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妃呢?”皇后冷不丁地开口问她。
顾清霜实是碍于荣妃与皇后的亲眷关系有意绕过了荣妃没提的,听言便偏了偏头,看向皇后:“臣妾不敢随意议论荣妃娘娘。荣妃娘娘与皇后娘娘乃是本家,想来皇后娘娘对她更为了解。”
却见皇后眉头浅蹙,沉吟了一会儿,平心静气地吐出一个字来:“本宫对她,也不算了解。”
她是自记事起就听说过这个人,那时她四五岁,荣妃已十一二,家中长辈时时称赞这位表姐多么优秀,同辈的一众堂姐妹大概人人都记得。
等她再大几岁,荣妃就进宫了,传回府里的也几乎都是赞誉。那时候荣妃执掌宫权,数年来不曾有过疏漏,太后与皇帝都大为赞赏,逢年过节时常有封赏颁到府里,看的便是荣妃的面子。
再往后,就是她突然当了皇后,进宫与荣妃相见了。
是以若说了解,皇后对荣妃的了解当真不多。忖度半晌,还是问了顾清霜:“她与南宫氏的事大约是什么情形,淑容怎么说?”
顾清霜想了想:“说不好。若说吃没吃过亏,大抵是吃过的――那时候南宫氏占着皇上的心,六宫难有人能半分亏都不吃。但若说像岚妃、亦或婉修仪那样的大亏,荣妃娘娘大抵是没吃过。”
皇后:“怎么讲?”
“那时臣妾还在尚仪局中,与后宫交集甚少,细说究竟也说不清楚。”顾清霜回思着,顿了顿,续言,“只知即便南宫氏势大,荣妃娘娘的权势也并未动摇过半分,皇上对她也仍旧以礼相待。”
皇后久久沉默,缓出一喟:“现下细想,那也是极大的本事了。”
“是。”顾清霜颔首。
这些事,她们从前都没细想过,概因荣妃从不争宠,好像与南宫敏对不上也属实正常。但现下一细想,她们便忽而意识到――荣妃不在意恩宠,南宫敏却想要权。
如此,在南宫敏鼎盛之时,宫中大权仍紧紧握在荣妃手里,便可见荣妃的本事。
再深想一步,当时荣妃与南宫敏之间发生过什么,宫中竟无人知晓,六宫嫔妃都只一味地觉得荣妃贤惠大度,这亦是一份本事。
皇后心底盘算着这些,又斟酌了半晌,告诉她:“本宫会对荣妃与和昭仪多加留意。”
顾清霜面显惊奇:“娘娘当真么?还得顾念太后娘娘呢。”
“淑容不必这样试探本宫的意思。”皇后斜斜地睨过来,顾清霜低了低头:“臣妾冒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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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宫外的清查按部就班地继续着,又过几日,兰馨情形好了,皇后便传她到跟前问了话。
问她的话极为容易,她经历过这么多事,自知自己于旧主而言已是一枚棋子,而皇后是拉她出苦海的那个人。于是不必威逼利诱,也不必宫正司来动刑,皇后开口一问,她就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
供出的人,却不是皇后与顾清霜那日所猜的荣妃,而是如嫔。
“如嫔?”顾清霜好生想了想,才记起这个人来。这人说来在宫中的动静实在太少,与她却也不是全然没有渊源。
“就是从前的如贵人是不是?与晴贵人交好的一个。”她问阿诗。
阿诗点头,印证了她的想法。
她记得那会儿晴妃盛宠,身边交好的嫔妃也很有几位,只是因为明嫔与晴妃沾亲,最惹眼的便也只有一个明嫔,其他人都不太显得出来。
后来晴妃被降至贵人,身边的人作鸟兽散。如今常与她走动的,便也只剩一个明嫔了。
如嫔……
全身而退。
顾清霜摸索着其中的细枝末节,又问阿诗:“皇后娘娘传人去问话了?”
“是。”阿诗颔首,“没让宫正司办,直接押去凤栖宫了。”说罢便打量着她问,“姐姐可要做点什么?”
“不做。”顾清霜摇摇头,“咱们静等。”
供出来的是如嫔无妨,她们现下疑的还是荣妃。
可若真是荣妃,她可不想当开口宣战的那一个,还是让她们姐妹俩先较量吧。
宁寿宫里,后宫传言总能第一刻就飘进皇子们耳朵里。
三皇子年纪还小,正是傻开心的年纪,近来能偶尔想一想母妃过得是否还好已属不易。两个年长的皇子便不同了,八岁的皇长子听闻如嫔的事,就点了点头,和身边的掌事宫女说话的口吻与年龄大不相符:“知道了,你们多打听着些进展。眼下先约束好底下的宫人,别胡乱议论。”
皇次子小他一岁,闻讯吩咐得也差不多。只是等宫人们退出书房,他心中便有些虚了。
如嫔也出事了?
