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如此类的话,池藏风当然不会在夸人时扫兴提起。
谁不喜欢被夸?
黄药师似乎面不改色,嘴角难免隐有笑意。却直觉不能让池藏风继续说,再说可能就要迎来奇怪的转折。“棺材铺捡的人,什么来路?你有何打算?”
池藏风配合地改变话题,简单说了孙家祖孙的遭遇。
为了确保两人的消化健康,就不详述孙白发的死状之惨烈是脑浆脑壳碎了一地,只挑了一个趣味话题。
“马岭河距离大理,翻山越岭至少三四天。”
池藏风有理有据推测,“以孙小红的重伤状态最快也得走半个多月,她却能在坠崖后的半天内抵达大理城郊。那只长着鱼尾的救命恩鸟,应该不是她的幻觉。”
五彩斑斓黑的鸟鱼,是不是听起来很耳熟?
黄药师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僵。
很好,换了一个话题,居然直接联系到他为数不多的黑历史。
那时年少,烹饪技能不纯熟。
他是怎么把鱼烤糊,又是怎么差点被湖里窜出来的鱼怪拿打脸,那些事刚好都被池藏风瞧了个清楚。
“我怀疑,救了孙小红的就是我们一起见过的那条黑鱼怪。那个本体可能是鲲鹏的精怪。”
池藏风想起当初,不由笑出了声。时光匆匆,让烤鱼杀手变成了烹饪大师,黄药师为人足够好强,才会在此上狠下一番功夫。
“你在笑什么?”
黄药师虽然说了疑问句,但语气非常肯定。池藏风必然是在偷笑当年,不,不是偷笑,她是明着乐了。
“你别黑着一张脸,我还能笑什么?当然是感叹相遇很特别,足够让人铭记不忘。”
池藏风语气轻松又诚恳,“说真的,那般初见也挺好。现在你也是烹饪高手了,技多不压身,多好。何况已经见过最狼狈的境况,以后还能再差到哪里去?”
道理似乎挺对。
因为见最窘迫时刻,也不怕别的尴尬了,都能一起研究不举与自宫了。
若往浪漫的角度想,即便相互见过不堪的一面,但依然能喜欢,那般喜欢才更深刻。
黄药师点点头,“也对,用在你身上也是同理。我也有幸见证了你是如何有几个‘好妹妹’的。”
这下轮到池藏风嘴角一僵。
不,她不想被姐姐妹妹盯上了。
在她男装时经历了林仙儿、怜星、以及差点有婚约的邀月等烂桃花后,难免忧心那天进化为女装还会被女人看中的地步。应该不会的吧?应该是杞人忧天吧?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正月十六,天龙寺午宴却如期而至。
段智兴正如黄药师所料,毫不介意多一个人入席。
以他的话来说,能得黄药师引荐而来的朋友,想来必是非常出色。
五个人,相聚寺庙一角。
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古怪。
池藏风想给周伯通使眼色,想要他饭后单独留一下是有事说,却见此人一副‘你是谁,我不认识’的表情。
周伯通:哎呦!怎么在这里重逢故人。
考验演技,说来就来,一定要装作不认识池藏风。
没办法,谁叫他的师兄太聪明。
如果被王重阳瞧出两人相识,难免就要追溯到当年逃课之事。为了不违背曾经的约定,谁也不说出客船惨案的真相,所以要装不认识。
周伯通的逻辑自成一体,尽管他在池藏风身边坐下,还就真能只当成陌生人处理。
此刻,王重阳却没分神关注周伯通,他的记忆力正受着冲击。
精绝旧地,半脸面具半脸恶鬼的池老板,为什么彻彻底底换了一副面孔?
请问搞一张与原貌截然相反的易容脸很有趣吗?
这种乐趣和谁学的。是黄药师吧?也只有黄药师同样把自己搞成一幅恶鬼脸。
这却不是重点。
王重阳无法确定池藏风是否认出了,他就是易容为钟孚的道士。
倘若被认出有何不妥之处吗?
