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婉婕妤封了与顾清霜同品的修仪,柳雁封了婕妤。看在皇次子的份上,宁贵人也晋至了嫔位,而晴贵人终究是没被提及。
再后头的小宫嫔们多多少少也都有晋封,采双熬到了正六品宣仪的位子,开心得不得了,接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向顾清霜谢恩,谢她几年来的提拔照拂。阿诗后来送她离开,折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对水头上等的玉镯,哭笑不得:“淑宣仪这是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了,非塞给奴婢这个,说什么添作嫁妆……这都哪儿来的话?”
顾清霜看看她,没有接口。
其实翻过年关,阿诗便也要十九岁了。早几年时,她也常有心给她留些好东西,跟她说添在嫁妆里。后来,却渐渐发现阿诗似乎有自己的心思。
阿诗在看卫禀的时候,眼里总含着笑。
顾清霜时而觉得她自在便好,时而又觉这总不是个事。于是好东西还照样给她,“嫁妆”这样的话却不再提了,只盼着阿诗别委屈了自己便好。
转眼又翻过一个除夕。或是因为除夕宫宴劳累的缘故,愉宝林盈兰动了胎气。太医精心为她调养了数日,仍不见好。
后来钦天监禀话说,许是因天象冲撞所致。接着便是又看八字又卜卦,最后说可选一位娘家在西陲的嫔妃与她同住,或能互补。
顾清霜听完这样的说辞,眉心就一跳。其实与愉宝林同住一宫的主位宫嫔和昭仪,娘家就已是在西边了。眼下再往西提,可见是在为谁铺路。
她猜皇帝必定也想到了同一个人,让她有些意外的,倒是皇帝并未顺水推舟地松口接南宫敏回来,而是从去年新进宫的宫嫔中又挑了位娘家偏西的,迁进和昭仪宫里去。
他这般做,愉宝林自是没什么好转。顾清霜觉得好笑,作壁上观,想看愉宝林还能拿这说辞犟到什么时候去。
神鬼之说虽不得不信,可同一套说辞用得太久,也就假了。
然而又过了十数日,局面陡然一转。
京里不知怎的闹起了疫病,传得并不算厉害,走势却颇为奇怪――往年的疫病闹起来,都是京中先闹,皇城、宫中一旦觉察便会严防死守。然而今年不知怎的,虽是京中刚寥寥出了几十位病患时就已有疏奏上至宫中,前后脚的工夫,皇城里却已经有了。
好几处官衙中都渐渐有官员患病,几位在皇城中居住的太妃府里,也陆续有宫人患病而亡。
消息禀进来那日,顾清霜耳闻枕边之人辗转反侧,久久难免。
他到底还是担心了,担心南宫敏会死在这场疫病里。
顾清霜阖目假寐,心中思绪翻转。
那日寺中重见,于他而言大约就像一颗种子,在他心底埋下去,并无太多动静。他最多只是偶尔会想起南宫敏或许真的已知错了、后悔了,可按住不想,也就罢了。
后面的屏风、盈兰的煽风点火,才如同浇灌那颗种子的泉水,让藤蔓生根发芽。
如今,这藤蔓悄无声息地布开了,再告诉他她或有性命之虞……
顾清霜无声地缓缓地吁出一口气,这回南宫敏走得倒稳。
她翻了个身,好似刚迷迷糊糊地转醒一般,抬起眼皮看看他,又抱住他的胳膊:“皇上睡得不安稳?可是有心事?同臣妾说说吧……”
朦胧的光晕里,她听到一声长叹。
他也翻过身,伸臂将她搂住,久久都没开口。
第68章 中宫皇后
这晚, 皇帝终究是什么都没同她说,只是将她抱在怀里,搂得极紧, 好似唯有这样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顾清霜并不扰他,闭上眼, 假作沉沉睡去。
她总是愿意在这样的时候给他一份安宁的。她猜他此时将她当做了南宫敏,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那份青梅竹马的情分,阖宫里只有南宫敏与他有,这便是南宫敏的长处所在。如今,他愈发愿意将这份情寄托几分在她身上, 她便多多少少也有了这份长处。
后来,她就真的沉沉睡了过去。直至他起身要去上朝,她才复又转醒。每每这样的时候,他总是劝她多睡一会儿, 她多数时候都听, 今日却一起起了身, 与宫人们一道服侍他盥洗更衣。
于是在他离开思雅殿前, 又搂了搂她,不无心疼地叮嘱她说:“你好好再睡一会儿。”
“嗯。”顾清霜含着笑点点头, 继而便行礼恭送。
他转身向外走去,她立起身,无声地缓了口气:“皇上。”
他不自觉地一定, 她不看他, 眉眼低垂着说:“臣妾听闻外头闹起了疫病。皇上记挂的人若在外头, 怕是也不安全,不如接进宫来避着。”
这话出口, 他嚯地回过头来。
顾清霜犹自低垂着眼帘,一语不发地立在那儿。但饶是不看他,也能察觉到他眼中变了又变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出一句话:“你说什么……”口吻之中,已有几分克制不住的轻颤。
顾清霜缓步上前,行至他跟前,温柔地为他理了理面前的十二旒。目光抬起,穿过那轻晃的十二硫,她含着三分凄笑对上他的眼睛:“臣妾曾被贺清晏伤过,同病相怜,自知她昔年所为之事必让皇上心痛。但她与贺清晏终是不同的,臣妾对贺清晏,是彻头彻尾的痴心错付才酿成大祸,可她……”
她咬一咬唇,眼中的矛盾之意毕现,顿声好半晌,才含着几许委屈自己的意味,将话说完:“她心里始终是有皇上的。万般不是,不过是因念着皇上念到入了魔。”
他怔怔地看着她,薄唇轻颤:“朕已忘了她了……”
她好似全没意识到他是在强撑,笑音沙哑:“皇上当真能看她沾染疫病,死在皇城里?”