这事上能关照他的人,又少了一个。
他常常他的几个兄弟。四弟是嫡出,由母后亲自抚养,自不必多提;三弟的生母是宠妃,时常会来看他,连带着父皇见三弟的时候也更多。
而大哥虽然既非嫡出,生母也不是宠妃,可和昭仪至少位份高,除却荣妃与岚妃便是她了。
唯有他,生母既不得宠,又被降过位份。后来赶上大封六宫才又晋至嫔位,比和昭仪与柔淑容差得远了。
他想母妃大概也是因知晓这些,所以行事愈发谨慎,来见他的时候越来越少。有时和昭仪与柔淑容结伴来看哥哥弟弟,他就成了孤零零的那一个。
好在,还有如嫔会来看他。
如嫔时时鼓励他要上进,说若他足够勤勉,课业比兄弟们都强些,日后总会有好出路的。
如嫔还跟他说,人在宫里,生母是谁并不要紧。他若日后能有个身份贵重的养母,便不比他的大哥三弟差,甚至也可与嫡出的四弟一较高下。
而若他能得到父皇的青眼,入主东宫,生母的日子总也会好起来的。
他因此才多了几分心气儿,为着来日奋进。
可现在,如嫔怎的也出事了呢?
皇次子一连几日情绪低落,因与皇长子一同在尚书房读书,这份低落便落在了皇长子眼里。皇长子思虑再三,问了问他,他便说了个大概,皇长子就跟他说:“你若难过,不如去求父皇。你是父皇的儿子,父皇总要为你想一想的。”
“能去吗?”皇次子紧拧着眉头,好似有些心动,又不免胆怯,“我不敢啊。”
皇长子轻扯了一下嘴角:“我就这么一说,去不去在你。但反正……你看从前的凌贵人、还有南宫氏,都是一眨眼工夫就进了冷宫的,这事往后怎么说,我看也没准。”
这话说得皇次子一下更慌了,小脸犯了白,嘴唇紧紧抿住。皇长子淡看看他,不再多言什么。
他并不想劝太多,免得留下话柄。会说这样几句,是因为他记得母妃的话。
母妃跟他说,若来日相争,他和三弟才是一边的。
二弟不是。
四弟也不是。
第83章 如嫔溃败
如嫔进了栖凤宫就没再出来, 一时也没什么信儿。六宫妃嫔都不敢去问,顾清霜倒去过几回,却也不急着去见如嫔, 只与皇后小坐喝茶。
日子又翻过几天,就又热了起来。往年这个时候该去避暑, 但因着皇后有孕的事, 众人月余前才从行宫回来,再过去不免太折腾,今年的避暑事宜自救免了。
暑热令人烦闷,顾清霜发觉紫宸殿似比怀瑾宫凉爽一些,近来便很爱去紫宸殿猫着。皇帝自不会赶她走, 只是打趣她说:“嫌热了才知道过来,可见朕在你心里还不如冰块重要。”
顾清霜听言便笑,坐在他膝头撒娇耍赖,心里却想他自然不如冰块重要――冰块放在那里, 那是必定能凉快些许的, 他这个皇帝放在此处, 对她而言却是把双刃剑, 万般荣宠他都能给,要她的命却也是一句话的事。
这日下午, 她又是等最毒的日头过去就到了紫宸殿门口。原想进了殿就好生睡一会儿,起来再品碗冰镇梅子汤,却见袁江立在殿门外, 见了她就迎上来:“淑容娘娘。”
袁江躬着身, 顾清霜睇了眼紧阖的殿门:“袁大伴, 怎么了?”
袁江引着她向旁边行了两步,避开旁的宫人, 压音禀话:“皇上正跟皇次子殿下发火,娘娘晚些再进去吧。”
顾清霜一怔:“怎么了?是功课不好?”
话没问完,她自己就否了这想法。皇次子的功课是最刻苦的,皇长子都要略逊一筹。
袁江摇头:“不是,殿下的功课是没的说的。臣也不知为何,殿下突然为如嫔说起了情……近来的事您也知道,皇上自然不痛快。”
为如嫔说情?
顾清霜心弦提起,脑中已百转千回地盘算起来,面上倒不显什么,只偏了偏头,扬音吩咐:“去宁寿宫,带予显过来。”
她盘算着,孩子多的人家,父母总归是难把一碗水端平的。在一个孩子犯了错的时候,另一个乖巧的孩子便更容易让父母欣慰。
那么,皇次子过得如何与她才不相干。
言毕她朝袁江颔了颔首,脱了腕上的玉镯,塞进他手里:“大伴没跟本宫提皇次子的事,本宫只知当下不便进去,旁的一概不知。”
“臣明白。”袁江心领神会,转手将镯子收进袖中,朝她一揖,就又折回了殿门口去。
顾清霜悠悠踱至檐下,安然等着。等了约莫一刻,宫人带着予显匆匆来了。予显看见她便扑过来,欢欢喜喜地唤她:“母妃!”
