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顺便提起请黄药师帮忙问一问段智兴,能不能缩短预约时间,尽快见面而不要等一个半月。
“后天,我就问一问。“
黄药师毫不在意这点小事,“如果后天你有空在天龙寺稍等,不出意外,中午应该就能和段皇爷见面。”
后天,天龙寺的午宴没有外客,只是几个武学爱好者聚一聚。
王重阳带着周伯通一起,黄药师向段智兴打个招呼,多添池藏风一人入席没有丝毫不妥。
为什么是后天,不是明天?
因为明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元宵节段智兴当然要在宫里渡过。
宫外,闲着的池藏风与黄药师,可以逛一逛灯会。
这就轻轻松松说定了。
池藏风暗道黄药师果然靠谱,若早一个时辰遇到他,也就不去追踪周伯通了。那一追踪,还追出了一团疑惑来。
“黄兄,听你的意思,王重阳已经到大理了。他和段皇爷很熟,那他是不是住在大理皇宫内?”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关心王重阳住哪里?
黄药师狐疑地看池藏风,“那两个人确实会彻夜长谈,住皇宫也有可能,住天龙寺也有可能。你很关注?”
“我就是随便问问。”
池藏风暂且把周伯通和神秘女子偷入皇宫的事瞒了下来。
如今听着,是王重阳与周伯通都可能住在宫内。
周伯通翻入宫墙,也就是等于回客栈,没有搞什么暗搓搓的事。那个清丽女子八成是宫女。
这种解释,逻辑通顺。
更多的,等遇到周伯通私下再旁敲侧击一番。
此时,池藏风也没别想法。只打算提醒周伯通,他翻宫墙的事被瞧见了,以后更小心点。
有些地方能走门,还是尽量正大光明走门,别节省那点时间飞檐走壁,以免引起误会。
黄药师:还敢说随便问问,我信你个鬼。
不信归不信,却也没必要所有事都打破砂锅问到底。所知越多,不一定全是好事。
装糊涂,是一种艺术。
有的事却不能视若无睹。
正月十五,花市灯如昼。
月上楼梢头。
奈何,相约赏灯没能顺利进行。
池藏风和黄药师一起吃过晚饭,正要出门,但被棺材铺分店的伙计堵在了客栈门口。
“东家,请您快去店里看一看。”
伙计神色焦急,他的鞋子上沾着泥土,而裤脚上残有血迹。“有位年轻小姑娘重伤半昏迷,她说着梦话,只求与您见一面。”
池藏风:喂喂喂,会不会正确表达啊!
这话配上伙计的神色,太有歧义了。她,好像一个活脱脱的负心人,被苦主找上门了。
黄药师默然,他竟然开始习惯了。
旁观过林仙儿与邀月、怜星对池藏风与众不同,他对此场景已经不觉得意外了。
“把话说清楚,那人谁啊?”
池藏风觉得奇怪,她的行踪飘忽不定,只在给黄药师信中提了一句会来大理,但当时半字没提具体时间。
两人在此相遇,多少有些偶然的缘分。
她瞧着伙计,“我没记错的话,今天下午店铺不营业,只有一场预定落葬。你去送殡演奏了,这是刚刚回来吧?哪里来的年轻昏迷姑娘?”
“掌柜在路上捡的。”
伙计一五一十地说,“那姑娘昏迷在山郊野外的墓区,总不好见死不救。掌柜去瞧了瞧,这便认出是您的熟人。”
等一下!
池藏风脑子很清醒,她和大理分铺的周掌柜根本没有一起见过什么熟人,那又凭什么认定一个半昏迷的姑娘是她的熟人?
仅仅凭几句梦话,就太不严谨了,那与棺材铺选掌柜的标准完全不符合。
倘若伙计没说谎,剩下一种可能,是凭信物确定的。
什么信物?
池藏风没有这种习惯,不曾给谁留下信物。她没留,架不住棺材铺的前任拥有者留过。
『天云令』,王怜花母亲的令牌。此物传给了池藏风,见令如见人,以此为凭证完全掌握了棺材铺及其他产业。
犹记当年赠送棺材铺,王怜花提到需要为母亲的故人还情。其中之一为少林寺,另两者却迟迟没有出现。
今夜出现的姑娘会否与此相关?
前往棺材铺后院。
答案揭晓,池藏风猜对了。
周掌柜平日里会不会见死不救不好说,可他救起墓地里的年轻姑娘,是因对方手里捏着一块令牌。
玄铁所制,刻着「云梦」两字。
一看图案与样式,便能看出它与『天云令』同出一脉。
周掌柜明白此物非常稀有,世上不超过三块,都是王云梦活着时亲手送出去的。待来日持令牌者上门,不论多么艰难,都会为其无偿处理一件事。
“东家,您看这人没救错吧?”
