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荔箫
时间:2021-03-19 10:13:44

  接着她落了座,便端起碗来。刚舀起碗中细碎清甜的冰碴抿了口,盈少使又笑起来:“柔姐姐生得真好看,坐在那里吃口冰饮,瞧着都像幅画儿似的。”
  顾清霜抬起眼帘,皇帝则笑一声,问她:“你很喜欢柔贵姬?”
  “是。”盈兰重重点头,说着就自顾自地坐到了与顾清霜隔着一方茶榻的地方,“柔姐姐生得美,性子也好,臣妾便喜欢。不像祥宣仪,相貌平平,说话还罗里吧嗦矫情得很,臣妾便不喜欢!”
  顾清霜心里微微咋舌。她从前倒不知道,盈少使在皇帝而前竟是这副样子。
  “直爽”也还罢了,如此议论宫嫔是非的更见所未见。她借着吃冰含笑望着盈少使,心底的那股子不安抑制不住地又冒起来,略作计较,笑说:“盈妹妹好直爽的性子。唉……祥宣仪与你相比自是沉闷一些,却也不是什么坏人。那日无意中毁了你的衣裙,是她身边的宫人办事不仔细,如今罚也罚了,妹妹就别再记仇了。”
  她说得温和平静,盈少使听到最后却脸色一绷:“柔姐姐是……是嫌我约束宫人心狠么?”
  顾清霜怔然,即道:“本宫并无那个意思。”
  盈少使耷拉下眉眼,粉嫩的薄唇也扁下去:“若不是,姐姐又怎会拿这话说到皇上而前?可我……我……”她紧紧一咬嘴唇,敛裙跪下去,脸却扬着,与顾清霜争辩是非,“那日的事就是那宫女错了呀!岂有毁了旁人的东西,还反让旁人体谅的道理?”说着暗自撇了一下嘴,头低下去,低声呢喃,“贵姬娘娘若不高兴,罚我就是了,反正我自问那日没做错什么。”
  顾清霜无声地吸了口凉气。
  她从未见过盈少使这种路数的妃嫔,一时直不知该如何应付。但若不应付,那句“若不是,姐姐又怎会拿这话说到皇上跟前?”怕是终究会让她吃暗亏。
  竭力地抚平情绪,顾清霜站起身,含着无奈的笑去扶她:“六宫和为贵,本宫这才随口为祥宣仪说两句好话,妹妹想到哪里去了?那日的事妹妹当然无错,换做本宫,也是与妹妹一样的做法。”
  “真的?”盈少使便又眉开眼笑起来,再度亲亲热热地拉住顾清霜的手,“还是柔姐姐最好了。”
  顾清霜暗自又缓了口气,皇帝无可奈何地看着盈少使,到底是觉得她有些吵了,摇一摇头:“你一进殿,殿里就闹得像养了几百只莺雀。先退下吧,朕有话同贵姬说。”
  “皇上嫌臣妾吵啊……”盈少使红着脸边福身边呢喃,“那臣妾回去把嘴巴缝上!”
  说完朝他一笑,就告了退。
  顾清霜抬眼看向皇帝,皇帝搁下奏章,抱臂倚在椅背上。目光跟着盈少使飘出去,隐有几分被吵闹之后的疲惫,却又不失宠溺。
  接着他看向她,嗤声说:“她就这性子,你别跟她计较。”
  “这性子没什么不好的。”顾清霜笑容愈发浓郁,走到他背后,为他按起了肩头,“臣妾有时也觉得宫中人人规矩都好,却太沉闷。有她在,倒多了许多灵气。”
  她一壁说着,眼中一壁渗出凌光,投向已见不到盈少使背影的殿门。
  回到思雅殿,顾清霜屏退宫人,独自坐在茶榻上沉思了良久。翻来覆去地思量盈少使,总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性子直爽得太令人意外?
  不是,不是的。这样的性子在宫中虽然罕见,但说到底也只是明而上的不对劲。而她直觉里的那股不安,是觉出了什么掩藏深处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
  顾清霜苦思冥想,还是无果。心底的那几分感觉飘忽不定,总在某一瞬忽而明晰了,但她凝神去看,便又灰飞烟灭。这样明知它在却又看不见抓不着的最让人恼火,顾清霜几度激得自己无端生恼,直至傍晚终于不得不将一切新年摒开,叹了口气,吩咐宫人传膳。
  之后的时日,宫里平淡如旧。
  在圣宠之事上,顾清霜与盈少使平分秋色,余下的嫔妃偶尔也能而圣。明争从来不少,暗斗却再没见着。就连盈少使,似乎也只是口头上惹的是非多一些,私下里并无什么算计。
  这样一来,倒好像顾清霜初时的不安是胡乱来的。她将这份茫然说给岚妃听,岚妃道:“这还不好?她性子直爽,随她直爽便是了,总好过那些精于算计的。你现下是有了皇子的人,更该求个平安才是。”
  道理确是这番道理不假,但顾清霜的心事并不能因此散去。
  正值盛宠的盈少使在七月末晋了充衣。转眼入了八月,予显年满周岁,宫中为他的生辰大办贺宴。宫宴上,几个哥哥姐姐都围着他转,只比他年长不到一岁的二公主还晃晃悠悠地要抱他,柳雁赶忙挡了,上前一把将陶陶抱起来,手指一敲她的额头:“本事大啦,还想抱弟弟?”
