变得无比卡顿。她甚至发现自己说不出完整的话语，只是看着嬴子黎的面孔逐步在眼前分解消散而后——
下一刻，陈音希的视线陡然变黑又陡然亮起，她猛地甩了甩头，而后呈现在眼前的依旧是咸雍行宫空空荡荡的寝殿，室内的屏风、床榻，雕梁画柱、棂窗摆设，甚至是嬴子黎丢在一边的火红狐裘都不曾变过位置。
【数据传输已完成。】
【灵域：咸雍行宫已加载完成，欢迎用户：陈音希。】
唯独发生变化的，是眼前的嬴子黎。
他的半身义体，如陈音希初次进入他的灵域一样变成了肉（）体凡躯。嬴子黎慢吞吞地把深衣和白衬又穿了回去：“你这全身义体，本是为我而准备。若是成功，我也不至于被困在这咸雍行宫当中。”
所谓“灵域”，指的就是通常意义的赛博空间——科幻小说里经常会有的那种进入舱体，或者脑后插管思维进入的世界。
可现在，陈音希既没有脑后插管，也没有躺进留影舱，可她面前的嬴子黎却已然是只有赛博空间里才有的，完整的模样。
系统告诉她，这是因为数据传输完毕后，嬴子黎将整个咸雍行宫的灵域代码拷贝进了她的机体，并且开放了权限。
可是陈音希看着眼前与真人没有任何区别的嬴子黎，却只觉得脊背发凉。
如果一个人的大脑，不论从视觉、嗅觉、听觉，甚至是触感，各个方面都传递着“这就是现实”的信息，那对她来说，究竟装备义体的嬴子黎是真的，还是面前的嬴子黎，是真的？
“被困在行宫？”陈音希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半身义体啊……”
嬴子黎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腰际，似是刚刚拽出数据线的疼痛仍在：“装置不足，自是承担不了整个灵域的数据。”
说完，他的视线转向陈音希。
“当年临到手术关头，嬴公伯出来阻挠，说换了义体，不是肉（）身，就算不得嬴氏的人，自然也就没资格坐在城主之位上，”嬴子黎笑着说道，“既是如此，就只好劳烦李君，再把这幅身体剩下的半截找回来，拿几个铁疙瘩拼上一拼、凑上一凑，拿出去招摇，还是能看的。”
到这份儿上，陈音希终于反省过来。
她糊涂了，嬴子黎可自始至终清醒的很。
怪不得他不披人造皮肤，怪不得他不带任何护卫，因为现实中的躯体，对于嬴子黎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坐在行宫里，以及同时完全身处他的灵域里，陈音希才明白过来：半身义体的嬴子黎，是给现实中的人看的。
因而他不怕危险，因而他无所谓修为，因而一个人在这空空荡荡的钢铁宫殿中饮食起居也满不在乎。
偌大的咸雍行宫，对他而言，不过是个安装灵域数据的地方。
真正的嬴子黎，早在五十三年前，就已经完全化为一组数据，生活在了虚拟空间中。
“你把数据和权限给我，”陈音希难以置信，“就不怕我害你吗？”
陈音希全身义体，这意味着她被嬴子黎强行安装了灵域代码后，思维与现实的两个世界完美交叠，她不止是能从脑海中听到嬴子黎的声音，还能随时随地在灵域和实体之间切换。
甚至是有人在现实中踏入灵域服务器——即行宫所在的范畴，或者反过来于灵域中侵入，陈音希都能第一时间察觉感知到。
那她若是想动什么手脚，可太容易了。
嬴子黎坦坦荡荡，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陈音希不放：“如今你得罪了太微宗，又得罪了咸雍贵族，若非我保你，陆青云也好，嬴氏的人也好，早就把你大卸八块。你还没傻到，要加害靠山的地步吧？”
行，不愧是你。
陈音希就不信早在安排她换全身义体的时候，嬴子黎没有做这个打算。
然而不等到她作天作地作妖到拉了一车的仇恨，他甚至提都不提。
早就说过大老板不会吃亏了！
陈音希盘腿坐在地上，歪头思索片刻，大概也就摸清了嬴子黎的想法：“偏偏在这个时候给我开权限，你怕嬴氏宗族的人找你麻烦。”
嬴子黎颔首，再开口时，又是那微微拉长的语调。
“会派人来刺杀我，”他说话抑扬顿挫，又因为尾音拖长，凸显出几分嘲讽来，“摆出半身义体，本就是嬴氏的人一个交代，陈音希，你可得给我看好了。”
…………
……
于是陈音希不得不逗留在咸雍行宫。
就算嬴子黎没给她布置保镖任务，光是这庞然的灵域数据也够陈音希留在原地消化的。
她从偌大的行宫里找了个灵网信号最好的犄角旮旯，往地上一坐，先跑了一个诊断程序。这么一跑陈音希才发现，李君给她额外装了不知道多少个存储器——恐怕就是为了容纳灵域而专门设置的。
而嬴子黎把权限开给她，相当于她现在就是个全息网游管理员。而这全息网游对于她来说又与现实交叠——
诊断程度刚刚结束，现实中已入深夜。
明明思维在灵域之中，可陈音希却清晰“看”到一个身影从现实中翻过行宫围墙。
闯入者全然不知，哪怕他避开了所有安保设备程序，一举一动，乃至容貌身份都落入旁人眼里。
嬴氏宗族派过来的刺客，正是之前与其交过手的嬴二。
第80章 自爆机体。
41
陈音希从咸雍行宫的角落起身, 她人在现实，思维却身处灵域。