他最后的支撑被这句话击破,眼底一栗。她续说:“有些注定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便是赌不得的。”
说着,她不顾他已将朝服穿戴整齐,伸臂将他紧紧搂住,脸颊贴在他胸前,缓缓对他说:“臣妾恨她所做的那些,但更不想皇上抱憾。皇上不必在这样的攸关之时顾念臣妾的心思,接她回来吧。只要……只要……”朱唇抿了抿,她的话语更轻柔了,“皇上别忘了臣妾就好。”
话音落处,她听到他的心跳空了一拍,身形微紧,无声地吸了口凉气。
她想他辗转反侧的这些时日,其实应是半分都没思量过她的心思的,可这并不妨碍她说出这番话会让他感动。她便觉他僵了僵,继而手臂有力地将她搂住,向她担保了三个字:“朕不会。”
她心底笑一声,暗自转出两个字:不信。
他又道:“清霜,你为朕做的这些,朕都会记得。”
顾清霜撇了撇嘴,暗道:“但愿如此。”
于是待得皇帝下了早朝,一片风起云涌骤然掀起。
皇帝下旨接已被废黜的南宫氏回宫,虽未有封位,只说让人暂且进宫安养,还是引得太后勃然大怒。前去传旨的御前宫人行至宫门时硬生生被颐宁宫差来的人挡了下来。
而后皇帝自是要去颐宁宫一趟,无人知晓母子两个到底是如何争辩的,总之最后似是两人各退了一步,太后勉为其难地点了头许人进宫暂避疫病,但要求皇帝将立后之事定下。
而后就又是一场僵持不下。
后宫听闻个中细由,已是两日以后。彼时几人坐在岚妃殿中品着热茶,柳雁带着两分困惑说:“听闻皇上早已不再有非南宫氏不可的意思,现下是愿意立后的。只是太后属意荣妃,他却不肯,宁可另择旁人为后。”
岚妃听言,眉头也微微锁起来:“荣妃原就是皇后人选,当年没能入主中宫,全因南宫氏。这些年她执掌六宫,也没见有什么疏漏,皇上对她亦算敬重,实在不知如今为何这样。”
没人知道皇帝为何在此事上偏看不上荣妃,殿里一时安静,静了一会儿,采双胡乱猜测说:“皇上是不是心里还是想立南宫敏,只是因着从前的事,一时不好这样说出来。便先寻些由头推了册荣妃的事,好歹将后位空着再说?”
她的这般猜想,顾清霜就头一个摇了头:“不会。”
皇帝即便在后宫随心所欲,也不会任性到那个份儿上。南宫敏以从前的身份都未能登上后位,如今更是个遭过废黜的女人,倘若来日搁到后位上,除非证明从前的种种罪名皆是假的,不然便是将皇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了。
再说,皇帝所为虽让人困惑,听来却并非为了继续将后位空悬――他明言要另择世家贵女入宫为后。京中的世家那么多、待嫁的女儿那么多,要选出一个合适的,不是什么难事。
自此之后又过了两日,立后的人选就又定了下来。选的仍是太后娘家的姑娘,荣妃的堂妹施氏。礼部择定的大婚吉日在两个月后,但圣旨已昭告天下,事情便不会再有变数。于是南宫敏便得以先进了宫来,对外只说是庄太妃要进宫暂避疫病,带着她进来侍奉。
两个人都被安置在皇宫最北边的偏僻宫室里,衣食上自都不会委屈她们。
――这是太后宽仁,可宽仁之余,并不意味着太后不恼。
于是入宫一刻之后,庄太妃便跪在了颐宁宫的殿里。太后所言之事她是头一回听闻,直惊出泪来,太后指着她破口大骂:“哀家知你性子软,却不知你无能至此!一个大活人竟也看不住!在你眼皮子底下溜了你都不知道!”