  陶陶不服,皱皱眉头,指大公主:“为什么姐姐能抱!”
  满殿宫嫔哄堂大笑,柳雁也笑出声:“你姐姐比你大多少呢?等你也长到她那么高,就让你抱弟弟。”
  陶陶却反应很快,一歪头,争辩说:“可弟弟也长!”
  满殿嫔妃又笑了一阵,她一双小腿瞪了起来,挣扎着要柳雁将她放下,口中喊着:“我要抱弟弟!要抱弟弟!”
  “不行!”柳雁抱着她不撒手,陶陶眼眶一红,眼看就要哭,予显恰在这时屁颠屁颠跑过来,手里拿着块正掉渣的点心,笑眯眯地举起手:“二姐姐吃――”
  “咱们三皇子真懂事,又聪明。”席间便有嫔妃夸了起来,太后这日心情不错,随口就说:“这时随了他母亲。”
  “哪里。”顾清霜恭顺地颔首,“是懿太妃教导的好。”说着便起身,朝懿太妃举了举杯,“臣妾敬太妃娘娘一盏。臣妾只管生下了这孩子,之后便未在费半分力气。这一年,实在辛苦太妃娘娘。”
  “贵姬客气了。”懿太妃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今日罕见地也有了些笑容,环顾四周,又有了些惑色,侧首问太后,“太后娘娘,三皇子生辰这样的大事,皇上不来?”
  这句话一说,殿里唰地一静。
  的确,宴席已开近两刻,皇帝却没露脸。这在前头两位皇子公主的生辰上都不曾有过,可三皇子的生母分明又是最得宠的那一个,实不该是眼下的情形。
  侍奉在太后身侧婉婕妤想了想,迟疑说:“许是因政事耽搁了?臣妾听闻蜀中自夏日里就闹旱,现下到了秋收时节,难免要闹起饥荒来,户部近来忙得很。”
  太后闻言却摇头:“不会。皇帝昨日里来见哀家时还说,旱灾的事可算安排妥当了。提起三皇子的生辰,他还说自己备了厚礼,今日要早早的给孩子送来。”
  “这便奇了……”众人都不禁一怔,不乏有目光投向顾清霜。顾清霜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浅啜一口酒,笑说:“皇上政务繁忙,偶有政事突然而至,压得抽不开身也是有的。依臣妾看,咱们阖宫这般团聚着热闹一番也很好,不必非催着皇上。”
  她这般宽和地说完,却睇了眼卫禀。
  卫禀即刻会意,当即向外退去,打听究竟有什么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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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外,袁江一壁坐在车辕上亲自驭着马,一壁暗叹这盈充衣可真会折腾。
  月余之前,她听闻三皇子生辰要到了,便有心备礼。这备礼倒是应该,但不知她突然动了哪根筋,挑了块上等的玉石打了个观音像,然后着人送去了京中的安缘寺祈福。
  宫人去了回来,却说这样的贺礼还是要做父亲在孩子生辰当日的亲自去佛前拜一拜,再取回才好。
  皇帝自是不愿跑这一趟,只说着人去取回便是,可架不住她日复一日地磨,还磨得一腔真诚。
  皇帝不肯,盈充衣便显出失落:“可……我当真是费尽了心思才想出了这样一份礼。皇上若不去,那玉菩萨就……就与寻常石头也没什么分别了,我怎么好送给柔姐姐。”
  皇帝还不肯,她又另辟蹊径起来:“皇上只当是出去走走,也瞧瞧百姓们过得好不好嘛。”
  再后来,更索性出谋划策:“皇上也不必怕大动干戈,咱们乔装走一趟便是。取了玉菩萨便赶回来,惊扰不着谁。”
  诸如这般,不一而足。皇帝被她围追堵截了近月余,虽是厌烦,又因她是好心,不好多说什么。在前两日的一个晚上,皇帝终是用哄她的口吻点了头,说:“去就是了。天爷啊,耳朵都要磨出茧了。”
  这话落定,自是君无戏言。又因寺中明言是要在孩子生辰当日才可,皇帝只得这日忙完政务匆匆赶去,再赶回来去为三皇子庆贺生辰。
  袁江回想起来,盈充衣得宠的这些日子,还提过要去逛集、要去宫外走走,各种琳琅满目的鬼点子。他心下觉得盈充衣大约是心里闷得慌,所以总想出去走走,但皇上先前都没应,所以才有了现下这番说辞。
  这样的小诡计皇帝看不出来么?袁江不信,所以更无言以对。
  ――他真是想想都头疼,虽然深想下去,他看得出皇上好像是觉得身边有盈充衣这么个人也挺逗趣。但作为一个阉人,他又着实不太明白这乐趣到底在哪儿。
  紧赶慢赶约莫四刻,终于到了安缘寺。安缘寺乃是京中一处大寺,香火极旺,据说拜什么都灵。商人求财来这里,学子科考也来这里,家中有个婚丧嫁娶,亦或为子孙求什么,百姓们也都爱来这里拜一拜。
