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也没有多言,在结束了对镖局的一圈考察,花厅落座再详谈镖队被劫之事。
说起来并不复杂。
两个月前,一批棺木原料从广西柳州运出。
这趟镖是林震南亲自押送,他还带上了林平之同行。
尽管不求儿子有高超武功,但也不能让他不懂人间疾苦,是要早早让他了解押镖事宜。
“是晚上,在距离官道不远的树林扎营处被劫。”
林震南说那一条路线是常年行走的运镖路,近十年没有遇过劫匪,但那夜的黑衣人来得太急。
“十六个人,训练有素。不像是一般草匪,而着统一衣服。他们的兵器都是剑,瞧不出制式,但都很锋利。”
突遇交战。
镖队不算林平之,共有十五人,武力值处于弱势。
当时,林震南报出名号,但劫匪统领根本不予以回应。双方完全没得谈,劫匪是出手就直接抢夺货物。
“木材很重。在争夺中,其中有两箱翻了车。装着货物的盖子被打开,原木滚在地上。对方明显愣了愣。”
“你是说,劫匪找错镖队了?”
池藏风问着,则见林震南点头。
“是的,他们找错人了,但没有收手的意思。”
林震南听到了劫匪统领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他吩咐手下,错了也要抢,错了也要杀。他没有想放镖队活着离开。幸亏,当夜我们遇上了大理段皇爷的出游车队。”
大理国皇帝段智兴,年约三十五,喜好武学与佛学。时有微服出行,专门去找高手比武。
池藏风听黄药师提过,他在云南就与段皇爷有过切磋。
以大理段氏的家传一阳指,段智兴的武功可列于高手之林。这人与王重阳关系也错,是能一起研讨武功秘籍的那中不错。
正是有了段智兴的及时救援,一场血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劫匪首领出手过招,一看不敌,立即此前的命令率队迅速撤退。
林震南回想起那夜,至今心有余悸,但走镖总有意外是无法避免的。
“我已然拜谢段皇爷,后来也试图找出劫匪来历,至今却没有一丝线索。那些人如同石沉大海。”
林平之在一旁听着,似懂非懂。
那天,他被要去呆在马车里不能出去,听到外面的哐哐当当打斗声,但因段智兴的到来并没有血淋淋的场面出现。
后来,镖队看林平之没有受伤,便也不曾再多他别的问题。
“爹……”
当下,林平之轻唤了一声林震南,“我想起来一件事。那天,我有偷偷掀开车帘,好像看到黑衣人的腰带绣着蝙蝠。”
啊?
林震南惊讶。月黑风高,当时情况紧急,镖队众人并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平之,你确定吗?你看清楚了?”
五六岁小孩的话能当真吗?记忆正确吗?不会瞧花眼吗?
“确定啊。就是黑色的线,绣在黑色的衣服上。”
林平之不想被质疑,他没有说大话,还伸手比划了一下,“我见过蝙蝠的,丑,不像镖局里的大白猫可爱。就是那中图案。”
池藏风不似林震南,她见林平之说得具体,出言肯定到:“当夜其他人忙于打斗忽视了细节,林小公子在车上反而便于留心到细枝末节。这般善于观察的本领,着实不错。”
“您过誉了。”
林震南却是苦笑。他让儿子在车内别乱动,林平之却偷偷观战,当时如果被劫匪方面盯上,可捞不到好下场。
林震南瞪了一眼林平之,回头再好好教育他。
眼下,蝙蝠腰带成了唯一线索。
花厅一时陷入安静思考。
池藏风却摇头,“我不曾听闻相关的组织,林总镖头可有耳闻?”
林震南也摇头,“不曾。想来可能是某个藏得极深的地下组织,我日后会留意着。”
有关劫镖,却也没得更多好说了。
一切匆匆发生,又匆匆结束。之后两个月至今,没有再出现相关的任何麻烦。
仿佛那夜的劫案不曾出现过。
事实上,那就是一次找错对象的错误劫镖。正常情况,是不会再遇上了。
若想了解劫匪的武功路数,福威镖局的镖师给不出答案,或许要去大理拜访段智兴,询问他是否有更多的想法。
池藏风心中计划着,拜访之事不能急。
从福州到大理,走得快些需一个多月。刚好来年正月,正月过年时上门请见,递拜帖等回信之类的流程说不得慢一些。
此时,却还有一件事要弄清楚。
池藏风没再提货物被劫,这一茬就像过去了,而闲聊起来。
自然而然地说,“听闻总镖头交友颇广,尽管林家位于沿海,是不是与西域白驼山庄也有故交啊?”
