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霜禁不住一笑, 转而就又借着她这句话,娇柔无限地唤他:“皇上――”
萧致原不想应这事,索性坐在案前看书, 却被她这一声唤激得周身一酥, 烦躁地将书扔下:“依你依你。”
话一说出, 就看到了她一脸满意的小模样。
她还得了便宜卖乖,跟沈h说:“去, 谢恩去。”
沈h重重一点头,便走到他案前,端端正正地拜了下去。
萧致烦不胜烦地连道了两声“退下”,心里却绷不住地想笑,鬼使神差地设想她若生个女儿该是什么样子。母女两个若遇了事一起这样磨他,必定有趣得紧。
就这样,被打发去照料宫人的沈书可算又官复原职,听闻顾清霜离了紫宸殿,自要前来谢恩,也顺便再行诊脉。
顾清霜一壁由他搭着脉,一壁道:“这回在紫宸殿,太医都是皇上指过来的,皇上又日日亲自过问,他们自不敢让我出事。但日后,大事小情还要劳烦沈大人。”
沈书忙躬身:“娘娘客气,臣定当竭尽全力。”
顾清霜略微颔首,不再多言。待他诊完脉,听他说了些近来将养身子要注意的事由,皆由阿诗一一记下。而后又喝了盏温补的红枣汤,可算是能睡下了,
这一觉,竟又睡得昏天黑地。她原还道自己已无大碍,如此一瞧才知精力还是不知,回宫、见人,稍稍费了些心神就又疲累起来,一觉睡了将近一天一夜。
再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顾清霜赶忙起身,吩咐阿诗:“快,为我梳妆,今儿必要去向太后娘娘问安了。”
嫔妃晋到主位,都得去向太后磕个头。她晋封之时尚自昏迷、后头几日也被扣在紫宸殿将养,还算说得过去。如今回了岁朝宫,再不去可就没道理了。
步入颐宁宫时,颐宁宫里肃穆如旧。廊下静立的宦官瞧见她,即刻折入殿中禀话。顾清霜犹是将旁人都留在外头,只带了阿诗进去,领路的大宫女直接将她们领进了寝殿,她定睛一瞧,太后正闲适地逗着一只鹦鹉呢。
那鹦鹉身量极大,白身金冠,立在鸟架上瞧着威风。太后原为它吃着食,看见有人进来它就不吃了,仰起脖子一声声地喊:“有人,有人。”
“知道啦。”太后一脸好笑。
顾清霜敛裙下拜:“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便将手里残余的几粒鸟食丢进鸟架上的汝窑小碗里,转过身瞧瞧她:“当了主位娘娘的人,不是逢年过节,不必行这样大的礼了,坐吧。”
“谢太后娘娘。”顾清霜便搭着阿诗的手起了身,见太后在茶榻一侧落了座,就坐去了另一侧。
那鹦鹉在此时又喊了起来:“好看,好看――”
“住口,就你话多。”太后一瞪它,啼笑皆非地同顾清霜说,“庄太妃送来逗趣的东西,你别跟它计较。”
顾清霜一哂:“它这是夸臣妾呢,臣妾计较什么?”
太后也笑笑,目光落在她面上,凝视了会儿,缓缓言道:“入宫不足一年,你晋位倒快。”
除却早年入宫的荣妃、晴妃,和刚入宫就封了妃位的南宫敏,就属她晋封最快了。
顾清霜闻言立时离席,叩拜下去:“臣妾刚晋嫔位不久,此番在病中又得晋封,臣妾也心甚惶恐。太后娘娘若觉不妥,臣妾……”
“没什么不妥,后宫罢了,全看皇帝心意。”太后气定神闲地打断她的话,这回倒没急着叫她起身,目光睃在她面上,“但那日的事,你要与哀家说个明白。”
“诺。”顾清霜抿一抿唇,就不卑不亢地说了起来,“臣妾与观文侯从前有情,太后娘娘在千福寺也曾撞见过他对臣妾纠缠,臣妾从无隐瞒之意。但自臣妾入千福寺起,便已与他一刀两断,往后种种,皆为他一厢情愿。臣妾家中遭难的事,臣妾所言也句句是实,太后娘娘若心存疑惑,着人去臣妾家中查了便是。”
“这哀家都信。”太后一顿,“可双良使与银霜是怎么回事?”
顾清霜哑然,滞了滞,道:“臣妾不知。”
太后锁眉:“不是你的人?”
