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馥跑到初三七班,教室里空无一人。
她又往初中部的操场跑去,果然看到余绵和姜冉正坐在一棵大树底下神情激愤地啪啪啪按着手机。
“余绵——”
南馥在她面前停下,拎着胳膊就将人提了起来,她微微喘着气,眉眼带着戾气:“你他妈是不是蠢?”
姜冉被陡然出现的南馥吓了一跳,有些不安地站起身。
早在上周五她就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学姐不叫江郁,而是叫南馥。
还是余绵的……姐姐。
姜冉刚想上前伸手拉开两人,却被余绵出声阻止了:“冉冉,我想和我姐单独说点话,你能回避一下吗?”
姜冉看了看神情倔强的余绵,又看了看冷着脸的南馥,虽然担心,但还是留了空间给她们。
茂盛的香樟树下,南馥缓缓松了手。
她神色复杂都看着余绵:“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把我的话都当耳边风了是不是?”
余绵揉了揉被她捏疼的手臂,或许因为一个是Alpha,一个是Omega,两人的面容并不算太相似,但瞳仁都是浅浅的褐色。
余绵似乎还没从刚才的论坛大战里缓过神来,满脸气愤:“谁叫那些人污蔑你?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而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南馥毫不留情地抨击:“你知道个屁。”
余绵不服气道:“我就是知道!”
“余绵,”南馥磨了下后槽牙,“你是Omega,当初那事要是传开了,你觉得你还能在七中念书吗?”
余绵:“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南馥深吸一口气,尽量缓和语气跟她讲道理,“要是那事儿不从我这儿翻篇,这大半年来我挨的骂就没意义了。”
余绵望着她,眼眶都红了,她吸了吸鼻子:“我不要看到他们骂你……”
她上前一步,一下抱住南馥:“姐姐,别让他们骂你……你说出来吧,我不要你再替我背负那些……”
南馥攥紧拳头,推了推她:“你没资格管我怎么做。”
余绵却拽着不愿意放手,她眼泪掉下来,哽咽道:“姐姐,你不要这样对我……求你……”
南馥瞳仁紧缩,近乎克制地将人拉开:“我才是求你了,真的别再和我扯上关系,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好好念书,好好考大学,以后好好……照顾妈妈。”
“那你呢?”余绵仰头问,“你的人生呢,你准备怎么过?上次那个学长,是你的好朋友吧?如果你因此被开除,不会舍不得他吗?”
南馥抿抿唇,没说话。
其实她想得很明白,决定她能不能留在七中的,是班主任,是学校领导,而不是那些学生。
所以没必要去和所有人解释她做过什么,亦或者做错过什么。
但余绵有一点说得对。
十一班现在不只有那些记不住名字的面孔,还有江郁。
她在这里,提前遇见了江郁。
许久,南馥嘴唇才动了动:“如果我去解释了,你就不会再掺和我的事了对吗?”
余绵见她这副格外冷漠的模样,心都凉了半截。
她呜呜两声,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那你去和他们解释,哪怕只是说一半,也总比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说得好。你解释了,我就再不去烦你了。”
南馥盯着她:“真的?”
余绵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南馥面无表情地说,“我现在就去解释。”
等到南馥的身影消失在操场,不远处打羽毛球的颜半雪才重新举起球拍,眼中闪过意外之色。
一记羽毛球朝着南馥离开的方向砰的打过去。
同时伴随着的还有颜半雪诡兴的一句:“终于找到你了——”
南馥一路往罗泰的办公室走,顺便在脑子里斟酌一会儿的说辞。
刚走到紫荆楼下,她就被人叫住。
南馥回头,便看见江郁披着淡薄的日光而来。
他站在林荫道上,眼神微扬,眸色漆黑,然后冲着她笑了笑——
“想我了没?”
第27章 要你 那是我的同桌
——“想我了没?”
听到这句话, 没由来的,南馥眼里逐渐有了温度。
较之昨天,江郁整个气色都好了不少。
南馥回身走过去, 围着打量了他一圈:“易感期过了?怎么突然回来?”
江郁举了下手机:“沈嘉和周漾每天轰炸问候, 就差三顾茅庐求我出山了。”
南馥失笑:“求你来你就来了?”