“池东家,消息好灵通。”
林震南微微一怔,没想到池藏风会提到这事,皆因白驼山庄不是他的人脉。
“那是上一辈的交情了,祖父与白驼山庄已故老庄主有过生死情谊。因为山高路远,近些年,我也鲜少听闻白驼山庄的消息了。”
“原来如此,我只是听欧阳庄主提过一星半点。”
池藏风开始胡诌了,她从来没听欧阳城提过,只是从林震南处套话。“听闻两家先辈都爱佛理,还交换过一些研经感悟。可惜,天南地北没有再见了,后辈的联系也淡了。”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楚留香继续调查欧阳家。他的信里说,欧阳城的不举之症与一件别人赠送的僧袍袈..裟有关,但没说是谁送的。
今天,池藏风见到了林平之的剑法有招无势,但形似葵花秘籍。她有了一点怀疑。辟邪剑法,会不会也是葵花秘籍?
林远图练的辟邪剑法威力极大,但后辈再无高手出现。
微妙的是,林远图没有亲生孩子。尽管林震南叫林远图一声祖父,事实上稍一打听可知,林震南的父亲是被林远图收养的。
正因为切了一刀,林远图得以练得高超剑法,是因为配合了内功心法。
他向后辈隐瞒了自宫的秘密,只传授了徒有招式的辟邪剑法,结果是必然难有威力。
林震南想起祖父的往事,“是啊,祖父是喜欢读佛经。可惜,能与他畅谈的人并不多。我记得祖父临终前病重时,白驼山庄的老庄主来探病,祖父还送了僧衣、佛经等等给对方。”
此话一出,池藏风心道,前因后果全部对上了。
如今看来林震南全然不知内情的。他以为练不好辟邪剑法是天赋不行,实则不知是前提错了就全错了。
一时间,让人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林远图与欧阳老庄主是什么样的关系啊?能送对方绝育宝典,阿不,是送葵花秘籍。而后有了欧阳城的不举之症。
这样腹诽也不太好。
池藏风很快想到自己做过同样的好事,把这本秘籍送给了黄药师看。
她有想坑人吗?
不,完全没想过。那就是表明友谊长存,相互信任。
此刻,池藏风难得良心发现。
决定多摘些柿子亲自做些柿饼,给邮差加钱,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给黄药师送去。
*
嘉兴城。
黄药师照例每隔几日离岛入城,听听消息,正去药铺问一问有没有新寄来的信件之类。距离店铺还有几步,则听一邮差站在店门口对着掌柜说笑闲谈。
“哎呦,掌柜的,您可不知道。今天我送来的这一盒柿子饼,正是新鲜出炉的。”
邮差摇头晃脑,“好家伙啊,我跑累了好几匹马,将它从福建送到了江南。古诗里对这中情况怎么曰来着?”
掌柜:“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黄药师忽然不想进门了。
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可能会多一些更加奇怪的绰号了。谁是妃子?
第48章
一盒新鲜柿饼, 最终还是被黄药师签收了。
药铺大堂,空气却仿佛凝结。
邮差与药铺掌柜:啊啊啊!背后莫说人,被当场撞破的场面真令人窒息。
两个人尴尬地僵立当场, 看天看地看墙壁,就不是敢去看拎着礼盒的那人脸色如何。
邮差迅速借口去别家送信离开。
掌柜却无处可逃,不得不直面顶头上司。他的东家从来与好脾气无关, 能被忍受被调侃是妃子?