周掌柜指了指被安置在软踏上的年轻姑娘,压低声音对池藏风说:
“这女娃刚刚讲梦话来着,‘祖父,您别死,别死。我一定找到令牌的主人,求他为您报仇。’”
简单翻译,约等于找池藏风,势必要求见她一面。
池藏风也不好说周掌柜的翻译错误,她先给昏迷的姑娘诊脉。
小姑娘梳着两条辫子,稚气未脱,尚不满十五岁。
如今面色惨白,是因失血过多。人还能活着也是幸运,靠一口内劲撑着,而重要脏器没有伤得太重。
池藏风拿出瓷瓶,取一颗药丸以巧劲让伤患服下。
只见小姑娘的俏脸无意识地皱成一团,显然是被药丸的奇怪苦味给熏到了。这一下,人被刺激到半睁开眼睛,然后眼前一黑,晕得更彻底了。
黄药师站在门口,丝毫没想要拿出九花玉露丸。
苦吧?那就对了。
这伤者便是无心又如何,确实打扰了两人欣赏的元宵灯会。苦一苦又何妨,池藏风的药滋味是古怪了些,但一直都药效到位。
“找人给她打理一下,半个时辰后,人就会醒。”
池藏风和周掌柜说完,也踱步去了门口,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月亮,又大又圆。
里头仿佛出现一张狐狸笑的脸。
王怜花:我的接任者,你惊不惊喜?你意不意外?
虽然我已经不在江湖,但若出现与我相关的事,前有《怜花宝鉴》,现有『天云令』,它们都会带来一些小小的麻烦。没关系的,我看好你哟!
第50章
半个时辰后, 被救的小姑娘醒了。
她第一时间仔细确认了所在环境,得知棺材铺原名王森记后改为怜花记,而正是因为手上的令牌获救,这才稍稍放松了紧张的情绪。
“我叫孙小红。”
这个名字也许不为人知, 但小姑娘的祖父名满江湖。
天机老人, 绝大多数人只知这个外号。
一些人叫他孙天机, 一些人因其相貌称呼他为孙白发,其本名早就不为人所知。
孙白发爱抽旱烟,独门兵器如意棒, 排在《兵器谱》的第一位。
他七老八十的年纪,常常作为说书先生游走在五湖四海, 似乎脱离武林之外,但对武林中事又信手拈来。
人们觉得孙白发应该来自某个隐世家族, 掌握着一张情报网, 否则不可能知道那么多事。
但, 一直没有证据,正如没有证据证明百晓生有帮手。或许,有人可以多智近妖, 凭着一己之力知天下事。
“祖父, 被杀了。”
孙小红却带来天机老人的死讯,“原定在半个月前, 也就是除夕夜,祖父和我在马岭河汇合一起过年。我早到了三天, 眼睁睁地看着祖父用如意棒砸烂了他自己的脑袋。”
想起那一幕,孙白发的死状太过惨烈,孙小红忍不住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了起来。
什么?
池藏风一下子没听懂,天机老人用独门兵器自己砸烂自己的脑袋?
“你的祖父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还是有人逼着他自杀?你撞见了那个胁迫者?”
“不, 当时没有第三个人。”
孙小红尽量克制情绪,把话捋顺了,“我是在埋葬祖父时,撞上了一批杀手,差点被他们逮住。”
天机老人之死的内情,孙小红知道得很少。
大约去年夏天,天机老人开始调查一起案件。
渐渐地,他发现此事非常危险,九月初就与孙女分开行动。只定下一起在老地方春节再见。
临别前,孙小红被塞了一块令牌,听孙白发说如果有天他遭遇不测,就去找怜花记棺材铺的东家。
孙小红内心不安,生怕祖父有事而加快脚步回了约定处,云贵桂交界的马岭河附近。
谁能想到一个开门杀。不是她被杀,而是亲眼看着神志清醒的孙白发抡起兵器,自己砸自己的脑袋。
“祖父是清醒的,我进屋后刚好和他面对面。祖父惊讶于我提早回家,而一脸抱歉但依旧决然地砸了下去。”
那一棒,不留丝毫余地。
孙白发堪称绝世高手,他全力一棒是把自己的脑袋砸扁了。毫不夸张,就像是一锤子砸碎了西瓜,瓜瓤碎了一地的场景。
孙小红亲眼目睹祖父以如此惨状在面前死去,幸而她足够坚强,换个承受力差点的就可能当场疯了。
是什么让一个神志清醒的绝世高手决绝自尽?
