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荔箫
时间:2021-03-19 10:13:44

  “出了什么事?”顾清霜蹙着眉,“荣妃攀咬娘娘了?”
  “……算是吧。”皇后啧一啧声,“我身边的宦官前些日子出宫采买时帮我带了一封信进来,不了落在了地上,让荣妃的人捡了去。”
  还真是如此愚蠢的故技重施?
  “皇上信了?”顾清霜觉得费解。
  “皇上没信。”皇后笑一声,“所以他过来告诉我。原是想同我说,荣妃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便不可再留了,让我知会太后娘娘和施家,不要再保她。”
  “然后呢?”
  “然后。”皇后歪一歪头,眸中蕴着几许迷离的笑,“他来的时候,却看到我正在案前写着什么。见他进殿,就惊慌失措地把手头地东西藏进了抽屉。”
  顾清霜呼吸微禀:“皇上看到了?娘娘写的什么?”
  “一首没抄完的诗。”皇后薄唇勾了一下,徐徐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①
  好一首诉衷肠的《鹊桥仙》,道尽有情人分隔两地的苦楚。
  顾清霜听得窒息:“娘娘是故意的?”她不可置信地怔怔摇头,“为何?”
  只为不与她一争?这就是皇后所谓的“对谁都好”的法子?
  这也太傻了。
  “我有我想要的东西。”皇后含着笑看她,“我见过更好的活法。”
  “那若皇上杀了你怎么办?”顾清霜脱口而出,一时甚至忘了敬称。
  皇后目光微微一颤:“那就看你这宠妃想不想保我了。”
 
 
第100章 大局将定
  什么样的皇后, 会把自己的命交到想与她争位的宠妃手里?!
  顾清霜一时怔忪,皇后似没觉出她心底的惊诧,兀自又说了下去:“皇上质问我, 我抵死没认,但又露了心虚给他。圣心多疑, 他不会再信我了, 但看在施家的面子上,他一时不会杀我,我说话也还会有些分量。”
  目光微转,她睇视着顾清霜,一字一顿地续道:“我若力求他将嫡子交给你, 他多半会应允;你若一力为我说话,我便有可能多活些时日。”
  “可施家呢?”
  “施家的女孩子虽多,可到了嫁龄的早就出嫁了。不然我比皇上小这么多,也不会是我嫁进来了。再往下的堂妹, 最年长的两个一个十六、一个十五, 我在月余前为她们定了亲事, 皇上亲自下旨赐的婚。再往下的那个才十二, 就算皇上有心册后,也得再等三年让她及笄。在这之前, 嫡子总也要有人照料吧。”
  “……”顾清霜心下情绪难言。看来皇后如今这一出,已经筹谋许久了。
  “可还有太后太妃呢。”她道,“太妃们照料皇子早有先例, 皇上未必会肯把嫡子给我。”
  “所以我说我要‘力求’呢。”皇后耸一耸肩头, “若是成了, 咱们都好。若是不成,你再依你的办法争后位去, 我看你挺有本事,后位早晚是你的,嫡子也早晚就归你了。”
  顾清霜哑了哑。后位之争、储位之争,在宫中总是要避讳的,大家就是有万千心思也不能拿出来说。皇后突然说得这样直截了当,倒让她不知道怎么接口。
  皇后倒也不需要她回应,径自盘算着,就又继续说下去:“若是皇上直接允了呢……那就最好。你当了皇后,抚养两个皇子长大,予曜理所当然地继位,你便是顺理成章的太后;如果你想扶予显呢……我也不管你,但你要从小就好好教予曜,让他早早地断了野心,免得他们兄弟相争,再闹出人命来。”
  皇后的每一句话都能让她更觉意外。
  哪怕知道皇后无心后位,她也没想过皇后能豁达到连儿子的储位都不在意。
  皇后跟着问:“我的打算就这样,你干不干?”
  明快的口吻,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江湖人士在谈一桩稀松平常的交易。
  顾清霜抿一抿唇:“那之后呢?我当了皇后、当了太后,你怎么办?”