“事出突然,臣妾实在没有那样的通天本领。”顾清霜低着头,“其实臣妾也心存疑惑。臣妾觉得,不论观文侯那信是写给谁的,去信必不是出自银霜之手。可皇上着了袁大伴亲自去查,偏又都对得上……不知为何会如此。”
太后凝视着她,凝视了好半晌。末了好像终是信了她的话,重重地缓出一息:“你啊,还是年轻。”
说着她摆一摆手,殿里的宫人们就都退了出去。太后待听到殿门关阖的声响,复又缓缓开口:“这有什么难的?你没有那样的通天本领,背后盯着你的人却肯早做准备。这事一出,贺清晏犯的乃是觊觎天子宫嫔的死罪,若有人去他家里报信,提一个能让事情不那么难看的法子,他家中纵使担心是计,情急之下也只得照办了一试。”
顾清霜怔了怔,恍悟之余亦有震惊:“太后娘娘是说那信……”
“左右不是你的笔迹,银霜又是提前备下的。以她字迹写就的信放过去,原本那封一烧,袁江就是搜府又能搜出什么来?”
顾清霜讶然,太后淡泊地端起茶盏,揭开盖子抿了口。她直至太后将茶盏搁回去才回神,哑音道:“可如是这样,究竟何人……”
“你不知是谁,哀家便也不知了。”太后轻笑。目光一落见她眼底存着疑色,禁不住又笑了声,“你不必这样看着哀家。哀家这把年纪,已懒得为你们这些争风吃醋的事费神,自然做不到万事皆知。”
顾清霜窘迫地低一低头:“臣妾失礼了……谢太后娘娘提点。”
太后终是扶了她一把:“没什么提不提点。你这孩子心眼儿不少,却懂分寸,哀家便肯与你多说说话。贺清晏的事日后不要提了,到底是宫里,人言可畏。”
“臣妾明白。”顾清霜恭谨应下,不过多时,就从颐宁宫里告了退。
坐在步辇上,她反反复复地想太后所言,愈想愈慌。
宫里的事多,但能瞒过太后的可不多。眼下这事太后都没有头绪,便让人害怕了。
她不仅不知双良使背后是谁,也辨不清那位到底是敌是友。从当下的情形看,确是帮了她一回,可若当真是友,何不大大方方出来结交,反要这般背地里当好人呢?
顾清霜只怕自己置身在什么“黄雀在后”的大局里,自己却不是那黄雀。
如此前思后想了大半路,临近岁朝宫时,她忽而启唇:“阿诗。”
阿诗忙上前两步:“娘娘?”
顾清霜定一定神:“去跟荣妃娘娘请个旨,就说我感念双良使出手相助,想让她搬到我宫里。若娘娘觉得可行,过几日我迁宫时便让她一并迁了吧。”
阿诗愕然:“双良使?”
顾清霜嗯了一声,声音冷淡。
先前她觉得采双忽而迁宫的事不对时,曾经暗劝自己反正这人不与她同住。可现下,眼瞧她背后之人非等闲之辈,倒让她觉得不如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了。
人在婉婕妤那里,平日见过谁、有什么动静,她一概不知,也不好托婉婕妤费神帮她去盯。
放在眼皮子底下,虽可能险处更多,但出了事,她也更易及时反应。
于是又过□□日,她步入怀瑾宫宫门的时候,便见双良使已候在宫门内。见她来了,俯身见礼,神色不无紧张。
她上前扶了一把,和颜悦色地握住她的手,笑说:“良使何必多礼?那日良使救了本宫一命,合该本宫好生向良使道谢才是。”
“……臣妾不敢。”双良使死死低着头,不敢多说一个字。
其实这般的紧张很是没有必要。现下在阖宫眼里,都是这位双良使救了她一命,她若日后苛待她,那才是给自己惹事。
不过于顾清霜而言,她这样恐惧倒也没什么不好。她越怕,越说明她从前吃过苦,顾清霜在宫里时日久,大抵清楚宫里都有什么暗亏让人吃,也知道受过这些的人要如何拉拢安抚。
她便柔柔和和地又笑说:“日后咱们同住一宫,该时常走动才好,良使说呢?”
话音未落,她就觉双良使的手明显一颤,端是将这话视作了下马威。可饶是如此,她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强撑起笑容:“是……娘娘说的是,臣妾必日日来向娘娘问安,不敢疏漏。”
第46章 柳雁有孕
对双良使这话, 顾清霜无可无不可地没有表态,当日只客客气气地请她一道进殿喝了盏茶,又着人备了见面礼, 再客客气气地送走了。
翌日清晨,双良使果然天不亮就到了。顾清霜起得也并不晚, 阿诗给她梳妆时禀说:“良使娘子已在外殿外候了一刻了。”
顾清霜轻笑:“请去外殿喝茶吧, 跟她说,一会儿正好一道用早膳。”
阿诗闻言偏一偏头,即有伶俐的小宫女出去照办。待得顾清霜梳妆妥帖,早膳传进来,双良使便进了寝殿, 彼时顾清霜已在膳桌前落座,她先见了礼,抬眸看看顾清霜,就一言不发地行到她身边, 也不落座, 拿起干净的碗筷。
顾清霜饶有兴味地抬眼:“良使干什么?”