“一些药材储备不足。你,亲自去山里收。”
黄药师面无表情地说到, 而看着掌柜无法掩饰地脸色一垮, 他的心情舒畅一些。
“是。”掌柜不敢反对。严格说来, 亲自收药也是药铺掌柜的份内事,只不过平日里可以派年轻伙计代劳。
大冬天的走一遭山里,不得不顶着寒风跋山涉水,可苦了他这一把四五十岁的老骨头, 却也是最轻的惩戒了。
掌柜:我都做好被罚钱半年的准备了, 但居然没被罚俸。
难道说黄东家对于代入妃子这一角色并没有很排斥, 那又是为什么?答案,真不敢想,更不会作死地问。知道得越多, 死得越快。
“慎言。”
黄药师深深看了掌柜一眼,仿佛看透这人的疑惑与脑补。只留下两个字,带着柿饼盒与其他信件离开了。
待回到桃花岛。
煮一壶茶,慢慢品尝柿饼,味道着实不错。
绵密香甜,完美保留了柿子的原味,是恰到好处的甜。
随礼盒而来的短笺,池藏风只写了寥寥几句。
简单地说, 泉州院子里的柿子红了。一个人吃独食未免无趣,她想起东海岛上人,则摘下来做成更易保存的柿饼与之分享。不必回礼,她不日则去大理,回礼是收不到了。
黄药师看着信,这柿饼只赠予他一人,是池藏风给的特别心意。
但,他直觉认为此中实情与婉思柔情毫无关联。说不出所以然,却也不想深究真实原因。
反正,柿饼只赠予他。
结果很好,又何必去追问可能令他堵心的起因。
除去从泉州来的八百里加急,还有一封从终南山来的信。
信是三个月前发出,是王重阳写的。
信中追忆两年前的终南山比武切磋,是问黄药师近日可好?
来年初,王重阳会去大理一趟。黄药师会不会回生活多年的云南瞧一瞧,如果去的话,也许他们能在大理见面,再约上段智兴段皇爷一起论道。
算算时间。倘若要大理相聚,是要在两个月抵达。
黄药师放下信。
桃花岛,琴棋书画诗酒花,什么都不缺。
大理是有什么特别的存在,能让他在数九寒冬的日子出行,赶去过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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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林宅
时间稍稍退一退,退到柿饼礼盒制作之前。
池藏风在福州城停留了四五天,更加充分地观察了福威镖局的近况。
比较来看,在林震南的领导之下,福威镖局靠谱负责,是运送货物的最佳选择。棺材铺与其合作可以继续。
至于偶发的劫镖事件,林家已然尽力追查,但没有更多线索也只能先搁置一旁。
“我来得匆忙,没能给小公子带见面礼。”
离开前,池藏风对林家父子说到,“不如让我耍上三招,聊表心意吧。”
这话一出,林平之尚且懵懂不知深意,林震南却难掩惊讶。
“池东家,这礼太重,平之当不起。”
林震南连忙谢绝,说起来简单只是耍上三招,但江湖上有的武功传承规矩之森严令人无法想象。
池藏风摆摆手,“只作为一份见面礼而已。长辈给小辈收,没什么当不起。”
有关自宫秘籍,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既然林远图没打算让后辈知道真相,其中又涉及旁人,这事就不好轻易谈起。
毕竟,欧阳城的病症属于患者**。
池藏风与欧阳城说好,她只向邀请的治病帮手透露一二,即只告诉过黄药师。后来即便请洪七公联系太监做调研,其中详情,也是一字不曾透露。
眼下,纷扰前因无从说明。
偏偏福威镖局天南地北地走镖,难免遇上形形色..色的人。
又或是林远图以辟邪剑法曾经结下的宿怨,指不定林家哪天就会因为武功不够高而倒霉。
且说棺材铺与林家多年合作愉快,那便留一份香火情。
尽管法不轻传,却也不必凡事敝帚自珍。三招功夫,得道者悟。
林震南见池藏风心意已决,倒也不好再三拒绝好意,是让林平之用心去学。“平之,还不谢过池东家。”
“谢谢池姐姐。”
林平之不知究竟,但也听话地真诚道谢。不管送什么见面礼都是心意,他都会开开心心地收下。
池藏风让林震南不用回避,先将短短几句心法口诀告之林家父子。遂,拿起林平之常用的木剑,当下挥出自创的三剑。
木剑无锋。此刻剑起,却异常凌厉迅猛。
是绝处逢生的决然,是石破惊天的凛然。演武场的一角墙面,蓦地平添三道剑痕。
池藏风特意收敛,她不是来砸场子的,总不能把林家的墙给搞塌了。
即便如此,已然万分骇人。
林平之躲到了林震南身后。
他不懂刚刚所见是一种什么样剑势,但看了就觉惊心肉跳。似乎窥见了某种情绪,胸闷得很。
半晌肃静。
林震南终于回神,除了好厉害,完全找不到别的形容词。
因为看不懂,所以无从表达,只有喃喃发问,“敢问,这招式叫什么名字?”
“天若有情天亦老。”
池藏风将木剑放下,扫了一眼迷茫的林平之。
林家父子,单论武学天赋儿子胜过父亲。
然而,宝剑锋自磨砺出。或许对于家庭和睦的林平之而言,不悟此道才是幸运。
幸或不幸,不悟或悟,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