  “太后还在,即便中宫易主,皇上也要找个别的地方安置我。至于你若当了太后……”皇后凝神,忽而笑起来,勾了勾手,示意她凑近。
  顾清霜俯身凑过去几寸,皇后在她耳畔轻言了两句话,听得她惊吸冷气:“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皇后反问,“我又不碍谁的事,不给谁添麻烦。”
  “可施家……”
  “若你让予显继位,施家处境尴尬,小心做人还来不及;若是予曜,自家的血脉都当了皇帝了,他们才不会在意嫁出的女儿怎么样呢。”皇后说着一声轻嗤,摇着头,语中多了几分不屑,“这也是我不喜欢这鬼地方的一个缘故,总弄得好像只有男孩子才是人似的。女儿家哪怕是当了皇后,也不过是一枚棋。”
  这天,顾清霜直至回到怀瑾宫,脑海中都仍像填了一团雾气,浑浑噩噩不知在想写什么。
  她实在不知皇后究竟是如何想的。离开栖凤宫之前,她还与皇后说过,当了太后总归是自在的――看看现在的太后便是如此,万般斗争都被她抛在了脑后,从皇帝到六宫妃嫔都要供着她,她只需安享天伦之乐。皇后却对此毫无兴致:“后宫就是一座座笼子,颐宁宫是其中装点得最漂亮的那一个而已。”
  顾清霜说不出话。
  她恍然间又记起来,自己与皇后的想法始终是不一样的。
  但她打算帮皇后。
  翌日晚,皇帝到了怀瑾宫来。他疲色分明,眼下一片乌青,进了殿便将顾清霜拥住,久久不言。
  顾清霜也不开口,反手也环住他。这个自问深情的人被后妃伤了一次又一次,属实有些说不出的可笑。但她只做出了满目怜惜,手在他背后缓缓抚着,过了不知多久,才说:“皇上放宽心。荣妃心术不正,不是旁人的错。”
  而对皇后之事,她自是只字未言。那不是她应该知道的事。
  说罢良久,他一声长叹:“朕免了明年的大选。”
  顾清霜怔了怔,从他怀中挣出来,抬起头,真诚地仰望着他:“充盈六宫为皇家开枝散叶乃是正事,皇上莫要因噎废食。”
  他只摇头,牵着她的手到床边坐下。她坐在他身边,抬眸凝视着他,忽而注意到他鬓边竟已有了几根银丝。
  可他其实也才三十岁。
  她一时真想跟他说,大可不必将自己逼成这样。他心中对嫔妃们的各样“在意”,其实都是三分真七分假罢了,何至于自欺欺人倒让自己这样憔悴呢?
  按下这些心思,她温柔地为他沏了一盏茶。
  昔年刚入宫的时候,她宫中的茶都平平无奇。一熬八年,到了这个位子上,茶已都是他从紫宸殿里赏下来的了。不论哪一种,香气都沁人心脾,热水灌下去,香味直要萦绕满屋,经久不散。二公主在她这里吃茶点时曾经皱着眉头抱怨:“柔母妃这里的茶香味太足,都吃不出点心的味道啦!”
  她那时候才发觉,原来茶香太浓也能遮盖许多东西。
  皇帝神色黯淡,接过茶盏抿了两口,她又噙着笑说:“皇上别想那些烦心事了,看看臣妾这两日新作的画?”
  他点头,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好”。
  顾清霜行至案边,将下午时刚晾干的画作拿了过来。
  打从予显被接来怀瑾宫,她就时常为他作画。初时因为画的是过年,画上处处都是红的,后来她好像就分外喜欢上了红色。加上宫中本就处处是红墙朱门,拿红色为景也就不奇怪。
  于是她的画作总透着一股子热烈,他拿起来看,总说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如今这幅上面,是两个孩子的睡容。予显躺在一侧,睡得四仰八叉,直流口水。静曦在他旁边,裹在橙红襁褓中的样子倒很乖巧。
  他看了看,到底笑了:“他们兄妹在一起倒有趣。”
  顾清霜附和说:“小孩子在一起是最有趣的。臣妾怀予显时还觉得有一个孩子便好,目下却愈发觉得孩子愈多愈是热闹,最喜欢岚妃姐姐她们带着孩子来坐,看他们兄弟姐妹一起玩。”
  之后数日,她都常露出这样的慈母之心。
  在他对后宫失望至极的时候,这于他而言便不失为一份安慰。
  腊月,在外“养病”多时的太后回了宫。一连三日,皇帝除却早朝便都在颐宁宫中,顾清霜猜想他与太后必定免不了争论。而六宫嫔妃在这些时日里,也早已觉出了栖凤宫的情形不对。
  三日后,皇帝终于下旨,将四皇子予曜送到了怀瑾宫。旨意中虽只有句模糊不清的“中宫失德”,也已足以令六宫哗然。
  腊月廿八,皇帝下旨废了荣妃的妃位。荣妃就此被押进冷宫,但可想而知,太后自还会照应她几分,不会让她太过凄苦。
  正月初三,旨意又至。顾清霜位晋贵妃,掌协理六宫之权。
  说是“协理”,但因皇后被禁着足,她其实已是大权独揽。
  可她从前那样的“温良贤淑”,眼下皇帝既未废后,她便也还是愿意以皇后为尊。平日里的小事她自己料理,遇了大事,总还是要去栖凤宫跑一趟的。
  明面上,是她恪守礼数愿意走这个过场;私心里,她也愿意去给皇后安一安心。
  但只消跑了三两次,她就发现皇后似乎并不需要她这样宽慰。禁足的这些日子,皇后过得怡然自得。
  皇帝差去的宫人只是看着皇后别再犯什么错,但并不拘束她,皇后便很能自得其乐。顾清霜第一次去的时候她在喂猫,第二次在放风筝。第三次更是赶上了她亲自下厨,顾清霜按着宫人的指引寻到栖凤宫的小厨房,皇后侧过脸来朝她招手:“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快来帮我尝尝,是不是太甜了?”