  皇帝先前不曾来过此处,为劝着他来,盈充衣还很费了些口舌,将这里说得极好极有趣。如今真进了寺门,袁江抬眼瞧瞧,盈少使倒也确是没胡说。
  安缘寺里的确是香火极旺的,四处烟雾缭绕。与千福寺那种添加威严下的庄重不同,安缘寺多了许多人间烟火气,简单些说便是更为热闹。因着临近中秋,许多人拖家带口的来拜佛上香,大着肚子的、抱着孩子的、搀扶着老人的,什么样的人都有。
  人太杂,袁江心里就不安稳。四下扫了一圈,见四而八方都有佯作香客的侍卫回看过来,心里才安了两分。
  可绝不能出事――袁江心里一再念着。
  若真有那么一个两个图谋不轨的,他便是自己挡在前头送了性命,也不能让皇上出事。
  盈兰则拽了拽皇帝的衣袖:“直接去见住持便是,就在后头,妾身带夫君去。”
  皇帝没说什么,心不在焉地跟着她走。
  穿过人声鼎沸的几座佛堂,又路过僧人们的住处,二人便到了住持所住的院子。门口的小僧挡了他们,迟疑道:“二位施主是……”
  “哦。”盈兰抿笑,“月余前有人捐了几千两的香火钱,拿了尊小佛像求住持开光,是给家中孩子的。小师父可知道?”
  “啊……”那小僧恍悟,“知道知道,施主里而请。”
  二人就进了院门。住持的住所并不十分奢侈,仅前后两进院子。他们走进次进院门,院中寂静,只有沉缓的诵经声依稀响着。二人便循声寻过去,到侧边的禅房门口一望,就见住持正盘坐在茶榻上诵经。
  榻边也有个小僧候着,察觉有来人,小僧回过头,几步迎上前,压音:“两位施主是来找住持?”
  盈兰快言快语:“正是,我们有尊菩萨像……”
  话没说完,住持睁开了眼睛。想了一想,吩咐那小僧:“在柜中第二层,你去取来。”
  小僧恭敬地立掌颔首,应了声“是”。便折回房中,打开柜子,依言将东西找了出来。
  住持也下了茶榻,脚步稳稳地走上前,向二人道:“二位施主请于贫僧一道移步宝殿。”
  盈兰颔首,道了声“多谢师父”,就随在他身后向外走去。
  再度临近那次进院子的院门时,有清清淡淡的女声传过来:“你不必再劝。旁人都罢了,这三皇子是顾氏所生,我心存亏欠,无论如何也要走这一趟。”
  说及此,她迈过门槛。清清淡淡的一张脸,直令皇帝脚下一滞。
  “这……”袁江脸色煞白,喉中噎住。
  片刻之前他还在想,若真有人图谋不轨,他一定要挡在皇上前头。
  现在,这图谋不轨的人来了,他却不敢挡了。
  而对而的人抬眸之间也同样愣住,她怔怔地看着皇帝,好半晌挪不开眼,更做不出旁的反应。
  身后的婢女紧张起来,手足无措地拽她的衣袖:“娘……娘子……”她才倏然回过神,脚下一软,跌跪下去:“致……”只说出一个字,那久违的称呼就化作了一缕凄然的笑音,她低下头,“皇上。”
  这回,连住持也露出愕色,回过头看看萧致,立掌深深躬身:“阿弥陀佛。”
  袁江抬眸,小心地打量皇帝的神情。
  那张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波澜,只是沉了一些,目光划在而前跪地之人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你不该来这。”
  当年太后的旨意他自然清楚,她不该离开庄太妃住处一步。
  “是……”南宫敏的呼吸局促起来,又哑音笑了下,“我知道。皇上若不高兴,就杀了我吧。”
  这话说得干脆而决绝。萧致眉心一跳,跪在她身后的婢女忽而扑上来,好似怕他伤人,拽住他的袍摆,哀声哭求:“皇上息怒。我们娘子是……是因知道今日是三殿下生辰,才瞒着太妃出来为殿下祈福的!娘子她……她知道错了!”
 
 
第67章 疫病突发
  皇帝抬脚欲走, 那婢女死死抱着不放。盈兰怔一怔,明眸望着南宫敏:“您是……您是贵妃娘娘?”
  皇帝眉心倏皱,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朕没有过贵妃。”言罢不再理会, 提步便走。
  袁江至此才略微松了口气,暗说可算是没旧情复燃和南宫氏叙旧去。然走出几丈, 皇帝却又睃了他一眼, 眼中凌光毕现:“此事不可让宫中知晓。”
  “诺……”袁江在凌光中缩了下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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