这一题着实难答,说来话长。若要长话短说,实则有难以启齿的隐秘。
瞧着黄药师与池藏风,王重阳稍一恍神,想起古墓里的林朝英。
无数日夜,王重阳也曾反思。
若真与林朝英是天赐之缘,为什么到头来同在一山,十多年以来却分居两处,两人空留遗憾与不甘?其中原因复杂,但一开始他真有难以言说的理由。
他练的《先天功》,世人听闻此功之厉害,却没想过此功对于想成亲的人而言有一个致命弊端。是什么呢?总之,当年他无法没脸没皮对林朝英提起。
“嗯……”
段智兴眼瞧着斋菜一一上来了,这会的气氛是怎么了。
不说别人,就说王重阳,忽然的沉默是为什么啊?忧郁与消沉又是怎么一回事?这和他设想的友好武林同道聚会完全不同。
黄药师怀疑地看了看池藏风,「你,没搞事?」
池藏风只觉千古奇冤,理直气壮在桌下踩了黄药师一脚。「谁搞事了,我,乖巧懂事,什么都没做!」
黄药师冷不丁被踩,还要面不改色地感受着脚背的疼痛。
很好,这就是乖乖的池藏风。现在,他是不是还要多谢池藏风下脚不重?这顿饭,还能好好吃吗?
第51章
一顿素斋, 有茶无酒。
果然,饭局少了酒肉就热闹不起来,在几乎冷清的气氛里结束了。
段智兴作为东道主却不是闹腾的性格, 让他活跃气氛有点困难。
要说会活泼好动, 周伯通本性如此。
偏偏此刻他在拼演技, 要演一个听师兄话的不乱说乱动好道士。
池藏风也维持住了英明神武棺材铺东家的形象。
话别多, 态度要严肃, 搞事情肯定与她无关。开口说正经事,询问段智兴对于福威镖局被劫镖之事有无更多线索。
两人就细节谈论了几句。
除去蝙蝠标识, 段智兴依稀认出了劫匪首领的武功路数。
之所以无法确定,因为朱砂掌失传已久, 只在书籍中存留对它的大致表述。不仅劫匪首领,另几人的武功路数也难以辨识,不属于当世已知的门派。
这就令人生疑, 打劫团伙是否掌握了一些失传武功秘籍?
细思极恐, 他们以何种方式获取了秘籍, 团伙人数几何,而为什么江湖上不见丝毫风声?
怀疑归怀疑,但没有更多线索, 劫镖相关的讨论只能到此为止。
场面又冷了下来。
黄药师泰然自若地品茶, 别想让他活跃气氛,才不费那个心思。
这会有些闲功夫,正好琢磨一下怎么讨回池藏风饭前踩他的一脚之痛。
何况,今日之约最初是王重阳组的局。
有何提议, 这人不说,旁人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代为讲出来。
“重阳兄,你看……”
段智兴也想知道王重阳怎么了。
这次是王重阳带主动带着师弟来到大理, 用的理由是许久不见前来拜年,可是半个多月以来的相处谈话,或多或少都透露一些讯息。
——是来云南找东西,像是一种治疗特殊药材。
但,目前仍是空中楼阁的设想,具体的药方未能确定,更不知药材长于何地。
“今日云淡风轻,正是游山好时节。我们不如四处走走。”
王重阳到底未能直言。他本来想吃了饭让周伯通自己去玩,剩下三人能商量事情,但没想到今天偏偏池藏风也来了。
某些问题,当着并不相熟女性不好谈及。
王重阳却也要顾全旁人感受。
他绝不会说因为今天多了一个人所以原定话题不谈了,索性若无其事地表示只论风雅景色。
有的话没有出口,但聪明人已经明白。
池藏风若有似无地打量了王重阳几眼。尽管在精绝旧地遇上的道士钟孚与王真人从头到脚没有一丝相似,但实有可能两者为一个人。
理由?
因为黄药师昨天提过,他来大理的另一个理由,是为实地考察一件事。
有关百晓生的书籍翻译了大半,其中写到云南旧地有一个长着珍奇草药的山谷,那里会不会虚竹遗宝的所在地?
钟孚也抄了百晓生的藏书。王重阳若是钟孚,他当然也要来云南,更要找地头蛇段智兴询问。
此刻,池藏风有点好奇了。当时她是顺着盗窃《怜花宝鉴》而追查百晓生,与另外那些人是为虚竹遗宝去找百晓生不同。
这遗宝里究竟有什么,极可能让王重阳也趋之若鹜?不只王重阳,也有无花。
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
池藏风见过真正空明澄澈的佛修,可以确定地说无花没有空,他所执着的又是什么?