  顾清霜凑过去一瞧,锅里熬着八宝粥。皇后拿了把干净的瓷匙给她舀了一勺――何止是太甜,还有糊味。
  一口粥于是在她口中转了好半晌才被她勉强咽下去,顾清霜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说得并不委婉:“臣妾觉得以皇后娘娘的厨艺……日后还是不要在厨房操劳了,交给宫人便是。”
  “哈哈哈哈。”皇后笑出声来,“也没有那么难吃吧?”说着自己抿了口,“……”
  半晌,她也摇头:“罢了,还是交给宫人吧。”
  说着就放下了勺,转过身来,问顾清霜:“什么事?”
  “皇上免了今年的大选,朝臣们的意思是下旨封几个官家女儿充掖后宫。臣妾与皇上一同挑了几位,娘娘过目,选出四人便好。”
  她边说边将手里的册子奉上,皇后接到手里翻了翻,就露出了心领神会之色。
  册子上七个人,其中五个不是出自柳家,就是与柳家沾亲。
  她与柳家互惠互利已很久了。柳家行事通达,见柳雁撑不起来,便也不吝她这主动靠过去的宠妃不是柳家女,乐得以她为尊。
  另外两个,倒有一个出自施家,但才十三岁;还有一个与岚妃沾亲,却年纪更小,刚十一岁。
  皇后自是顺水推舟:“还没及笄的就算了,余下五个,贵妃看着办吧。”
 
 
第101章 兄友弟恭
  选定的四个女孩子在阳春三月时进了宫, 因是受诏入宫,规矩与选秀大有不同。位份最高的一个直接封了正四品容华,最低的一个也是正六品宣仪, 羡煞了不少低位的宫嫔。
  入宫的第二日,她们先去栖凤宫拜过了皇后, 又到怀瑾宫来见柔贵妃。顾清霜看着她们, 忽而觉得自己老了。
  她平日鲜少会这样想。但二十六岁,又生过了两个孩子,终是比不得这些十六七岁的姑娘的。
  她一时生出感慨,也没掩饰,就说了出来。封位最高的柳容华乃是柳雁的本家堂妹, 听家中说过她护着自家姐姐的事情,不免多了几分亲近,便噙笑说:“娘娘这是哪里的话,臣妾等刚进宫, 与其说是年轻, 倒不如说是规矩欠奉, 性子也浮躁些。娘娘在宫中时日久了, 雍容华贵、端庄持重,沉稳便显得年长罢了。若说衰老, 那是断断没有的。”
  “你这张嘴。”顾清霜看着她笑,“这么多好话,拿去夸阿雁去, 她必定爱听。”
  “姐姐总嫌臣妾话多, 臣妾可不敢去扰她。”柳容华抿笑, 旁边的云淑人附和着也笑了起来:“容华姐姐说的是,贵妃娘娘万不必那样想。娘娘貌美, 阖宫皆知,岂是年轻几岁就比得过的?倒是有些人虽然年轻,却偏爱惹是生非,一朝圣上震怒,何等的年轻都不管用了。”
  这话里带着刺,刺得整个殿里都一冷。
  另三人直吸了口凉气,小心翼翼地看向顾清霜的神色。除却惧意,她们大抵也想知道当今贵妃对中宫的态度。
  于是便见贵妃的神情冷了下去,淡泊地边端起手边的瓷盏,边道了句:“出去跪着。”
  云淑人面色一僵,骇然跪地:“娘娘恕罪!”
  然顾清霜并无松动,悠然抿了起查来。云淑人眼中含了泪,带着几许求救的意味望向柳容华:“姐姐……”
  云家与柳家乃是姻亲,结亲的便是云淑人的二哥与柳容华的长姐。但两家门楣差得颇多,柳家会准允这门亲事,是因看重云家二郎的勤勉。
  说到底,柳家的女儿乃是下嫁。
  柳容华便也犯不上为她说太多话,眼含着责备道:“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糊涂话?还不快去!”
  云淑人眼中盈着一汪泪,不敢再求,俯首一拜,便往殿外退去了。
  顾清霜搁下茶盏:“你们都给本宫听好。”
  余下三人面色微变,不约而同地离席,跪地听训。
  “本宫刚封了贵妃,阿雁也才晋了昭媛,正是阖宫都盯着我们的时候。你们几个多多少少与柳家沾点亲缘,本宫与她若出了事,你们也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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