“当然, ”江郁微眯下眼,眼中情绪难辨,“事关于你,我当然要来。”
南馥愣了一下, 明白他肯定早知道论坛的事, 但她没有开口, 这几天他也就忍着没问。
“嗯,幸好你来了。”南馥眼神柔软下去,“现在就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这回倒换江郁惊讶了, 他还以为南馥不会愿意他插手她的事,但还是道:“你说。”
南馥指腹抵着下巴:“有没有什么办法, 能让我说的话被全校都听见?”
江郁:“论坛发帖?”
南馥:“不太行, 逛论坛的毕竟是少数, 而且也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这件事解释清楚。”
江郁抬眸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说这事你要公开解释?”
想到余绵哭得稀里哗啦那样儿,南馥轻叹口气,点头:“答应别人的。”
江郁眼神一顿,一时没有说话。
之前沈嘉给他发信息,说南馥又跑初中部那边去了,像是要找一个ID叫“绵绵羊”的粉丝。
他旁敲侧击, 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能让南馥开半句口,然后她从初中部来回一趟, 原先缄口不言的东西就变得可以公之于众。
江郁看了她片刻,黑眸沉沉,语气意味不明:“那你还挺听她的话。”
南馥没察觉出他的情绪,只是问:“所以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江郁“嗯”了声:“我们可以去广播室,你想说什么,全校都听得到。”
南馥听到“全校”这两个字,觉得正合心意,转而念及刚才那句话,脚步一下顿住:“你要和我一起去?”
江郁挑了挑眉梢:“同学,我觉得你可能还没认清情况。”
见南馥不解,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如果我不跟着,你觉得你进得去广播室吗?”
南馥:“这倒是……”
江郁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先将事情和我说一下,然后由我做你的发言人,我觉得以你现在的处境来讲,我说的话可能比你说的更容易让人相信。”
南馥:“……还有第三吗?”
江郁笑了笑,却没再继续往下说。
秋雨过后,空气清爽,薄雾浮动,细碎的阳光慢慢升起来。
地面有些潮湿,两人肩并肩往学校广播室走,梧桐黄叶摇摇欲坠。
南馥低声和江郁讲着金修白的事:“其实那个帖子说的不全是错,我的确打过他,但只打过一次,那次将他手打骨折了,我也因此受到了学校的处分。”
“打他的原因……是他喜欢对Omega动手动脚,特别是一些年幼的Omega,他做事很有章法,不仅拍了照片,还威胁那些小朋友,几乎让人抓不到他的把柄,我当时觉得无力又愤怒。”
“其实原本我不知道他做过什么,后来会发现是在高一下学期,那天放学放得晚……”她说到这儿,语速缓了许多,“我本来都回去了,后来发现钥匙不小心落教室,我又回学校取,路上看见他正在对一个Omega欲行不轨,虽然最后未遂。”
江郁眼眸黑沉沉的,他静静听着她的诉说,几乎可以想象到后来她做那些事的理由。
为了不让金修白对那些Omega进行报复,所以她寻了个莫须有的由头,用近乎自损八百的方式去惩罚金修白。
如果她对他的殴打没有缘由,金修白就不会怀疑到那些Omega身上,照片自然就没机会被公开。
“那些受过伤害的Omega,就没有一个愿意指证他?”江郁问。
“有的。”
南馥眉眼低垂:“如果不是她带着一身伤去报警,被一中开除的就不是他,而是我了。不过因为金修白年龄不到,只是被判了缓刑,再加上他手上还藏着照片,出于保护受害者,他的事情警方和学校都没有通报。”
南馥声音像结了冰茬儿:“可惜缓刑期间,他飙车死了。”
就这么便宜地死了。
听到这儿,江郁忽然停住脚步,慢慢对上南馥的眼。
她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
江郁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差点被侵犯的Omega就是余绵,如果金修白没死,这人打算拼命的事就又多了一件。
四目相对,南馥眼瞳里的愧疚情绪掩饰得几乎看不出来。
但江郁看见了。
她对自己不管不顾,对别人的议论毫不在乎,只不过是她正在拼了命地,没想过回头地,用她很有限的生命为某些人做补偿。
原因就是这份愧疚。
“南馥。”江郁叫她。
南馥极轻地眨了下眼。
江郁展开双手,语气像在开玩笑:“要不要给你个抱抱?”