答案,一时无解。
不如欣赏苍山风景。
时逢正月茶花盛开,山野之间如乐天诗云,‘以有浓妆出绛沙,行光一道映彩霞’,美不胜收。
如此一来,半天悠悠渡过。
一行人,游览至山脚。
周伯通溜得比谁都快。他决定了,有王重阳在身边督一日,他就要把与池藏风素不相识的剧本贯彻到底。
不曾想王重阳来到大理之后没能分神去管师弟的行踪,他正向黄药师表示明天得空再聊几句。
表面上,一场聚会和谐结束。
其他人不好说,池藏风自认挺满意,她经完成既定目标任务。
虽然仍旧不知林家父子遇上的劫匪是谁,但证实的确有一个蝙蝠团伙,今后需要引起重视。
就等着七天后孙小红身体恢复一些,由她领着去孙白发的死亡地点一探究竟。
此前,并非无所事事。
池藏风向段智兴借了一些书,主要是云南地方志与地图。
前天新买到一本云南游记,其中描写了一半炎热一半冰冷的神奇山谷风景。
如今再联系到对于百晓生藏书翻译所涉及的神奇草药山谷,两者是否为同一处?也许能在历代方志记录中寻觅蛛丝马迹。
这头安静读书,另一边也是陷入安静。
大理皇宫,书房里有三个人,此刻的安静却有点沉重。
就在刚刚,王重阳终于对段智兴与黄药师道出了来到云南的目标。
简单点,是寻找极阴极阳并存之处的草药。
稍微复杂地解释,他踏入武道之初所练习的,且以之为根基的《先天功》遇到了些瓶颈。
需要辅以丹药来突破。
不是那种招摇撞骗的炼丹法,而是近乎求问仙道的丹术。
或者,寻找一套凌驾于先天功之上,相近体系的武功心法来解除其中的弊端。
再不济,就要找一套得精研治疗内伤的武功来参考一番,能否从中寻觅到帮忙疗伤之法。
先天功的弊端很着急解决吗?
王重阳:急也不急。只是如果找不到,最多还有十年可活,五十几岁就得死。
别惊讶,一代宗师也会死的。死在自己练的武功之上,也算是求仁得仁。
话至此处,怎么能不让人沉默。
王重阳却还要故作轻松,“凡事都有代价。两位听着《先天功》的名字便能知道,它求的是另一种境界。不止步于尘世后天,而要超脱问仙,九死一生便也正常。”
完整修炼先天功要付出多少代价?
最基础的两点,入门需要在七岁前,大功告成之前必须保持童男童女之身。
不满足条件可以练吗?
当然可以,但效果会大打折扣。只能做一种辅助功夫,绝不可能发挥其完美功效,更不谈因此成为顶尖高手。
这种境况下,练先天功得越久武功越深厚,为之付出的心血越多,眼看还差一些便能圆满,就越无法半途而废。
年轻时,王重阳有三个小目标。
从军抗金,收复失地;练成先天功,抵达前无来者的境界;幸遇佳人,愿与林朝英执手余生。
那时从未想过,努力换不来好结果。
天下之事终究不为一人左右,朝廷对抗金朝失利,北边的失地难收。
十多年前放弃了抗金,只得隐退终南山。
赫然惊觉,另外两个心愿二者竟也不可得兼。
先天功越练,武功修为是越发高深,弊端正在悄悄冒头。初时以为只差几步抵达圆满功成,那几步却成了天堑再难逾越。
王重阳十七八岁时自信满满,几近三十而立却不知前路尽头。他无法预料何时才能功成,更不知如何对林朝英说清不能成亲的理由。
不功成圆满,就必须继续保持童子之身。何时功成遥遥无期,试问要怎么成亲?又如何有幸福的婚姻?
两人因比武而结识,相互欣赏彼此的强大。
虽然也曾经分担忧愁,但从未在对方面前示弱,更不提涉及立身根本的武功。
是为一个人放弃半身武功,还是为武功大成放弃一个人?
选择非常难。
不是一朝一夕的决定,而是用了几年犹豫选择。
最终,争强好胜之心决定了结果。
后悔吗?
王重阳不敢想也不能想。
却很清醒,他做不到只羡鸳鸯不羡仙。倘若当时选了林朝英,只怕多年后也会生出怨怼。
不怪命运,就怪性格使然。
因为性格使然,他和林朝英根本做不到坦诚谈论此事的解决之道。不必奇怪,有的人,你就是无法对她完全坦诚。
当下,略过与林朝英旧事不提,简述了先天功的弊端。
“实时今日,自废武功也已无用。先天之气已经渗入全身经脉。”
王重阳说回了此行云南的重点,“数年来,我苦寻解决之法。解除先天功弊端的更高功法极为难得,相对而言,找到药方淬炼身体以融先天之气还有点希望。”
希望渺茫,但出现了。
也许能在在虚竹遗宝之地找到所需药植。
想请段智兴与黄药师一起帮忙寻找。
如果找到了,王重阳不要别的只取所需药植,也不会一人强占所有,分枝让他人种植培育也是可行。
要参与此事吗?
段智兴立即答应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