嬴子黎开放权限后，两个完全相同概念却毫不一样的世界在陈音希的认知中交叠, 她相当于咸雍灵域中的管理员，因而闯入者的一举一动都悉数落在陈音希的感知之中。
她甚至能透过行宫的摄像头和监察设施, 在黑暗中看清嬴二的模样：他一度为陈音希切断了喉管，现在脖颈部分的皮肉由机械义体所取代。而黑色武服之下, 陈音希动动念头, 就扫描出了嬴二体表体内所有安装的外骨骼、义体和辅助模块。
看来他接受义体改造, 不止是为了自保。
有数个铁家伙协助身体运作，嬴二的动作反应也快了很多, 甚至敏锐地察觉出摄像头的存在加以规避。但没人比陈音希更明白接受义体改造的代价——他的义体总不会价值三千万, 嬴二的修道之路基本就到了尽头。
这些义体就是一次性的，嬴二接受了宗族安排给他的命运：一枚弃子。
行吧。
陈音希深深吸了口气，抽出腰间佩剑与灵力铳。
她耐心等待嬴二走过正殿，来到中庭，而后陈音希从高处迈开步子, 纵身跃下！
当她的剑锋划过死一般寂静的黑暗，凛冽寒光于嬴二头顶闪过，后者第一时间抬头，同时长刀出鞘，“铛”的一声，招架住陈音希的攻击。
嬴二没有停下，而是压低重心, 双手持刀，右手配置的外骨骼盔甲猛然启动，借助推进力量, 将陈音希震退几步。
长刀伺机而上。
但陈音希并没有像上次感到压力或者紧张。
不是因为她修为提升，也不是因为嬴二实力受损，而是在咸雍行宫的地盘内，陈音希完全可以借助行宫灵域的中央处理器战斗。
之前嬴二一人对付两台机器加一台人脑，都让陈音希成功越级击败，眼下他面对的，可是一整个超级处理器。
陈音希进入战斗模式，预测对手动作轨迹时处理速度更快，也更精准。只是过了三招后，陈音希立刻就发现了问题：嬴二不是想击败她，而是想拉近距离。
他想干什么？
长刀的攻击范围足有两米，可嬴二始终在试图突破这个范围。刺客的动作比往日刁钻激进，他有啥是一刀格挡住陈音希的剑气，而后往左迈步，闪避她的子弹，接着身躯于半空中画了个圆弧，从另外的方向迅速靠近至两部之内——
【警告：无法闪避攻击，请用户做好机体损耗准备。】
电光火石间，模块提示迅速闪过的同时，嬴二果断伸出左手。
他的左手犹如钳子般牢牢抓住陈音希的后颈，由一层镀银金属包裹的手掌与她白玉般的义体相接触，陈音希的义眼开启了夜视功能，她得以看清面前青年的眼神中饱含激烈的情绪。
“你要为子康公子偿命。”嬴二声线嘶哑。
下一刻，他的手指直接插（）入陈音希的后颈接口！
陈音希：我靠！
所以他安装义体，并不是为了方便战斗。
强行撕破插口的痛楚直窜脑门，但更让陈音希震撼的是眼前接连跳出的防火墙失效警报，显然嬴二是做了针对而来，嬴二的目的只有一个：黑了陈音希的系统。
陈音希算是明白，嬴二有多恨她了。
修行人很少走黑客流，因为单用灵力就能直接物理击毁义体。而嬴二特地装了带侵入模块的义体，自然是专门为了对付她。
全身义体一旦罢工，陈音希必死无疑。
但是——
眼见着最后一层防火墙失效，陈音希猛然扭头，对上嬴二的双眼。
后者本因为即将成功而扯起嘴角，偏偏于最后一刻，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一整个灵域的代码都装在陈音希的机体里，海量的数据门户大开，直接涌入嬴二的模块，反倒是让黑客率先宕机。
陈音希抓住机会，转身就是一拳正中嬴二面门。
她没留手，直接将青年撂倒在地。
“你他娘的清醒一点，”陈音希用手肘顶住嬴二脖颈，牢牢将其按倒在地，“打也打了，杀也杀了，我还你半条命行了吧？你还真想为嬴子康那种祸祸平民的纨绔送死？！”
嬴二也是贫民窟出身，不过是嬴子康救了他而已！陈音希就不明白了，若是嬴子康救他一命，好好待他，那你为其赴死尚情有可原，可现在看嬴氏对嬴二不过是当个工具用，这有什么值得奋不顾身报仇？
陈音希后颈接口火辣辣的疼，幸而她行动自如，应该是没有伤及骨头。
“同样是狗，轮得到你来教训我？呸！”
然而嬴二却不领陈音希的情，他啐了一口：“难道你以为嬴子黎是什么好东西？嬴长宁就真的不该死？这父子二人一脉相承，他们想拿咸雍陪葬！”
陈音希猛然愣住。
还没等嬴二继续开口，在灵域范围内，陈音希猛然听到了嬴子黎的声音：“快躲。”
什——
剩下的话不用嬴子黎提醒，陈音希也明白了过来。
嬴二的手指仍然死死扣进她的后颈接口，二人机体相连，嬴二的义体刚刚从宕机状态恢复，陈音希就迅速读到了自爆倒计时。
他妈的，这混账想拉她一起死。
“去你的吧！”
陈音希二话不说，抬手一剑斩断嬴二手臂，她起身退后，最后一幕看到的便是嬴二无畏大笑出声。
青年凄厉笑声划破行宫的寂静空气。
来不及了。陈音希堪堪退后两步，远没来得及撤出爆炸波及范围，咸雍内城所有住户，便听到行宫之内震天动地的轰然爆炸声。
…………
……
陈音希挣扎着起身，发现她面前人来人往，映入眼帘的是上次手臂尽数斩去、被送回律法宗维修时梦见的城市场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