南馥挑了下眉。
见她一动不动,江郁啧了声:“算了,当我需要你的抱抱吧。”
话落的一瞬间,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环住了她的腰:“都过去了……”
他语气郑重地重复:“我会让这件事都过去的。”
这个猝不及防的拥抱,轻缓温柔得像是朋友在赋予她力量。
南馥闻到空气中隐约升起某种清淡又苦涩的味道,她目光落在他腺体处:“你身上……这是你信息素的味道?”
江郁尤带着眷念松开她,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胳膊:“你闻到了?”
南馥淡淡“嗯”了声。
江郁观察着她的表情:“你这什么反应?”
“就是有点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南馥眉心皱了一下,不确定地问,“是忍冬花的味道?”
江郁的信息素和大部分Alpha的信息素都有些不同,倒是不让人觉得排斥,很浅淡,还带着些微苦涩,如果不细闻,甚至难以察觉。
她记得之前在医院时她在江郁身上闻到的味道,虽然微弱,但很有冲击性。
可忍冬花的信息素,不具备这项功能。
她心底莫名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落差感。
“是忍冬。”江郁面不改色地说,“我也觉得这味道太淡了,不过没有让你觉得排斥,也就还行。”
说话间,两人往多媒体楼走。
多媒体楼在紫荆楼旁边不远,上了四楼后往左手边一直走就到了。
这会儿才刚下课。
江郁去多媒体办公室和某个老师打扮的人说了两句话后,紧接着他就拎了一串钥匙出来。
南馥不得不感叹江郁这张脸着实是活生生的通行证。
两人进了广播室后,直接将门反锁。
半个教室大的屋子里除了播音设施,还有一张漆红的办公桌和几个皮质座椅。
江郁在广播台前面坐下,打开设备之前,他扭头向南馥确定,眼中有笑意:“那我开始了?”
南馥滞了片刻,然后缓缓点了头。
可不知怎的,她觉得江郁这个笑容带着些许深意。
来不及细想,江郁已经打开广播话筒:“各位老师、同学,大家上午好,我是江郁,今天课间由我来为大家插播一条新闻……”
他坐在那里,手指抵着话筒,背脊挺直,声线清越。
眉眼干净得充满了少年气。
南馥听见他平静缓慢地说:“南馥不是什么暴力狂,她没有霸凌过同学,金修白罪有应得,他犯的罪不管是在一中,还是警方那里,都留了案底,至于什么罪,一查就可以知道。如果还有人不愿意相信的,可以来十一班找我,我单独讲给你听。”
说到这儿,他轻轻笑了一下,笑声却透着寒意。
像是在说,老子一对一讲话,有人敢来听吗?
“黑暗不会永远是黑暗,因为总有人愿提灯照前路,南馥为了保护这个秘密,赔上了自己的名声,你们却为了公开这个秘密,去摧毁别人的人生。她没做错,所以没必要再背负这些骂名,我希望这件事到此结束。”
他语气微顿,而后一字一句道:“我的同桌,我不喜欢听到别人诋毁她。”
阳光和熙,草木清新。
南馥倚着那张漆红的长方形办公桌,静静望向前面的少年。
广播设备交错闪着红绿的光,微微的光亮模糊了他的侧脸,衬得他下颌线条清隽柔和,羽睫浓密。
说最后一句时,他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看过来,打斜的阳光照得他瞳仁剔透。
南馥看见他回过头来,脑海里轰的一声炸开。
他没说什么豪言壮语,语调甚至平淡从容,却生生让她彷如平地惊雷,心底那点慌无处遁形。
恍惚中,她觉得那些强加在她身上的枷锁,正在被江郁一点点摘下来。
在上课铃打响之前,所有师生都听到了广播里那一段话。
走廊操场上,学生们在老师的催促下进教室,却仍有不少人笑闹着,议论声不停。
因为江郁最后那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