安缘寺里的那些经过,皇帝按着不提,是她自己查着的,连带着盈兰的事都一环环查得清楚明白。庄太妃在其中似乎没什么不干净的地方,这她信,若不然,南宫敏也犯不着兜那么大的圈子,一环环买通人脉,将人先送到长公主府里去了。
只是她还是生庄太妃的气――一把年纪的人了,在宫里沉浮大半辈子,怎的就能无能成这样!
庄太妃惊惧不已,膝行上前,满脸的泪:“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息怒,这事实在是……阿敏她……阿敏她自出宫以来就恭顺得很,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臣妾不曾……”
“误会?”太后冷笑着打断她的幻想,“可要哀家把一环环人证都摆到你跟前让你看?若不是皇上又念了旧情,此时杀她要伤了哀家与皇上的母子之情,哀家真想一人一杯鸩酒给你们都灌下去!”
太后恨得声音发狠,想从地狱里刮出来的。
事实上,她现下最后悔的便是当初真的放了南宫敏一马。早知还有今日这出,她早就该让南宫敏在宫外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庄太妃瑟缩着低下头,不敢再做争辩。
太后冷睇她半晌,声音平和下去:“她现下没有尊位,只是庶人身份。养在你院子里,怎么罚你自己瞧着办吧。”
“太后娘娘……”庄太妃惊然抬头,下意识地想说几句求情的话。但在对上太后眸中的冷光时,就将这些念头都按下了。
太后已是给她脸了。若她不办,让太后去办,阿敏只会更惨。
于是当日晚上顾清霜就听小禄子来禀话说,庄太妃那边紧闭院门不让人进,好像赏了南宫敏一顿板子。具体打了多少他不知道,只听闻是四个身材健壮的嬷嬷一并将南宫敏从房里拖出来,押去太妃房里打的。
说着小禄子走近了几步,放低了声,又道:“还有些风言风语,是真是假臣说不清,娘娘只当听个趣儿。”
顾清霜点点头:“你说。”
小禄子道:“听闻是……是剥衣杖责。太妃气得不轻,说既不要脸面便不必再留脸面。”
这话说得顾清霜颇有几分惊异,阿诗更是脸色一变:“剥衣杖责?这若面子薄些,便要闹出人命了。”
顾清霜嗤笑:“前前后后算计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重新进了宫门,她才不会因为一顿板子被逼死。”
翌日,盈兰莫名其妙地失了孩子。
初时只是动了胎气,到晌午时见了红,太医院的一众太医皆奉旨去会诊,但仍是回天乏术。
惨叫声在傍晚时响了起来,一声压过一声,据说是已胎死腹中却落不下来。
盈兰就这样足足惨叫了一整夜,至晨光熹微之时才终于了了。荣妃前去请旨晋她为贤仪以示安抚,皇帝点头应允。
因着先前在后宫结怨太多,她小产后几乎没什么人去看她。但顾清霜从前与她粉饰太平粉饰得太好,对她颇是一副喜欢的样子,现下便不得不跑这一趟。
她就叫上了婉修仪,两人各自乘了步辇并行在宫道上,婉修仪笑说:“还是太后娘娘本领通天。我昨晚听闻愉贤仪边是惨叫边是说有人害她,太医们便将她所食、所用之物皆验过了,只说都无异样。”
太医们当然要说没有异样,否则可真是不要命了。
婉修仪掩唇笑一声,又道:“如此,便是皇上过问起来,大约也问不出什么端倪。”
“皇上不会问的。”顾清霜淡淡,“太医们说话虽有用,但愉贤仪一直胎像不错。如今突然就这么没了,太医们又众口一词,姐姐当皇上真想不到背后的缘故?”
婉修仪浅怔,转而失笑:“是我糊涂。”
左不过是他默许了太后的做法。
左不过是,他想到盈兰与思兰的关系、再想到思兰与南宫敏的主仆之情,便愿意让太后出口恶气。
过了约莫一刻,二人进了盈兰所住的挽兰轩。数月以来,盈兰盛宠不衰,挽兰轩里处处讲究。如今她虽失了孩子,院中的一切也并无什么变化,只是细嗅之间似乎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顾清霜与婉修仪一并进了卧房,卧房中安静无声。一名大宫女立在床边,悄无声息地向二人一福。二人行至榻边一瞧,才发现盈兰原没睡着,只是怔怔地望着墙壁,那张素日活泼明艳的脸苍白的毫无生机。
又有两名宫女进了屋,无声地搬来绣墩供二人落座。二人坐定,盈兰终于缓缓地转过头来,声音平淡:“你们是来看我笑话的。”
并非问句,颇是肯定。婉修仪率先做出了一脸惋惜,向前倾了倾身:“这是什么话。都是宫中姐妹,你失了孩子,我们也难过。”
盈兰置若罔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顾清霜:“那淑容娘娘呢?”
“淑容娘娘,是不是盼着臣妾死。”
“妹妹何出此言。”顾清霜满面心疼,“你素日唤我一声柔姐姐,我自是心疼你的。你好生养着,别想那么多子虚乌有的事情。孩子……”她叹一声,“妹妹还这样年轻,还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