双良使连声音都发虚:“臣妾侍奉娘娘用膳……”
“正八品都是正经宫嫔了, 哪用得着你做这些?”顾清霜一睇侧旁的椅子, “坐。”
双良使僵在那儿好一会儿不敢动,最后大约是觉得忤她的意也不好, 这才犹犹豫豫地坐下去。
顾清霜闲闲地执箸:“我用膳时不喜欢旁边有人戳着夹菜,觉得顶不自在。你平日愿意来,咱就都坐下好好用;若你觉得在我这儿不自在, 少来便也是了。”
双良使面容一紧:“是臣妾的不是……”
“用膳吧。”顾清霜眉头微锁, 只这一个神情, 便足以惊得双良使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而后整整一顿早膳,双良使只用了一碗豆浆、一个三两口便能吃完的豆沙包, 豆沙包还是顾清霜对她的拘谨看不过眼,自己夹给她的。
于是待得她告了退,顾清霜坐在桌前托着腮琢磨,琢磨了会儿,扑哧笑了。
阿诗不解地上前,顾清霜指指膳桌:“诺,看她都没怎么吃,挑几样好的给她送去。”
阿诗眼睛一转,只说:“娘娘笑的准不是这个。”
顾清霜笑意微敛:“我是好笑她平素拘谨成这个样子,那日却那样勇敢地出来为我争辩,也不嫌破绽太大。我若是那背后用她的人,来日得知她迁来怀瑾宫竟是这副样子,怕是要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阿诗凝神想想:“那便说明这背后用她的人与她或也不算相熟,起码并不熟知其脾性。”
“是了。”顾清霜颔一颔首,“像她这样胆小的嫔妃也着实少见罢了。恐怕从前也不是这样,是后来让凌贵人管出来的。”
若不然就这副性子,皇帝怕是先前也懒得多瞧一眼,便不会有封作采女之后再晋御女的事了。
阿诗又说:“她这样胆小,有些事反倒容易了……娘娘是主位宫嫔,尽可大大方方地差两个宫人过去将她盯住,她便没什么逃得过娘娘眼睛的地方了。”
这便是主位宫嫔的优势所在,手里有点权总是有方便之处的。先前婉婕妤也并不怕采双背后有隐情就闹出事,多少也是因为有宫权让她安心。
顾清霜笑睇阿诗一眼:“如今主意愈发可靠了。不错,你这就将红药和小明子指过去吧,多叮嘱他们一句,平日无事时好好当差,别因着双良使位份低就有所怠慢,反倒落人口实。”
“奴婢明白。”阿诗一应,便出殿去传话,令着了宫人过来将顾清霜方才指过的那几道膳端走,正好让红药和小明子送过去。
这二人都是最初由尚仪女官拨给顾清霜的人,自是可靠。眼下碰上像双良使这样“底细不明”的人,正好有了大用。
反正以双良使的脾性,就是借她十八个胆子她也不敢把人往回退。
之后两个多月,各宫都相安无事。那双良使倒能坚持,每日晨起第一件事就是雷打不动地来向顾清霜问安。顾清霜当然没为难过她,每每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顶不想见人的时候也还有一盏好茶,做足了主位宫嫔应有的大气。
后来找了个皇帝心情大好的日子,她还着意为双良使说过几句好话,称赞双良使“温柔懂事,礼数周全”。
皇帝心里原本早没了这号人,眼下听她提也并不怎么在意,却也愿意博她一笑,随口就又给双良使晋了个位份,封了从七品充衣,理由大大方方地说是侍奉柔婕妤得体。
顾清霜在他面前做出一副大是不要脸的模样,抱住他的胳膊,在他肩头上蹭:“充衣妹妹从前怕是吃过许多苦呢。皇上既然金口已开,不如好人做到底,再赐个封号吧?”
“嘶――”他又气又笑,拧着眉看她,“先给你改个封号,以后叫贪婕妤。”
顾清霜无辜状,明眸望着他,扎一扎,他禁不住地又笑出来,笑音开怀。
笑过之后就吩咐袁江:“去内官监传话,添个封号。”
如此又过两日,正式的旨就到了怀瑾宫,封双良使为从七品充衣,赐封号:“淑”。
这对采双而言自然是意外之喜,听闻是顾清霜提的,立时便来叩拜谢恩。自这日之后,她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乍看虽无改变,细瞧却多了几分轻松。有时再来见礼时也能与顾清霜说笑几句,殿里一派融洽。
不觉间就这样到了四月末。天气渐暖,宫中牡丹、芍药、杜鹃、蔷薇都显了绽放的苗头,百花斗艳之景蓄势待发。皇帝下了去行宫避暑的旨,阖宫便忙碌起来,这样的忙碌原也就七八天的光景,收拾妥当就可启程。但偏就在这七八日里,喜讯传遍六宫:端宣仪柳氏有喜,晋正五品贵人。
顾清霜平素与她交好,闻得喜讯当然要去道贺。柳雁是随居在荣妃的舒德宫里的人,顾清霜入殿时便见荣妃已经在了,不多时又闻岚妃、婉婕妤结伴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