“一定和祖父调查的案子有关,但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只知道祖父的怀疑对象在云贵一带。”孙小红当时想先埋葬孙白发,然后就去最近的怜花记分铺求助,却在立碑埋尸时遭遇了伏击。
“一共四个杀手,蒙着脸一句话都没说。他们最开始是冲着祖父的尸体去的。”
蒙面人要抢孙白发的尸体,孙小红又怎么能弃尸逃跑。
发生武力冲突是必然的,而结局也几乎是注定的。
尸体最终被夺走,孙小红不敌蒙面人。她被其中两人追杀,在山中逃了十四天,最终被逼坠入悬崖。
池藏风:坠崖不死定律,这个熟悉的桥段来了。
不过,孙小红是怎么活下来的?倘若崖低有世外高人,她也不至于出现在墓地半死不活。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但下坠到一半,迷迷糊糊地被毛茸茸的神仙托住了。”
孙小红彼时失血过多,神志已经不清醒了,分不清是真是幻。
“好像是一只长着鱼尾巴的大鸟,它的翅膀很大,毛很厚,接住了我。再一瞧,它的鱼尾是黑色鳞片。就是那种黑,嗯,那种……”
池藏风接到,“那种五彩斑斓的黑。“
孙小红连连点头,“对,就是那种很神秘又绚丽的黑。在阳光下面又像是虚影,好像戳一下就没了。我也不知是不是被大鸟救了,再有意识,隐约听到了唢呐出殡曲,像是躺在墓地坟头。”
事情经过,大致如此。
池藏风再核实了一番,得知孙家原在蜀地芙蓉城。
算一算,孙白发与王云梦同辈,比她稍稍年长五六岁。
孙王两人有过什么交情已经无从考证,但这个孙家就是王怜花提过需要还情的对象之一。
孙小红持令牌而来,她的诉求很明确,只求弄清祖父死亡真相,找出真凶为他报仇。
“如你所言属实,此事我会尽力而为找出凶手。”
池藏风给出肯定答复,但也不会听信一面之词。
“现在我劝你别伤心,倒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只能愿你尽量不要思虑过重,早点康复,你才能领路带我去马岭河峡谷事发地勘察。”
这话实在,孙小红听得进去。
她一把抹掉了鼻涕眼泪。一味地哭泣伤心无用,她会谨遵医嘱,只有健康的身体才能出力去找出凶手。
养伤地就安排在棺材铺后院。
地方不大,但足够清净而不会被打扰。
池藏风未免节外生枝,杜绝孙小红被追杀者发现的可能性,帮她易了容。
当然不会往丑里弄,太不赏心悦目了。
怎么漂亮怎么来。与孙小红本人明朗可爱截然相反,她的新易容脸是冷若冰霜款,配上如今的伤愁心情是非常契合。
敢保证,就算孙白发复活也认不出孙女了。
等搞定一切,元宵节接近尾声。
三更天的打更声起。等再走回到客栈,还有半个时辰,正月十五就要结束。
午夜子时,长街空寂。
花灯仍亮,火烛却将燃尽。
“饿吗?吃吧。”
黄药师敲门,手上托盘放着两碗新鲜出锅的汤圆。
观其色泽与香味,这份宵夜绝不会出自客栈厨子之手。子时午夜,厨子早该去睡大觉了。
却不知黄药师是什么时改换了同一家客栈入住,更不知他何时去后厨制作了元宵佳节的必备吃食。
夜阑人静,汤圆冒着热气。
池藏隔着薄薄水雾,加之烛火摇曳,一时视线朦胧。
仿佛雾中看花,易生错觉,让眼前黄药师的眉宇平添三分温柔。
「阿黄,你真贤惠。如果谁娶了你……」
差一点点,实话脱口而出。
幸而,池藏风及时脑内刹车。她神色自如地接过托盘,将两碗汤圆一一放到桌上。
“黄兄,你做事真周到。折腾了一场,当然饿了。这汤圆来得刚刚好,谢了!我就不客套了,你也随意。”
两人落座,同桌而食。
趁着正月十五将尽前,安安静静地吃了汤圆。兴许能有一个好兆头,新的一年和乐圆满。
用餐结束,消食一会。
池藏风先是大肆夸奖了黄药师做的汤圆好吃。也许因为汤圆芝麻馅是甜的,吃过后,人说话听起来也很甜了。
“此物知应天上有,人间难道几回闻。生活,就怕比较。难怪七公与你告别时苦着一张脸,你让他享受过美味,但又让他不知下次何时再能有,可不就难过了。今夜,我却有口福了。”
「但,幸好,我不重口腹之欲;也幸好,我自己的厨艺也不错,不怕以后没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