“予显。”顾清霜噙着笑将他揽住,摸出帕子蹲身为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小声告诉他,“一会儿你父皇若问你为何今日过来,你便说你想他了,知道么?”
予显点点头:“好!”
顾清霜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莫说是母妃说的。”
“我没有那么傻!”予显挺起小胸脯,“我明白的!”
顾清霜垂眸,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近来她常常觉得,予显总比她预想的要聪明些。人在宫中,她该为此高兴才是,可回想曾经,她原也发自肺腑地期待过,自己若来日嫁为人妇生儿育女,孩子有没有出息都不打紧,开开心心便最好了。
她边想边站起身,看向袁江,客客气气地颔首:“大伴,本宫听着里头也没动静,皇上是不是已忙完了?大伴若方便,帮本宫进去问一问吧,若不然先带三皇子去侧殿歇歇也好,外头太热了些。”
袁江自明其意,朝她一躬身:“娘娘稍候。”便推门入了殿。
劳心伤神了这么多时日,她已然不是寻常的“得宠”而已。皇帝真不让她进殿的时候屈指可数,有时即便是有朝臣在殿中商议要事,她都可先进侧殿去喝着茶。
于是袁江进去不过片刻就又折了出来,含着笑一引:“娘娘请。”
顾清霜就牵着予显的手进了殿,穿过外殿迈进内殿的门槛,予显就小跑起来,口中喊着:“父皇!”
跑到一半,他又注意到跪在殿里的皇次子,脚下便一顿,困惑地歪头看他:“咦,二哥哥?”
顾清霜心下慨叹,他果然是聪明的。以他现在的年纪,兴高采烈地直奔父亲而去,没注意到二哥,皇帝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比起来,皇帝自是更愿看到他们兄弟和睦。
皇次子予昔也侧首看看他,抹了把眼泪没做理会。予显便又朝他走了两步,拉他的胳膊:“二哥哥怎么了?”
“予显。”坐在御案前的皇帝眉头微挑,朝他招手,“过来。”
“哦!”予显鼓鼓嘴,乖巧地走过去。走到近前,脸上便扬起笑来,甜甜地仰起头,“父皇,我想你啦!”
“臭小子。”皇帝绷不住地笑了,伸手把他抱起来,问他,“热不热?”
予显咬咬嘴唇,明显在打小算盘:“热――能吃冰碗吗?”
“还是为着贪凉来的,跟你母妃一个样子!”萧致手中的奏章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拍,正往前走的顾清霜脚下一定,语露不满,“皇上这是指桑骂槐呢。”
她边说边也走到他身边,屈膝福了福,睃了眼予昔:“这是怎么了?皇次子还小呢,皇上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
听她这般问,皇帝的面色便又沉下去:“这糊涂东西,跑来给如嫔说情,口口声声若如嫔待他好。”他摇摇头,“朕都不知该如何说他。”
顾清霜听出了他口吻中的无奈。
他总归还是为几个孩子着想的,不想他们小小年纪就被后宫算计。皇次子乍然说出这样的话,他自是一听就能知道不对,不论是如嫔平白待他好、还是他来说这些,都是不该发生的。
只是他对孩子们的要求又着实高了些,皇次子才七岁,哪想得明白这些?
顾清霜便索性做得个体贴大方,叹着气说:“他小小年纪懂什么?万般不是也都是如嫔的不是。等他大一些,皇上再慢慢将道理说给他听就好了,大可不必现在这样罚他。”
皇帝的脸色仍不好看,沉吟半晌,到底松了口:“带他回去。”他吩咐不远处噤若寒蝉的乳母,“告诉恪太妃,平日多留些意。朕不是不许六宫嫔妃过去走动,但有了这般格外殷勤的,太妃总该心里有数。”
“诺,奴婢谨记!”那乳母瑟缩着一福,便赶忙上了前,将皇次子带走。皇次子还啜泣着,朝父亲一拜,默不作声地跟着乳母离开了。
予显在这时候安静得十分得当。他静听着父皇母妃说话、目送着二哥离开,待得二哥走远,又过了会儿,他才又拽了拽皇帝的衣领,满眼期待地问他:“可以吃冰碗吗?”
“嗤。”皇帝又好气又好笑,扬音唤了宫人进来,开口吩咐,“去备几份冰碗来。”
说罢又垂眸看向予显,板起脸告诉他:“就这一次,许你在紫宸殿多吃一份。可不能日日这样,要吃病了。”
“好――”予显拖长声音,答得十分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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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凤宫中,如嫔没料到这等陈年旧事还能追查到她身上,也没料到皇后真能这么拘着她。
她原本并不太怕,因为说到底都是定了音的案子,也没有旁的物证等牵到她头上。一个宫女出来咬她,没有多少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